穿越前,舜安彥作為“鄢洵”從來沒認真看過元衿,隻圍繞她的那些故事不斷傳到他耳朵裏。

而現在看那些傳聞有跡可循。

身後的噶爾臧被打的什麽汙言穢語都罵了出來,而下令的她卻眯著眼不斷打著哈欠,時不時揉揉耳朵——嫌吵。

舜安彥撇開了頭,嘴角向上彎了彎。

元衿卻眼尖地抓住這一幕,虎頭帽生動地甩了甩,軟軟的嗓音吼他:“鄢少爺!人不許歪,站直了!”

舜安彥無奈,隻能挺直了背脊,和當年剛入伍罰站一樣的,立在前麵。

青山突然害怕地扯了扯元衿的衣服,“公主,萬歲爺和阿哥們?”

“怕什麽,扶我。”元衿伸出自己的手,病了幾天原來白嫩的手臂都瘦了一圈,青山扶著都能被她的骨頭膈到,“你站穩點啊,我要靠著了。”順手摘下了虎頭帽。

舜安彥垂頭瞧她。

三、二、一。

元衿瞬間紅了眼圈,渾身和抽幹了力氣一樣,軟綿綿地靠在青山肩頭抽泣。

他下意識摸了摸眉心,又被元衿狠狠瞪了眼。

“住手,怎麽回事?”康熙不可置信地看著,轉頭找人,“元衿呢?人呢?”

抽泣的元衿對舜安彥使了個眼色,他無奈地轉身朝康熙下拜,“奴才舜安彥給萬歲爺請安,公主受驚不適,正在樹下休息。”

康熙大步走來,走的太快,身上的常青色袍子都虎虎生風。

他無情剝開舜安彥,急瞧自己的女兒,“這是怎麽了?”他蹲下摸了把元衿的額頭,“怎麽冰涼涼的?吹風了?”

元衿抽得上氣不接下氣,“那是個叛徒,皇阿瑪,我害怕!”說罷她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

元衿再醒過來時,連三公主和四公主都不在,隻有梁之惠和青山等人守在院子裏煎藥。

見元衿醒了,梁之惠倒出一碗濃濃的湯汁遞給青山,“請公主滿飲此杯。”

那裏麵應是加了黃連之類,一靠近元衿鼻子,她就被熏得想死。

“梁太醫你針對我。”

梁之惠清理著藥渣,一派醫者仁心的形象,“隻是為公主虛弱的身體著想而已,且公主千金之軀才有這些雪蓮、人參可用,噶爾臧台吉在獄中可得不到這些藥。”

元衿倏地從**撐起來,“他進去了?”

“死牢,大阿哥已領人千裏加急,奔赴關外廢喀喇沁親王,捉拿一幹人等,另立旁支。”

元衿蒼白的臉上有了紅暈,光芒也重回灰撲撲的眼睛,“審出來了?”

“寧死不屈。”梁之惠倒盡了藥渣,放下藥碗,擦了擦手後,白淨的書生臉上浮出些精怪,“可惜死比生簡單總有些熬不過的痛。”

“梁太醫你……”

“傷藥裏多加了點生草烏。會抽抽著疼。”

“阿彌陀佛,醫者仁心啊。”

“有公主做榜樣,微臣一切皆效仿公主。”

元衿雖語塞,但又暗笑梁之惠是個可用的明白人。

梁之惠留下了張藥房,“公主按時用藥,您的情況,康複前都不宜再挪動了。”

其後不久,是頂著兔子眼卻激動不已的三公主來和她說了原委。

在梁之惠那帖死去活來的傷藥下,噶爾臧最終招供,是原大召寺喇嘛攛掇了漠南漠北交界帶的王公,借著僧侶寺廟的外衣勾結南方逆黨在南巡中鬧事。

“漠北才打第一仗,準噶爾還有一大半的兵力盤踞在歸化前線,如今朝廷和那裏新降的王公們都微妙的很,皇阿瑪是想全部編入紮薩克冊封親王郡王,可他們卻不想放棄蒙古大汗的稱號,這才被有心人從中挑撥。想把南方煽動亂了,再在來年北方開戰時有與朝廷討價還價的餘地。”

其實元衿也是穿來才知道,原來電視裏噶爾丹一死蒙古就平定都是瞎編,清朝此時在北方的前線連敦煌都沒到,哈密伊犁烏魯木齊都還遙不可及。

聽胤祺的說法是,朝廷也是借噶爾丹和喀爾喀打起來的機會,才把兵鋒伸出陝甘一帶,而被噶爾丹揍得死去活來的蒙古人明明靠朝廷的接濟才勉強存活,卻還心有不甘時有反叛。

但經此一鬧,康熙立即抓住了把柄,讓大阿哥拿了噶爾臧血押口供出使北方,不但傳閱大漠南北羞辱這群人,且逼大召寺原主持和噶爾臧之父自盡,又奪大召寺聖寺地位,逼得漠北蒙古羅桑丹貝堅讚法王下敕除叛黨教籍。

自然,也取消了漠北、漠南本要定下的婚事。

三公主得以解脫不說,連四公主都長舒一口氣——據說原本漠北有部落已在向康熙求娶其他公主。

但這些事都與元衿無關了,她隻有聽八卦的份,其餘時間躺在屋中日日自怨自艾,苦思冥想也不知道如何把這具**子養得好些。

這一躺就是小半個月,期間康熙為安全把公主們和年齡小於十歲的阿哥留在江寧,帶了三、四、五等赴蘇杭一帶,元衿日日躺在屋中,一會兒聽說三哥四哥在蘇州詩興大發,一會兒留在江寧的幾位公主阿哥在郊外布施重塑佛像金身。

甚至聽說五哥都能在杭州湧金門連中五發。

反正人人都在江南快活,隻有她沒有。

她曾經最熟悉的江南,她現在卻隻能養病。

終於是熬到了五公主的生辰,元衿被允許出門,和姐姐們出城小晃一圈。

前世她外婆家在南方,十幾個寒暑假讓她玩遍了江南山水,對於姐姐們來說有趣至極的江寧群山於她並不陌生,甚至江寧的明城牆都無比熟悉。

隻有大報恩寺,她從未見過。

她點名去那裏。

經過那日血戰,康熙命江寧織造曹寅重新物色方丈和尚,要將大報恩寺重妝點再升規格,她們去時新任主持正要開第一次光。

三公主最近婚事作廢,見什麽神都要拜一拜,於是拉著四公主就往大雄寶殿衝。

隻得元衿悄悄帶人轉了彎。

她讓青山他們守在樓下,獨自重新爬上了琉璃塔。

九重琉璃塔,她的身體卻隻能支撐到第五層。

元衿靠在窗邊,聽佛鈴聽梵音看江寧。

不,對她來說,是清朝的南京。

她趴在窗前,靜靜地凝視著南京蜿蜒的城牆,很久很久。

不一會兒,聽到了身後梯子嘎吱作響。

“讓你們別上來。”

來人頓了頓,輕聲說:“公主,我來給您送東西。”

熟悉的聲音,那天就在這窗前,她還在訓他。

“鄢少爺,我沒要任何東西。”

“是嗎?公主,您再仔細想一想,切割過的火彩寶石,嗯……荷蘭人說是什麽雙台麵?配了珍珠鏈子的。”

元衿突然回眸笑說:“本公主仔細想了想,是要了!”

舜安彥從梯子上爬了上來,受傷的手臂已經痊愈,手裏拎著個蓋著紅綢布的竹籃,高大的人慢慢地蹲在元衿麵前。

元衿很是嫌棄,“鄢少爺,寶石啊,你能不能配個好看的盒子?這什麽破籃子?”

舜安彥淩厲的麵孔此時很柔軟的神情,他掀開籃子,小聲說:“你看看?”

籃子裏伸出隻毛茸茸的小腦袋,天真無邪地對著元衿“喵”了一聲。

元衿對著這小東西愣了愣,才伸出手指揉了揉它的小下巴。

“喵~~”

小貓很乖巧,通身渾白的長毛,隻有兩個耳朵上覆蓋著灰色。

它把腦袋靠在元衿的手心裏,她手小,它的頭也小,窩在掌心裏萌化了人心。

再撓一撓,還能碰到它脖子裏的項圈。

元衿勾手指取了下來,是一串巴洛克珍珠掛著一枚雙台麵切割的紅寶石,在這時代應該是西洋才有的東西。

元衿握著寶石左右看了看,評價道:“還行吧,比宮裏的好點。”

“你就將就點吧,就是佟家那麽有錢,我仆從去買時也嫌貴。”

“那這貓呢?”

“你好像以前有隻貓。”

元衿點頭,可又反問:“你怎麽知道的?”

舜安彥抿抿唇不說話。

元衿卻是展顏笑了,低頭說:“周釗。”

舜安彥揉了揉眉心,抱怨了句:“他話多。”

元衿噗嗤笑了,親了親小貓的腦袋,“是挺多,和他見麵都不用我想話題。”

“是啊。”舜安彥靠著瓷塔的牆麵,想起以前不由懷念,“我話少,也老是聽他說個不停。”他頓了頓,帶著點給自己辯解的語氣,“要不是他,我懶得找你。”

“你別給自己手殘找借口!”元衿把珍珠項鏈取了塞懷裏,把小貓一把塞回舜安彥懷裏,“我不養這貓。”

“啊?”舜安彥還沒問為什麽,樓梯那兒突然傳來許多腳步聲。

他立即彈了起來,抱著小貓雙膝跪地呈認錯狀。

腳步聲屬於胤祺,他一看見舜安彥便氣急敗壞,“舜安彥,讓你在江寧養傷,你怎麽在這裏!”

又指著元衿吼:“五妹妹!你到底什麽時候和他熟的!我上次就看你兩怪怪的!”

舜安彥驀然緊張,可元衿卻靠在牆邊氣定神閑。

“康熙二十九年四月,論語七篇,五月中庸九篇,六月稼軒詞十八篇,七月朱子六篇,八月複又有中庸五篇……”

“停!你在說什麽。”胤祺停在了梯子邊,“五妹妹你……”

“康熙三十年正月,作梅花詩十篇,二月抄春秋左傳……”

“停停停!你別報了!”

胤祺捂住了耳朵。

“我不和他熟,我怎麽知道五哥哥偷了多少懶?有沒有騙我多抄,最後自己一個字也沒抄呢?”

元衿彎著眼睛,笑出了兩個小梨渦,卻讓胤祺害怕得直哆嗦。

“你查我!”

“你偷懶!”

“舜安彥你出賣我!”

“奴才該死,但,五公主說的有理,您的功課不能全讓奴才和五公主替了。”

胤祺走到元衿旁邊,滑倒在地上求饒:“五妹妹,你饒了我吧,可別告訴皇祖母和皇阿瑪。”

元衿挑挑眉,突然化身可愛小妹妹抱住了胤祺的手臂,“五哥,你可回來了,是不是有禮物了?”

胤祺從懷裏掏出一麵雙麵扇,“喏,杭州買的,一麵是桂花飄香,另一麵是……”

“寶石流霞。”元衿撫著扇麵喃喃。

舜安彥低頭不語,但卻知道,元衿的外婆家就在杭州保俶山附近,可以日日見到寶石流霞的景色。

這種時候,他總是納罕,自己竟然聽周釗叨叨過這麽多事。

胤祺瞥了眼跪著的舜安彥,不屑地說:“舜安彥,下次送五妹妹點好的,別送這種……”

“這貓挺好,我就是不想養。”元衿和小貓的眼睛對視了下,貓咪的眼睛像兩隻銅鈴,和她的美喵特別的像。

可——

“貓都能活個十來年呢,我這身體是活不了那麽久了,唉,天可憐見的,我什麽命呢,投胎了這樣一具身子,五哥哥,貓都要比我活得長了。”

罪人舜安彥:“……”

*

最終,這隻貓被胤祺勒令由舜安彥親自撫養,哦不對,是供養。

它的主人依舊是元衿,但它的喂養人是舜安彥。

舜安彥算了下,如此一來,他的地位成功從元衿的奴隸,變成了元衿的貓的奴隸。

而這隻貓,還是他自己花一千兩從洋人手裏買的。

自作孽不可活。

更不可活的是起名,胤祺好心挑了十幾個名字,從“雲露”、“白毫”這樣的文雅之名到“大白”、“心肝”這樣的諢名皆想了一遍,可元衿統統不要。

她在回程的馬車上,親著小貓說:“舜安彥找的,就叫彥尋吧。”

他差點氣得從馬上摔下去。

等胤祺不在時,他和元衿抗議:“你過分了吧!”

元衿揮著小貓的爪子說:“是有點。”

舜安彥以為她良心發現。

卻沒想到她說:“拿你叫貓,辱貓了。”

作者有話說:

成功又獲封樓,我沒事,我很好,隻是需要搶菜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