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這日起風,康熙不辭辛勞用過早膳便去疏峰陪伴太後。

雖然風大,但皇太後命人取了兩件新做的貂裘來,分了便宜皇帝兒子一件,自己披上一件,兩人攜手走在暢春園的堤岸邊賞花看景,一路至觀瀾榭附近時太後意猶未盡,扯著康熙便要往假山上登。

康熙扶著嫡母亦步亦趨地跟著,老人家總算到了山頂,居高臨下地一望後感慨:“到底是園子,景色就是不一樣,”

康熙跟著笑說:“皇額娘在宮裏是不愛出寧壽宮,如今到了園子,也願意出來多走走了。”

太後豈能不知,她原先小佛堂和寧壽宮花園裏兩點一線,到了暢春園後,活動範圍突然就擴大了十倍,線路也從兩點一線變為了全麵開花。

“走走看看也好,隻是宮裏千篇一律,便走的少些。”

康熙經過這些日的錘煉,格外會聽那些個話外之音,順勢就回:“皇額娘是說園子裏千篇一律,該讓元衿出去玩一玩,兒臣說的可對?”

太後橫了他眼,隨即笑起來,“萬歲都答應了,就爽快點答應,孩子昨兒回來一點都不高興,連內務府補送的禮都不看。”

“朕瞧她是在上書房裏收太多,看不過來了吧。”康熙抱怨了幾句,又繃不住笑了,“其他倒沒什麽,就怕她去了,她那幾個姐姐也跟著鬧騰。”

他這廂話音剛落,山腳下就響起太監的稟報聲。

“萬歲爺,四公主去清溪書屋給您請安了。”

康熙給太後一個“你瞧,這不就來了”的表情,無奈拜別太後回清溪書屋。

*

上書房那頭,四公主虎著臉殺去了清溪書屋,三公主跺跺腳也跟了去。

胤祺胤禟他們想著四公主的額娘是姨母,看四公主那殺氣騰騰怕她鬧出事,便也跟了過去。

排他們前麵的幾位皇子近日都要先去禦前聽政事,還沒來得及趕過來。

一時偌大的上書房沒剩幾個小孩,除了元衿便是老八老十和幾個早到的滿洲子弟。

元衿的心情並未因剛才兄姊的玩鬧而緩解多少,她放下書本走了出去,藏在無逸齋的拐角裏等待。

不一會兒,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

舜安彥捧著自己的書本、習字及盛放筆墨紙硯的木盒,從外走了進來。

穿越了三百多年,鄢少爺的走姿卻沒變化,上身筆直、大步如風,和她如今還矮小的身軀不一樣,一雙大長腿已經初露端倪。

他快接近上書房正門時,元衿竄了過去,跳起來往他肩膀上打了下。

“誒!”

舜安彥下意識地伸手,但到半空生生忍住拐了個彎,接著果然瞧見了他“債主”的臉。

“給公主請安。”

“真會裝。”元衿嘟噥了句,走到離書房還遠的角落裏。

舜安彥離開三步遠,恭謹地跟著。

直到她停下,他便立馬也停下,垂著頭從雙手捧出一疊紙。

“公主,這是五阿哥要的習字。”

“你幹嘛?”元衿被他這副腔調嚇了一跳。

舜安彥小聲說:“注意規矩,這是清朝。”

元衿瞪了這裝模作樣的人一眼,抬手把紙抽了過來,也假模假式地翻了兩下,高聲說:“鄢少爺,抄的不錯啊。”

舜安彥低著頭小聲說:“我現在姓佟。”

元衿輕聲說:“我管你姓什麽,信不信我跟著蘇赫叫你小燕子?”

舜安彥拗不過她,低聲問:“什麽事?”

“禮物呢?”

舜安彥無奈地作揖,“想了一晚上,沒答案,請公主明示。”

“嘖,你不行。”

舜安彥接過她的嫌棄,“我不會送禮,都是別人要什麽我準備的。”

“行啊。”元衿晃著那疊紙搖搖頭,遠遠望去似乎是在品評舜安彥的字,“我要穿回去。”

舜安彥的戲比元衿想象得要好,放佛是北電在讀,全程垂頭哈腰那叫一個謙和溫馴。

但口中低聲說出的是直男式的回答:“做不到,下一個。”

元衿動動嘴皮子,還沒說下一句,舜安彥又說:“貝尼尼達芬奇米開朗琪羅所有國外的都不可能,香奈兒的高定,蒂芙尼的珠寶也不可能。你要氣不過要麽先毒死我,我試試能不能穿回去。”

“你這套台詞準備了多久?”

“徹夜未眠。”

元衿輕笑了下,說:“蒂芙尼不喜歡,我都在Garrard訂做。”

舜安彥不懂她驕奢**逸那套,隻保證:“回得去我給您訂做一屋子,這裏恕我無能。”

“行吧,那你就給福君廟送一疊糊窗的明紙。”

“什麽?”舜安彥以為自己耳朵出了差錯,不經意都抬起了頭,“你說什麽?”

“尊稱為您!”

元衿舉起紙張作勢就要打他,奈何身量太矮、外形太可愛,真誠地想抽人卻像在撒嬌玩鬧。

她沒好氣說:“你哪那麽多廢話,這點小事不是便宜你了嗎?”

舜安彥垂眸思索了下悄聲說:“這不太合適吧?那個神童他……”

“我管你合不合適,你把事情辦到合適不就行了。”她倨傲地把那疊紙還給舜安彥,“你若是這點事都辦不了,就白姓國舅爺的佟了。”

舜安彥愣了下,元衿又道:“你快走吧,我四哥回來了。”

北電在讀舜安彥,當即恭恭敬敬做了個揖,說道:“五公主,奴才先退下了。”

他又一次被元衿“光榮”地打發走,路過四阿哥時又做了個揖。

胤禛冷冷瞥了他眼,徑直往元衿那裏走去,“你和那廝說什麽呢?”

“他替五哥哥抄書作弊,我看看到底作弊了多少,要是五哥哥一點都沒抄,我就不幫他了。”

胤禛恨聲說:“這老五,怎麽又偷懶?”

“四哥不偷懶,在江南別輸人就好嘍。”

提及江南,胤禛忍不住厲聲說她:“你還有臉提,三公主和四公主都要把皇阿瑪的腦袋鬧開了,都是你起的頭。”

元衿吐吐舌頭,“皇阿瑪答應了嗎?”

“有你在前,不答應也變成了答應。”思及剛才清溪書屋的沸反盈天,胤禛腦袋突突的疼,“皇阿瑪說了,去就得吃苦,到時候小船顛簸不能哭鼻子。”

元衿不在意,“誰信呢,皇家出巡,再吃苦也是海樣的銀子往水裏砸。”

她蹦蹦跳跳地往書房裏去,獨留胤禛在原地無奈地搖了搖頭。

*

元衿等了兩天,有天放學時,舜安彥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

她忙不迭地拉著青山去了福君廟。

福君廟還是冷冷清清,午間時分太監剛來換過藏香,香氣在風裏撲鼻而來。

她躡手躡腳走到了最後一重院落,果見後殿本破敗的窗戶上已經糊上了厚實的明紙,雖不如疏峰用的明窗或暗紋紗,但好歹能擋住淩冽的寒風。

至少燒水時不用那麽麻煩了吧?

元衿想著,終於能平靜地回正殿重新抄經。

進了正殿,佛龕佛台並書桌依舊是幹淨整潔,隻是壓著三疊紙,分別《維摩詰經》、《盂蘭經》及一疊詩歌。

巴拜特穆爾寫道:【原為蒙語,千古流傳。】

元衿翻開,隻見第一首寫:

掃過蘆葦**,飛過格桑花。

馬琴從未停,鴻雁向遠方。

她提筆抄了下來。

風吹進正殿,青山慌忙舉著披風往元衿肩上攏。

“公主,帶回去抄吧?”

“沒事,隻有在這兒才能安靜抄。”

她攏了攏披風上的銀貂,卻聽青山嗔怪:“哪裏安靜了?今日格外吵呢?”

青山指指正殿的門框,元衿抬頭望去,莞爾一笑。

黃銅風鈴垂在那裏,隨風輕輕晃**。

“沒有,更安靜了。”

元衿重又抄了起來。

這是元衿最平靜淡泊的歲月,除了寫字,再無其他。

*

冬去春來,暢春園的日子從最早的熱鬧趨於程式化的平淡。

開春後,本以為即將到來的南巡被各種事擱置了下來,真正啟程時已是八月中秋之後。

這一年,元衿的身子逐漸養得結實了些,身高也從同齡裏最矮的那個逐漸超越了旁人。

將將要十歲的小女孩,在疏峰裏轉圈跳舞,叉著腰指揮著宮女嬤嬤們替她收拾行囊。

“誒誒誒,那個四姐姐給我的馬鞭一定要收進去。”

青山被指揮得團團轉,聽到公主連馬鞭都要帶,不禁抗議:“公主,是去南邊,不是去北邊!”

“我問過太子哥哥了,從京城出去一直到江蘇前都是走陸路,能騎馬的!”

青山不肯把馬鞭放進去,換了兩套窄袖的旗裝放在箱子裏,“萬歲爺他們自然是騎馬,您肯定是有轎子和馬車的。”

“我不要,我就得騎,滿洲女子不是不講求什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嗎?哥哥們騎,我就也要騎。”

胤祺正好來疏峰請安,順路給元衿送些南下要用的東西,聽見她這句不由笑起來。

“青山,由著你家公主去,反正皇阿瑪已經看見她說話立即點頭,若是不點頭,指不定什麽後果呢?”

元衿瞪他一眼,“五哥哥,我明明很懂事很聽話的。”

胤祺鄭重點頭,“是,我們五公主讀書好、寫字美,心善良、竄得高,什麽都好,就是對著皇阿瑪時候會鬧脾氣。”

“五哥哥你漏了一樣。”元衿舉起三公主給的小水銀鏡左右照了照,“還有長得美。”

胤祺絕倒,合手求了求,“我的錯,漏了最重要的一樣。美麗的五公主,去南方前能不能再幫你愚笨的五哥一個忙啊?”

元衿往後退了步,警惕地說:“抄書的,不幹!”

“小~元~衿!”胤祺找了個凳子坐下,捂著臉痛哭流涕,“舜安彥馬上就要授官了,以後能時間越來越少,你忍心讓我練完騎射連抄寫,左右兩隻胳臂都不一樣粗細嗎?”

元衿隻抓住了一件事:“舜安彥要授官了?”

胤祺點頭,“他馬上十五了,按八旗規製,他至少可以拿個三等侍衛吧。”

“那以後還會來上書房嗎?”

“看皇阿瑪如何調配了,之前到年齡授官的伴讀,有些被皇阿瑪派去朝內行走,有些還留在園子裏。”

“但不是日日都會來書房了?”

“那是自然,侍衛嘛,總有要辦的差事。”胤祺說著說著,突然反應過來,“小元衿,你這麽關心舜安彥幹什麽?”

元衿挑挑眉,“隨口問問,他不在書房你見天來求我。”

胤祺擰著眉打量著自己的小妹妹,探究地問了句:“那家夥和你說過幾句話?”

元衿麵不改色道:“我認識他以來說過的話加起來,均攤至每一年不超過十句。”

胤祺放下心來,卻不知道元衿的年份是按照現代和清朝加總的。

她和鄢少爺認識,滿打滿算,二十年而已。

作者有話說:

二更了,後麵明早九點或者中午十二點吧~

我解封了,我出去放飛了下靈魂對自由的渴望23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