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踏實地,身若懸崖。

崔小心的心髒一直往下沉,掠過流雲和冷風。然後心髒被那流雲包裹,冷風凝固,整個身體也就變得涼嗖嗖的了。

頭頂的天色灰暗,卻還沒有下雪的跡象。或許,那一年的冬雪來的太大太急,造成了百年難遇的大雪災,導致接下來連續數年都雪量驟減,淅淅瀝瀝的下不痛快,下不徹底。

老一輩的天都人都說,那一年的雪下盡了,血也流幹了。直到現在,一到陰雨天氣,天都城就鬼哭狼嚎,不少人還說聽到了冤死者的嘶吼聲。

當然,在巡城司再次捉了一批人砍頭之後,這樣的傳言已經被竭製住了。

崔小心抬頭看向燕相馬,瞳孔裏麵有著聽到這個消息的震驚以及對那有可能存在惡果的擔憂:

“李牧羊——他不是去了江南嘛,他說他要隱居,再也不要過問這世間俗事。他怎麽會與你在沙場相見呢?表哥是不是故意唬我?這種事情根本就不可能發生,是不是?”

看到崔小心焦急的模樣,燕相馬開始後悔自己對她說出真相了。

難得歸於平靜,何必又將她扯入這世事洪流之中?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在這亂世又能夠做些什麽?

燕相馬眯著眼睛大笑,就像是一隻偷了雞的小狐狸,說道:“是啊,李牧羊隱居江南——怎麽可能與我沙場相見呢?我隨口說說而已,隻是想要知道在你心中是我這個做哥哥的重要,還是那個獨自跑到江南隱居的李牧羊重要。”

崔小心握著燕相馬的手掌,因為修行入道的緣故,燕相馬的手掌溫熱。也正是因為這熱,才更加清晰的感觸到了崔小心手心的涼意。

“你們都很重要,我不希望你們倆人任何一個有事——假如,我是說假如,倘若你們當真在沙場相見,無論如何,都不要刀劍相向——你們是朋友啊——”

“朋友!”燕相馬滿嘴苦澀。沙場之上,隻有陣營,哪有朋友?

你來我往,你死我活。這是宿命。

在這一刻,燕相馬格外的痛恨那個老家夥——倘若不是他從中橫插一手的話,倘若不是他以勢相迫的話,自己何必和李牧羊走到這一步?

不管是許達,或者是李鍾,又或者是其它的任何一個將領,他們去戰場廝殺,與人打得你死我活,與自己何幹?

他就想不明白了,為什麽這個老東西對自己的孫子如此的狠辣?

燕相馬知道,李牧羊一定為出現。

現在征戰九國的人是誰?是孔雀國主贏伯言。

贏伯言是誰?是贏千度的父親。

贏千度又是誰?贏伯言手裏的萬靈玉璽又是誰贈送的?

與其說是孔雀王朝為自己而戰,不如說是為李牧羊而戰——至少,昆侖神宮裏麵有過一麵之緣的贏千度心裏便是這般想的吧?

他從她的眼神裏看到了對李牧羊的濃濃情意,也從她危急時刻寸步不退的態度中看出了她與李牧羊的生死不離——

“可是,表妹怎麽辦?小心怎麽辦?”燕相馬真是很煩躁。那個李牧羊有什麽好,顏值不如自己,智慧不如自己,才能不如自己,而且還是頭龍——你們就不能喜歡我嗎?

真是很想替自己的好兄弟李牧羊分擔一些煩惱。

“那是自然。”燕相馬笑著點頭,說道:“我燕相馬閱人無數,沒想到身邊最靠譜的朋友是一頭龍——你是諷刺不諷刺?”

“表哥——”

“好了好了,不是龍不是龍,是小龍人——我頭上有隻角,我身後有尾巴,誰也不知道,我有多少秘密——我是一頭條小黑龍,小黑龍,小黑龍,我有許多小秘密,小秘密,小秘密——”

“表哥——”

“這是帝國兒歌,你小時候也不聽過嗎?”

“——”

“好了。不和你說笑了。我來是與你告別的,順便看看你這邊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有什麽事情要辦你趕緊提,有什麽人要揍你趕緊說,我若是離開了,你可找不著這麽好的免費勞力了。”

“我沒什麽事情要你辦,也沒有什麽人要你揍——我隻盼你平安歸來。”崔小心抓著燕相馬的手不放,因為用力過度,讓她清瘦的手背上麵青筋暴露。“無論如何,表哥都要保重身體。”

“放心吧。隻要不是遇到了李牧羊,其它人想要殺我不是那麽容易的事情——”

“就算是遇到了李牧羊,表哥也要——”

“也要把他殺掉回來?”

“你們要一起回來。”崔小心聲音堅定地說道:“我會日日為你們吃齋誦佛。”

“菩薩要是覺得你這樣太貪心,事情就不好辦了啊——”燕相馬笑著說道。“我讓人買了一些書給你送過來,你閑暇無聊時可以看看。其它事情不要去管,也不要去問。就在這小園裏看書寫字,靜候春秋。”

燕相馬站了起來,深深的看著崔小心,問道:“你和思念有書信聯係嗎?”

“沒有。”崔小心搖頭說道。

“這丫頭倒也公平——既然不寫信,那就索性一個也不寫。我喜歡。”燕相馬哈哈大笑,轉身大步朝著小院外麵走去。

“表哥——”崔小心追了出去。

燕相馬頭也不回的擺手,頗有股子風蕭蕭兮易水寒將軍一去不複返的悲涼意味,說道:“不送,不要送——”

“保重!”崔小心出聲喊道。

燕相馬隻是揮手,再不回頭。

崔小心倚在門邊,直到燕相馬走了很遠背影不見仍然沒有回過神來。

“小姐——”瞎了雙眼的丫鬟桃紅在旁邊喚道。

崔小心回到桌邊,重新從案上拿起書卷,卻發現自己再也看不清楚上麵的字眼。

心亂如麻!

……

……

清晨醒來,洗漱完畢,服侍千度的女侍栗米端來餐食供李牧羊享用。

一碗稀粥,隻見米湯,不見米粒。一碟小菜,三五根蘿卜絲,一筷子下去都夾不滿。

雖然說軍伍之中條件簡陋,但是高級將領的生活還是會特殊照顧的。至少一日三餐要有米飯有肉食,不然的話,如何打仗?

這點兒食物,比普通士兵都不如,更何況是李牧羊這種——傳說中公主殿下的男人。

李牧羊看著栗米,栗米低下頭不敢和李牧羊眼神對視。

李牧羊笑了笑,說道:“我知道,這怪不得你,是他們做的?”

“牧羊公子,我不敢說——”

“他們以為這樣就能把我趕走了?”李牧羊對這種手段不屑一顧,聲音鏗鏘有力地說道:“為了你們殿下,別說是吃飯,就是吃——土我也願意留下。必須要留下。”

“委屈牧羊公子了。”

“不委屈。”李牧羊擺了擺手。“記得把我剛才說的話悄悄告訴你們殿下——不是現在,以後等她神智清醒的時候。”

“——是,公子。”

李牧羊把那幾根小菜倒進米湯裏,然後咕嚕咕嚕一口喝下,咀嚼了幾口下肚,問道:“你們殿下呢?”

“殿下在營地,今日準備出兵鏡海。”

“今日出兵?”李牧羊推開椅子站了起來。“這女人怎麽也不和我打聲招呼。”

想起來那個女人身體裏麵還有一頭惡魔,便原諒了她的這種無禮行為,說道:“我去看看。”

“牧羊公子——”

“你不要阻攔我——你知道你是攔不住我的——”

“營地在東邊。”

“——”

李牧羊趕到營地時,千度正騎在孔雀之上,身邊是那讓諸國聞風喪膽的三千孔雀軍團。

孔雀鐵騎如過江之鯉般踏過營門,緊隨其後的是手持長槍裝備精良的步兵營。他們每一個人向前進發時,都會抬頭看一眼高空之上的孔雀長公主贏千度。

那是他們的驕傲,是他們的信仰。

他們願意為她而戰!

等到所有的兵種進發,營地成空,李牧羊躍至千度身邊,出聲問道:“今日出兵,怎麽也不打聲招呼?你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

千度對李牧羊的行為很是不喜,不願意在人前和他保持如此近的距離,更不願意讓人看到他的存在。

不過,既然將它留了下來,那也沒有出爾反而的必要。

“你不是來了嗎?”

“哈哈——”李牧羊也沒辦法當真追究她的責任,畢竟,現在的千度不是真正的千度,倘若惹惱了她身體裏麵的那頭惡魔,怕是最後吃虧的還是千度,而自己也將會被她驅逐。“今日攻鏡海,我能做些什麽?”

千度目視前方,用不屬於她的嘶啞血腥地聲音說道:“既然不願汙我名聲,那便為我破城——反正你們龍族的聲譽一貫不好。”

李牧羊笑著點頭,說道:“自當盡力。”

千度一拍孔雀脖頸,那孔雀像是有了感應似的,長嘯一聲,振翅高飛。

三千彩雀同時長鳴,揮舞著巨大的翅膀緊隨其後。

居高臨下俯窺大地,隻見鐵甲森寒,旌旗遮天。

李牧羊看著遠去的孔雀軍團,臉上的笑容逐漸消失,眼神凜冽如刀。

“難道當真助他一路攻城拔寨,直取大周國國都長安?”李牧羊在心裏想著。“倘若如此,怕是當真讓他拿了天下——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

李牧羊輕輕歎息,長袖一甩,身形疾飛而去,朝著遠去的孔雀軍團直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