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話說的好:狡兔三窟。

就連兔子都知道築三個洞穴來保命,趙氏家族那麽多口子人多找一個靠山又怎麽著了?

雖然趙氏家族千百年來一直堅定不移的站在西風皇族這邊,但是,當宋賊勢大的時候,他們暗自將自己辛苦得來的聖人墨石給送過去存一份善意,天知地知,宋氏知,自己知——怎麽連燕相馬這個小癟三也知道了?

那個時候,哪一家不往宋宅送東西?哪一門不想和宋氏有點兒明麵上的或者暗地裏的聯係?

可是,誰能夠想到,龐然大物宋氏怎麽就倒塌了呢?

誰又能夠想到,那件事情怎麽就被燕相馬給抓在了手裏呢?

趙氏和其它家族不一樣,趙氏被譽為保皇第一家族,就是全世界的人都會背叛,趙氏也會選擇和楚氏肩並肩——趙氏不像宋氏崔氏那般英才輩出,他們所能夠倚仗的也就是這份忠心不渝。

若是讓惠王知道自己曾經幹過那樣的事情,趙氏這剛剛才到手的榮華富貴怕是就成了過眼雲煙吧?

“你想得到什麽?”趙德祥看著燕相馬隻是冷眼,卻不說話,心裏略慌,再次出聲問道。他知道,這次對峙自己已經輸了。燕相馬這個時候跑來攪局,擺明了是想要替崔氏一族出頭,按照上麵那位主子的心思,對此應當也是極其不喜的。他拿了自己的把柄,自己捉了他的軟肋,原本可以拚一個兩敗俱傷——可是,大好的日子不過,誰願意去受傷啊?

“趙將軍這麽說就有點兒見外了,我能要什麽啊?在趙將軍麵前,我隻是區區一個晚輩——”燕相馬掃了跪伏在地上的崔洗塵一眼,說道:“天氣寒冷,這麽大年紀的老人家跪倒在地上,相馬這心裏實在是於心不忍。”

“我明白了。”趙德祥點了點頭,看向崔洗塵說道:“起來吧。”

又對崔氏一族的族人說道:“你們都起來吧。”

崔洗塵正欲起身,但是因為膝蓋酸痛的原因,讓他的身體艱難的向前挪動,卻還是沒辦法站直身體。

崔小心雖然使足了勁兒,卻仍然沒辦法支撐住崔洗塵的重量。

燕相馬看的心頭大恨,伸手一拽,便將趙德祥給硬生生的從那馬背之上拉了下來,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趙將軍親自把老人家給攙扶起來,也顯得趙將軍心胸寬廣尊老敬老不是?”

燕相馬剛才那一拽用了暗勁兒,趙德祥隻覺得自己被他動過的那隻胳膊疼痛不已,猶如火燒,臉色鐵青,雙眼瞪著燕相馬幾欲噴火。

無論如何,他現在已經貴為天子親軍的飛羽軍統帥,而且又是受了皇命前來處理事務,可以說是君主親臨——燕相馬如此這般行事,那就等於是根本就不把他這個飛羽軍統帥放在眼裏,根本就不把君主天威放眼裏。

如此這般的對“欽差大臣”動手,說出去可以誅他九族了。

當然,趙德祥也隻能夠在心裏想想而已,他知道,西風皇族積弱千年,此時正是忙著鞏固權威的時候,是不可能將燕氏一族這等除賊有功的大家族動手的,那根本就等於是自掘墳墓。

“燕相馬——”趙德祥強行壓下心中戾氣,怒聲喝道。

“趙將軍不願意?”

“你不要欺人太甚。”

“趙將軍說我欺人太甚就有點兒欺人太甚了,我好端端的將趙將軍從馬背上扶下來,趙將軍難道估值不到晚輩的愛護之心?”

“你——”

“趙將軍,還是先把老人從地上扶起來吧,若是有個三長兩短的,趙將軍也不好回去交差不是?”

“哼!”趙德祥冷哼一聲。崔洗塵這個老家夥死了才好,死了更合上麵那位的心思。燕相馬嘴裏所說的不好交差是在威脅自己,倘若崔洗塵這條老狗有個什麽閃失,他將會對自己進行報複。

趙德詳走到崔洗塵麵前,彎腰想要將他從地上扶起來,正在這時,膝蓋一軟,撲通一聲就跪倒在了崔洗塵的麵前。

此時此刻,崔洗塵對著他跪倒,他像是受不了如此重禮似的也同樣對著崔洗塵跪倒。

事發突然,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看著這一幕。

“將軍——”旁邊那個小將小心翼翼的出聲喚道,他不確定自家將軍是不小心摔倒的還是主動跪下去的。

“廢物——”趙德祥咬牙切齒的模樣,怒聲喝道:“還不快扶我起來。”

“是是——”

一群人衝過去把跪倒在地上的趙德祥給扶了起來。

在燕相馬的幫助下,和崔小心一起把崔洗塵也扶了起來。

崔洗塵看了燕相馬一眼,對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他雖然自廢修為,但是眼睛卻沒有瞎掉。趙德詳突然間跪倒在自己麵前,自然是被燕相馬動了手腳。

不過,以他的政治智慧自然是不讚成這種行徑的,在他看來就是小孩子的過家家遊戲——要懂得隱忍,懂得退讓,然後將這筆血債牢牢的記在心裏,一有機會便全力出手,不死不休。

這才是一名合格的政治家!

“趙將軍實在是太謙遜了。”燕相馬直視著趙德祥殺人一般的眼神,笑嗬嗬地說道:“扶起來就好了,哪裏用得著下跪?這事要是傳出去,大家隻會說趙將軍高風亮節,令人欽佩——晚輩也是相當欽佩的。”

“燕相馬,來日方長,咱們走著瞧。”趙德祥這次實在是煙不下這口氣了,惡聲說道。

燕相馬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不見蹤跡,冷冷回應:“趙將軍,你覺得我應該會擔心些什麽嗎?”

“——”

“不要招惹我。”燕相馬瞳孔充血,就像是一頭瞬間被激怒的野狗。“不然就滅你全家。”

“——”

……

“太衝動了。還是太衝動了。”崔洗塵坐在小院的石幾之上,對著站在麵前的燕相馬輕輕搖頭,說道:“趙德祥正得勢,而且想要動我的人也不是他趙德祥,而是他上麵那位——你這樣當眾打臉,讓他跪倒在我一個罪人麵前,怕是會讓趙德祥懷恨在心。上麵那位又怎麽想你?你打得可不是趙德祥的臉,而是那位的臉麵啊。”

燕相馬笑嘻嘻的模樣,說道:“我自然知道趙德祥的用意,也知道他後麵站著的人是誰——但是,我若是不演這麽一出,我怕崔氏以後就更加艱難了。連趙德祥這種依靠阿諛奉承上位的貨色都敢這般欺負外公,淩辱崔氏——其它人看在眼裏,會怎麽做?先打斷趙德祥的一根脊梁骨,也算是殺雞儆猴,避免千千萬萬個趙德祥站出來。”

“崔氏的日子不好過,崔氏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是,這畢竟是崔氏的日子——你一個姓燕的跟著摻和什麽?我上次給你說什麽來著?千萬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和崔氏牽扯上關係。不然的話,那等於是在上麵那位的心裏紮刺。”

“我什麽都不做,就能夠否認和崔氏的關係?就能夠抹掉我母親是你女兒的事情?你就不再是我的外公?這種血緣關係哪能夠分得清清楚楚?他們用我,是因為我有可用之處。等到他們不想用我的時候,我的下場——”燕相馬的嘴角浮現一抹殘忍的冷意,說道:“外公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崔洗塵見到燕相馬根本就沒有把自己的話聽進心裏,還欲勸說,卻聽到旁邊的崔小心說道:“爺爺,表哥長大了,他的心裏自有主意。”

“就是。燕相馬可不是以前的燕相馬,人家現在是天都的紅人,可比我們的處境要好上太多了——”二舅出聲說道,崔氏終究對燕相馬和燕家存有芥蒂的。

崔洗塵擺了擺手,示意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大家誰也不要再提。

“能有什麽打算?”崔洗塵輕輕歎息,說道:“原本我死了,是最好的選擇。這樣上麵那位眼不見為淨,或許對崔氏的怨恨也要減少一些——隻是,我不放心啊。我若是死了,崔氏一族上上下下千口子人怎麽辦?”

“我活著,我瞪大眼睛看著,那些人也不敢把事情做得太過份。我想,朝廷的旨意很快就要下來了,家裏的男丁怕是要分散各處,為國戎邊——戎邊就戎邊吧,崔氏食了這個帝國那麽多年的俸祿,為萬民所養,為帝國做些貢獻也是應當。”

“至於未成年的子嗣,以及老弱病殘所有的女眷——這大宅是不能住了,上麵也不會再允許崔氏占著這麽顯眼的宅子。回洫陽老家也不可能,上麵會提防崔氏還有私心,養精蓄銳靜待來日。崔氏在城外還有一處宅園,即不在天都城內,讓那些人看著心煩,說不得就一個惡向膽邊生,磕著碰著對崔氏而言都是傷筋動骨了,現在的崔氏實在是經不住折騰了——又能夠在那些人的眼皮子底下,一舉一動都能夠讓他們放心——”

“崔氏敗了——”崔洗塵無恨感慨地說道,他的眼睛環視四周,打量著這幢崔氏族人生活千年,繁衍生息的居所。他在這裏生養成名,他在這裏功成名就,他在這裏名動朝野,位列國公——他也在這裏衰敗,在這裏墜落。他在這裏聽過無數小曲,也在這裏做出無數個決定。那每一句話每一個決定,都是今日之因,春耕的種子。勝負成敗,怪得了誰?

崔洗塵粗糙的手掌輕輕的撫摸著石桌的桌麵,光滑如玉,陰冷如冰。“此生所憾,不能死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