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崔洗塵身邊的小輩厲聲喝道。“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崔家鼎盛之期,別說是這飛羽軍一個小將,就是高坐馬上的趙德祥都不敢與老爺子正眼說話。現在他身邊的一個狗奴才竟然敢按著老爺子的肩膀就讓他下跪,這還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這些貨色也當得上老爺子一跪?

看到這一慕,崔家兒孫輩皆目眥盡裂,恨不得拔劍將此惡奴給斬殺。

“我自然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小將眉眼一橫,怒聲喝道:“罪人之身,還敢如此囂張狂妄,還有沒有把朝廷法度放在眼裏?”

“我們自然將朝廷法度放在眼裏,但是我崔氏之人也不是任人欺負的。”崔氏子弟出聲喝道。“我崔氏先祖自西風建國始便是從龍之臣,千百年來,聖譽不斷。我崔氏一門三公,文官武將無數,豈是你這些卑劣小人可以輕辱的?”

“嘖嘖嘖,這話說的好聽——千百年來,聖譽不斷。既然如此,你們又為何做出這等忤逆朝廷的事情?你們可曾把皇室宗族看在眼裏?你們可曾把聖明君主放在眼裏?”趙德祥一臉冷傲地說道。他是惠王的心腹,自然明白頭上那位主子對崔氏一族的真實想法。若不是陸行空那個老匹夫出言力保崔氏,飛羽軍早就大開殺戒將這崔氏滿門給屠殺個幹淨。楚氏皇族被帝國權臣們壓迫千年,世人皆知有宋,不知有楚,與這崔氏也有莫大的關係。若不是崔氏助紂為虐,若是崔氏站在皇族楚氏這邊,宋氏安敢如此?

壓抑了千百年的戾氣爆發,又有自己的兒子楚潯入魔之後被李牧羊當著自己的麵給砍掉腦袋——惠王心裏恨極了這些世家豪閥,哪裏還能夠控製的住自己的情緒?

他奈何不了陸行空和李牧羊爺孫,但是宋氏和崔氏可是沒準備那麽輕易就饒恕的。直到現在,追殺宋氏婦孺的監察司和夜梟司的人馬還在外麵忙活不休。

趙德祥就想不明白了,以前陸氏倒黴的時候,崔氏可不曾對他們手下留情。現在陸行空手握大權,難道不應當是血債血償——為何要對崔氏如此優待?

“難道僅僅是因為傳言所說的崔氏那位小姐和陸行空的孫子關係曖昧——若是如此,陸行空就不配做一個合格的政治家,如此行為簡直是愚蠢之極——”

“你——”

聽到趙德祥所說的話,崔氏子弟還欲反駁,卻聽到崔洗塵出聲喝道:“閉嘴。”

他抬起頭看著趙德祥的眼睛,沉聲問道:“趙將軍,當真需要如此嗎?一點兒顏麵也不願意給老頭子留下了?”

原本威風赫赫的一國公爵,為了保全崔氏滿門,自廢神功,自毀丹田,變成了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垂暮老者。

現在,竟然被迫要向一個以前地位遠遠不如自己的將軍下跪——

落魄至此,讓人心酸不已!

“什麽?”趙德祥避開了崔洗塵的眼神注視,出聲說道:“哦,你是說跪迎的事情啊?那都是下麵的人胡言亂語,國公大人切莫當真。若是不想跪的話,本將軍難道還能夠勉強?不過,下麵的人行事向來沒輕沒重的,若是進去抄家的時候不小心傷著了家裏的孩子女眷——就是把他們斬了,也難消國公大人的心頭之恨吧?”

崔洗塵整理衣衫,對著高坐馬上的趙德祥重重的跪了下去。

“罪臣崔洗塵恭迎趙將軍。”

麵容憔悴、須發皆白、身體幹瘦如枯萎的朽木。

曾經不可一世的星空強者,國之重臣,現在就像是一個賣炭老翁一般苟延殘喘向人低頭。

“父親——你不能跪啊不能跪啊——”

“爺爺,你快起來,快起來,我殺了這些狗賊——”

“爺爺——”

……

崔洗塵跪地,站在他身後的崔氏兒孫也跟著跪伏一地。

一個個的痛哭流涕,悲憤不已。

他們心中的信仰,崔氏的脊梁,就這麽當著他們的麵被人戳破打倒,這比殺了他們還要難受。

“爺爺——”崔小心奔了出來,想要將崔洗塵從地上攙扶起來,眼眶紅潤,淚濕雙頰,急聲說道:“爺爺,快起來,起來——”

“小心,你怎麽出來了?我不是交代過了,女眷呆在後院不許出門——”

“爺爺,你何必如此委屈自己,你越是這樣——越是這樣,他們越是不把我們當作人看——”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倘若爺爺不如此——怕是他們會對你們不利——老朽縱橫一生,不想連一家老小的性命都保全不了——”崔洗塵也是眼眶泛紅,悲聲說道:“若是如此,我有何臉麵去九泉之下見我崔氏的列祖列宗?”

“爺爺,你不要去想這些。地上寒冷,你的身體承受不住——”崔小心哽咽說道。天寒地凍,眼見著今年的第一場初雪就要落下。要是以爺爺以往的身體,這點兒寒冷自然不會被他們放在眼裏。但是,爺爺剛剛才散盡一身修為,現在正是身體最為虛空的時候。

修行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修行高手散去一身修為,並不是變成了一個普通人,而是變成一個比普通人還不如的廢人——丹田被毀之後的反噬之力可不是一個老人能夠輕易承受得了的。

崔洗塵並不起身,抬頭看向高高在上的趙德祥,出聲說道:“恭請趙大人還有諸位上官入府。”

居高臨下的打量著崔洗塵,這位崔氏的一族之主,趙德祥心裏百感交集。

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又如何?

一旦失勢,還不是像狗一樣的匍匐在地上向自己搖尾乞憐?

“不過,這種感覺真是美好啊——”趙德祥在心裏想道:“把之前都不願意正眼看自己的大人物踩在腳下,這種感覺真是——美滋滋。”

“趙將軍好大的威風啊。”一道清冷陰厲的聲音傳來。

隻見長街之上,一群身穿飛魚服的男人正迅疾無比的朝著這邊奔湧而來。腳不沾塵,悄然無聲。

監察司!

“該死的監察司怎麽也來了。”趙德祥眉頭緊鎖,暗自想道。崔洗塵被摘了爵位,削了官職,就連他們住的這崔氏大宅也將收歸國庫。此番飛羽軍受命抄家,這可是個肥差。趙德祥原本是要好好的發一筆橫財的,但是,若是有了監察司的狗腿子跑來,怕是事情就不容易辦了。少不得要分給他們一些好處。

待到趙德祥看到為首之人是新任的監察史掌令使燕相馬之後,心情就更加糟糕了。若是此子的話,怕是拿點兒錢財是打發不走的了。

“燕長史——怎麽來了?”趙德祥高居馬上,冷臉相迎。

“陛下擔心某些人徇私枉法,將原本應當送到內庫的東西都搬到自己家府宅,特意讓我前來監督查驗——趙將軍不會是對陛下的命令有所不滿吧?”燕相馬看到跪倒在地的外公崔洗塵,臉色陰沉如水,心裏殺氣騰騰。

無論如何,他也不忍心見到外公被人這般欺淩侮辱。

這趙德祥簡直是罪該萬死!

“陛下有令,本將軍怎敢不從?不過,燕長史此番前來,怕是有所私心吧?”趙德祥一臉嘲諷地說道。

“私心?私心自然是有一些的,那就是好好為陛下辦事,做好自己的差事——不然的話,那可就是辜負聖恩了。”

“怕是不僅僅如此吧?”趙德祥指了指地上的崔氏族人,獰笑說道:“別人不知道他們犯的是什麽罪行,難道燕長史也不知道?燕長史可要謹慎啊,萬一羊肉沒吃著,卻惹了一身騷,那不是得不償失?燕長史如此年輕,可還有著大好的前途呢。”

燕相馬一步步走到趙德祥麵前,沉聲說道:“第一,趙將軍應當知道,我現在不再是監察司長史,而是負責整個監察司工作的掌令史。”

“第二,監察司有監察百官,聞風上奏的職權。倘若我心情不好的時候,讓人把趙將軍和趙將軍身邊的這些親近之人全部都給盯住了,你們貪了多少次贓,枉了多少次法,去了多少次春意樓,甚至去了幾回茅房都清清楚楚記錄在案。趙將軍,就算你聖寵再隆,天長日久,你覺得自己處境如何?”

“第三,崔洗塵是我外公,跪在地上的大多都是我的舅舅表兄弟——我是一個記仇的人,倘若我心裏記掛著誰,那就一定會想方設法要去報複的。剛才趙將軍也說了我還年輕,還有著大好的前途——趙將軍當真要和我結下死仇?”

“燕相馬,你敢威脅本將軍——你信不信我這就去秉告陛下,奏你私通叛賊,意圖謀反——”

“據說宋孤獨有一塊絕品墨石,極其喜愛,輕易不肯示人——”燕相馬咧開嘴巴,似笑非笑的看著趙德祥,笑著說道:“趙將軍,若是讓陛下知道那獻寶之人的名字,你猜會怎麽著?”

趙德祥臉色大變,雙眼死死盯著燕相馬,壓低嗓門問道:“你待怎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