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惡鬼,就在眼前的五個人裏麵。

帶有汙跡的白色牆壁前,從不同角度亮著幾盞燈,保證照亮每張臉的大部分。

第一張是長條臉,小眼睛,膚色稍白,很典型的變態殺手臉型;第二張是個大圓臉,脖子粗得幾乎失蹤了,鑲嵌一雙屠夫似的眼睛;第三張則是平淡無常的大眾臉,扔到街上立刻會被人群淹沒;第四張卻還年輕,看起來像大學生,眼神卻過分早熟,不屑地看著對麵的鏡子;第五張是個麻皮臉,布滿了紅色和棕色的青春痘疤痕,年紀卻至少有四十歲了,看得出是欲望強烈的男人。

其中,有老田認為可能的三隻“惡鬼”——

第二張“屠夫臉”:附近工廠的工人,四十歲,是個大胖子,有過犯罪前科,讓工廠領導頗為頭疼的家夥。

第四張“大學生”:曾在對麵的南明高中讀書,兩年前考上大學,卻因猥褻女生被開除,至今待業在家。

第五張“麻皮臉”。昨天從南明高中出來,田躍進就去抓捕此人。但他並不在家中,警方走訪幾戶鄰家,又爬到窗口往裏看了看,確定麻皮臉並未潛逃。老田在門外蹲了整整一晚,堅持到第二天淩晨,終於等到犯罪嫌疑人回來了。田躍進立即衝上去抓捕,沒想到這家夥非常警覺,力道也遠遠超出預料,居然掙脫了警察的雙手,飛一般地逃了出去。在黎明前的荒野中,老田拚命追趕了幾百米,艱難地將麻皮臉撲倒在地。

嫌疑人並不承認自己是凶手,隻是說對死者有過好感,常到小店裏對她噓寒問暖——其實就是性騷擾,但無論如何都沒有殺人的膽量。至於看到警察要逃跑,是因為黑夜裏看不清來人是誰,而他最近拖欠了一大

筆高利貸,以為是前來逼債的流氓。

田躍進可不信麻皮臉的鬼話,一大早回家叫醒了秋收。

“你真的看到過凶手的臉?”

“是。”

少年還沒睡醒,但已恢複嚴肅,雙目期待地看著警察。

“你必須要把那隻惡鬼認出來!”

老田帶著他趕回公安局,安排好辨認嫌疑犯的房間。除了三個嫌疑人以外,警方拉來兩個不相幹的人,就有五張臉來給證人選擇。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警察和目擊者的少年可以看到他們,嫌疑人卻隻能看到鏡子裏的自己。

十三歲的秋收,茫然地看著玻璃後麵的五張臉。田躍進扶住他顫抖的肩膀,雙眉難以掩飾地一抖——已經確認了嗎?就是這五個人裏頭的一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看著玻璃窗外的五張臉,先猜測一下是哪個?大胖子?“大學生”?還是麻皮臉?老田傾向於麻皮臉,雖說現場沒有性侵害,但並不等於凶手沒有欲望,僅僅隻是將被害人勒死,就足以使這個變態獲得最高的滿足。而且,這個家夥還沒有犯罪時間不在現場的證明。

惡鬼是哪一隻?

少年的身體越發晃動,田躍進小心地在耳邊問:“說出來吧!他們看不到你。”

“不是。”

“什麽?”

“一個都不是!”

秋收冷靜地說出答案,轉身退回到角落。

五張臉,三個嫌疑犯,一個都不是?老田看著玻璃後麵那張麻皮臉,想起數小時前的荒野,微亮天色下布滿露水,他滿身泥濘地將這混蛋製服,至今肩膀關節還有些疼痛。

他抓住少年的肩膀,重新拖到玻璃前麵說:“再仔細看那個

麻皮臉!”

“不是他!凶手臉上沒有麻皮!長相也完全不同!”

“那剛才你發什麽抖?”

“失望。”秋收低頭倔強地說,“我本來以為,你是最厲害的警察,沒想到這麽沒用!為什麽給我看這些人?他們連凶手的邊都沾不上!我已經說過了,凶手是一隻惡鬼!剛才那幾個人像惡鬼嗎?隻是一群社會渣滓。”

“你肯定?”

“當然,那隻惡鬼的臉,我記得清清楚楚!永遠不會忘記。”

少年咬牙切齒地說出來,看來並非幻覺。田躍進把怒火壓了下去:“如果,真的抓到凶手,你一定會認出來嗎?”

“哪怕隻看一秒鍾,哪怕混在幾千個人裏,我也能一眼把他揪出來。”

老田看著少年的眼睛,仿佛變成冷酷的鷹眼,搜索著黑色叢林裏的豺狼。

他想起自己少年的時候,也有一雙相同的眼睛。田躍進出生在抗美援朝的第三年,六歲碰上大躍進,黨員父親給他改成現在的名字。十八歲通過政審入伍參軍,第二年派遣到抗美援越部隊,在越南叢林血戰了三年。他親手打死過六個美國大兵,俘虜過一個美國飛行員,被B52的彈片擊中負過重傷,彈片至今留在肩膀深處,每逢陰雨天就會百般疼痛。

在越南立下了一等功,他轉業回上海幹了警察。他辦過的案子不計其數,抓到的罪犯可以裝滿一個提藍橋監獄,其中至少有二十個殺人犯——十九個已被處以極刑,還有一個持械拒捕,當場被他開槍擊斃。

老田摟著少年靠在自己肩上,低沉地說:“我會抓住他的!”

秋收卻什麽都沒說,慢慢掙脫他的手,沉默地走出小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