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宮中一片寂靜,太後正與昭平王左勤下棋。層層疊疊的宮女齊整地靜立在慈恩宮前後,臉上全無笑容,凝固安然猶如蠟刻。偌大一個慈恩宮,隻聽到輕微的落子之聲。偶爾,太後懶洋洋一笑,卻常常突然停住,後半截笑聲像被吃掉了。昭平王靜如棋盤,不發一言,每放一子都深思熟慮。

酈遜之和龍佑帝走進慈恩宮,宮裏多了活人的氣息。太後正捏著一枚棋,聽到聲響抬起頭來,她眼角的細微皺紋被豔妝遮住,一臉雍容富貴。酈遜之不便多看,暗暗瞧著左王爺和父王比較。

左勤見了龍佑帝,慌不迭起身行禮,太後朝他揮手道:“你陪我坐好,免了禮吧。”左勤依言坐好,龍佑帝心中不悅,卻朝太後說道:“兒臣見過母後。這是淑妃的小弟,酈遜之。”提及酈遜之,龍佑帝一臉嚴肅,沒了私下裏的親熱。

酈遜之朝太後稽首而拜。太後注意到龍佑帝的語氣,瞥了左勤一眼,又把眼光轉向酈遜之,親切地道:“抬起頭讓我瞧瞧。”

酈遜之不慌不忙抬起頭,從容地望著。龍佑帝此刻目不斜視地看著兩人,左勤原本恭敬地低著頭,此時也抬起頭來,一雙眼在三人身上打轉。

看清酈遜之後,太後微微變色,手中捏著的那枚棋子竟當的落地,一路脆響著滾到了酈遜之的腳邊。龍佑帝大為詫異,不曉得太後為何如此反常。左勤笑嘻嘻地道:“生得好相貌,比淑妃娘娘還要漂亮。”

酈遜之撿起棋子,恭敬遞與太後:“太後,您的棋子掉了。”太後歪頭繼續盯著他,像看什麽奇怪的事物。龍佑帝連忙找話說:“母後,你說他像不像淑妃?”

太後用一種尖銳的聲音道:“不像,一點兒都不像……倒讓我想起個旁人來。”她很快搖了搖頭,定下心問道:“你是幾時生的?”

“天泰三年八月十五。”酈遜之被她看得頭皮發麻,不知是福是禍。

太後迅速低下頭,安詳地道:“這是個好日子。”

左勤若有所思地插嘴道:“我記得世子是這天生日,那日午後我們一班人還去酈王府喝過酒呢。”他停了一停,看著太後,“康和王真舍得,這麽好的孩子竟放到外地去。世子這十多年都在外漂泊吧?”

“是,多謝王爺關心。遜之命裏有災,要離家千裏才可長大,我父王也是迫不得已。”

太後聽了兩人的話,麵色稍霽:“回來住得可好?”

酈遜之心安不少,尚未答話,龍佑帝淡淡替他回道:“世子今後就待在京城不走了,淑妃也算是一家團聚。”

太後哦了一聲,對酈遜之道:“留下來就好。皇帝比你小半歲,都已成親。你父王有沒有為你張羅婚事?”酈遜之大吃一驚,太後的話頭竟轉到他的終身大事上來,令他始料未及。龍佑帝皺起眉頭,不曉得太後打什麽主意。左勤側著頭,一臉意味深長的笑容。

龍佑帝笑道:“此事自有康和王為他做主。倒是兒臣想給世子找個差事,還請母後定奪。”

太後神色和緩,泛起雍容華貴的微笑,問酈遜之道:“你這次回來,可想為朝廷出力?”

“遜之願為太後和皇上效犬馬之勞。”

太後滿意地點頭,緩緩地道:“既如此,本宮送你件禮物。這是先皇親手所刻的龍鳳金牌,天下僅此一塊,你好生收好。”她從懷中掏出一個東西來,持久的笑容微有些僵硬。

酈遜之心中大喜,笑逐顏開地接過,龍佑帝眼角上揚,忍不住說道:“兒臣替遜之謝過母後。”轉身對酈遜之道:“遜之,太後可是看得起你呀。”酈遜之急忙謝恩。左勤靜默不語,不知在沉思什麽。

太後道:“世子既肯替朝廷效力,皇帝可有什麽想差遣的地方?”

“但憑母後做主。不過,那件失銀案大理寺辦案不力,至今仍無結果,兒臣想請遜之專查此案,不知母後意下如何?”

他的語氣不覺熱火起來,太後點頭笑道:“好。我看,不如就請皇帝封他為當朝廉察,官居一品,可自由出入皇宮,在勤政閣辦公。依皇帝的意先專辦失銀案,再拖下去……哼!”

她頓了頓又道:“世子奉皇上和本宮諭旨辦案,一切隻管便宜行事。本宮想等這事了了之後,世子就和少陽公主成親,我們也好親上加親。”

廉察一職直接聽命於皇帝,糾察官邪,亦可掌斷奏獄,職責兼禦史大夫與大理寺卿之能,卻更為尊榮。廉察專門稽查審問朝廷失職官員,必要時可以先斬後奏,可稱得上手握生死大權。天泰帝時僅設過一名,由皇帝從諸位德高望重的大臣中挑選,當朝尚未有人有此隆遇。

太後讓年紀輕輕的酈遜之任廉察並兼查失銀案,除有褒獎之意,言下暗指此案涉及官員忠貞,矛頭實際直指嘉南王燕陸離。但她所說的最後一句話驚住了另外三人,未顧及她語中其他意思,愕然望著她。

太後不顧眾人臉上驚異的表情,繼續道:“世子回去和康和王商量,就說是本宮之意,要把少陽公主許配給你,你們郎才女貌也算絕配……”她雖說“商量”,語氣卻毫無婉轉餘地。龍佑帝和左勤齊齊注視著太後的眉梢眼角,猜不透她的用意。

酈遜之想不通為何太後如此青眼有加,心下又喜又愁,正欲把酈、燕兩家有婚約之事和盤托出,龍佑帝忍不住插嘴道:“母後,皇妹之事容後再說,遜之此次回來,有很多事要做。”

太後白了兒子一眼:“皇上,這等婚姻大事,由本宮做主如何?”

龍佑帝本不想再說,見酈遜之滿是求救之意,不得不硬著頭皮說道:“少陽未必樂意,母後何必過早決定,若他們有緣自會投機……”

“皇兒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身為帝王,這般語無倫次!此事你不要插手,我要聽康和王的回複。”她浮起微笑,揚起手搖了搖,做了決定。

話已至此,酈遜之那句有婚約之言反倒不好出口,隻得暫且咽下。龍佑帝無奈地向酈遜之搖了搖頭。

“你們且在本宮這裏用膳,慈恩宮中有全京城最好的歌舞。”太後吩咐了幾句,數十名少女嫋嫋婷婷地走了進來。不多時,尚膳監備齊了禦膳酒水,絡繹不絕端進宮中。

龍佑帝本想帶酈遜之應付完太後,就去天宮見師父謝紅劍,如此一來,不得不對酈遜之使了個眼色,兩人在一邊坐下,各懷心思地觀賞歌舞。左勤乘隙招呼酈遜之,請他有空來昭平王府,酈遜之連忙稱謝,作揖不迭。

午膳後,左勤告退。太後露出疲倦之態,龍佑帝與酈遜之恭送太後回寢宮歇息。臨走,太後吩咐皇帝:“世子初來京城,你須讓人照看著。”龍佑帝忙道:“兒臣正想帶遜之和天宮主見麵。”

太後從鼻腔重重地哼出一個音來:“用你舅父手下的人,不是更好?外人總不放心,又是些女子,能有什麽用!”龍佑帝笑笑不語,太後見一時說不通,便也罷了。

送走太後,龍佑帝帶著酈遜之從邊門走了出去。到慈恩宮外,龍佑帝吐出一口氣,想了想不禁笑道:“真奇怪,母後竟會賜你一塊金牌,還親自封你為廉察,好得很!這比我的聖旨管用。”

酈遜之忽視皇帝語氣中的嘲諷之意,賠笑道:“太後心思莫測,變化多端,讓人摸不著頭腦,起初我差點被她嚇著。”

“不知她會把你看成誰?又扯出少陽這丫頭來,連我也措手不及。少陽的脾氣就是像太後。”龍佑帝含笑望著酈遜之,“你說實話,對少陽可有好感?”

“遜之不敢妄自評論。”

“但說無妨。”

“她的心思轉得極快,遜之幾乎應付不過來……此外,遜之倒沒其他印象了。”

龍佑帝哈哈笑道:“我這妹子不美嗎?”

“當然很美。”酈遜之心下想,少陽公主和皇上一個模樣,怎能說她不美?“隻是,臣早有婚約。”

“啊?”龍佑帝一驚,隨即鎮定地問,“哪家的女子有如此福氣?”

“就是失蹤的燕飛竹郡主。”

“是她……”龍佑帝沉吟,“你們酈、燕兩家居然聯姻,這可是天大的喜事。”

他臉上毫無喜悅之情,酈遜之忙道:“此事未必合郡主心意,再說皇上如今正值用人之際,遜之不願被這些兒女私情煩神。無論如何,等找出郡主下落,遜之會給皇上一個交代。”

酈遜之有解除婚約之念,卻不宜說出,否則即成為娶公主而舍棄燕家郡主。他對那個任性的公主殊無好感,此時燕飛竹反是他的擋箭牌,得以逃脫太後的一相情願。對他而言,被指配的婚姻就是一種束縛,他有心於仕途大展手腳,最不想麵對情感的紛擾。

龍佑帝聞言點頭,清澈的眸子裏浮著笑:“兩家都是好女子,遜之你左右逢源,莫要羨煞旁人。不過你說得對,國家正是用人之際,我也不想你陷進情關中走不出。”他望向前方宮殿的重重飛簷,突然低聲道:“你對天宮知道多少?”

“聽說過一些,隻知是皇上的親隨。”

“她們全係女子,天宮主謝紅劍是嘉南王的師妹,也是教我和少陽學功夫的師父。她手下三位宮主,分管靈霄宮、兜率宮、廣寒宮三宮,還有兩位來自波斯的護法,功夫也很高強。其他手下我見得不多,都各有來曆。話雖如此,但她們畢竟是女子……”

“皇上放心,遜之自有分寸。不知皇上想要遜之做什麽?”

“如今各地災情日重,又有匪人鬧事,案子要早早了結才好。這件案子與嘉南王有關,謝紅劍可能會插手……”

“遜之明白,請皇上寬心。不過既是去查案,我想去大理寺問案,不知方不方便?”

“你已是欽差,自然諸事皆宜。何況,母後不是給了你‘上方寶劍’,你怕誰?那塊金牌,稍有身份的人都知是母後信物,她傳予了你,此事一日內就會傳遍全城,到時大小官員隻怕要來拉著你的褲腳巴結你呢。”說罷,龍佑帝自言自語,“難道真是母後給駙馬的禮物?”

“皇上莫要取笑,遜之怎敢高攀?”酈遜之心底苦笑,“無論如何,諸事以皇上吩咐為先,失銀案是頭等緊要事,至於兒女私情,遜之實無半點心思。”

龍佑帝的眼睛亮了亮,欣喜地道:“我果然沒看錯你。”他似乎隻想到江山社稷,至於少陽公主的終身大事,在這麵前隻能放一放了。

轉眼天宮已近,龍佑帝指著前麵一座宮殿的匾額,吸了口氣道:“到了,這就是天宮。”酈遜之聞言放目看去,但見崇樓傑宇,氣勢不凡,輝煌中透出一股柔美之氣,那“天宮”兩字,豪放裏帶嬌媚之姿。整座宮殿玉棟晶牆,翠瓦碧梁,瓊欄瑤階,比大內其他建築更為奪目。

人間富貴如此。

一女子在宮內斜倚欄杆,她四周環繞著若幹伶俐的小貓,隻隻溫柔馴良,撒嬌惹厭之態令人忍俊不禁。這女子亦是慵困已極,渾身軟而無力,風吹就起。

一雪衣少女緩緩自宮門而來,在她麵前停住,靜立說道:“皇上和酈世子正往這兒來。”

她回過頭,鳳眼明秀,綽約風流,懶懶地輕啟朱唇道:“知道了。”向宮門處瞥了一眼,身形一動,竟疾若飄風,未待那雪衣少女看清,已靜靜站在宮門邊上。遠處,龍佑帝和酈遜之攜手而來,十分親密。那女子微微地斜著頭看著,露出思索之意。

龍佑帝遠遠地看到她,朗聲笑道:“天宮主,朕帶了個人來見你。”他進了天宮的大門後,行為舉止放達許多,顯出他在此處的自在。天宮主謝紅劍遙遙地朝兩人欠了欠身,嘴角挽出一道雲霞似的微笑,整個人騰空而起,飄飄地往兩人處而來,姿態如飛。

她的動作緩慢而又舒暢,優雅而又細致,酈遜之在目睹的那一刻震驚地想,好輕功!

在兩人的麵前輕輕落下,她不慌不忙,徑自向龍佑帝行了一禮。

“見過皇上。”玉音如啼,明淨動人。酈遜之認真地打量著她,卻根本看不出她的年齡,隻覺得她實在是麗光四射,讓人不敢逼視。

“天宮主,這是淑妃之弟、康和王府世子酈遜之。遜之,這是朕的師父,天宮主謝紅劍。”

酈遜之忙向她行禮。謝紅劍軟軟地說了聲“皇上客氣”,聲音又糯又甜,向酈遜之稍欠了欠身。她蓮步輕移,走在前邊帶路,酈遜之看著她柔若無骨的神態,不由皺起了眉頭。龍佑帝拉了拉他的袖子,搖搖頭。

謝紅劍從未在江湖上露麵,但她與天宮之名早已傳遍江湖。酈遜之沒想到她看上去不過是個享盡榮華的貴婦,不禁輕歎一聲。他念頭未盡,謝紅劍不經意地回頭望了他一眼,眼裏閃過一道光芒。酈遜之直視著她,一瞬間他好像也看到她的心底,心中一動,打消了起初的輕視。

謝紅劍領兩人來到天宮顯翠亭,亭中有一張石桌,三個石凳。酈遜之心中讚服,皇上稱她“師父”,就得以師禮待之。可她不想與皇上如此生分,三人不分尊卑地坐,更顯親切。龍佑帝笑道:“到底是天宮主了解朕。”

酈遜之心中微有暖意,畢竟皇帝在他麵前尚以“我”自稱,可見視他非同一般。

“不敢。不過,妾身正有一件事要和皇上商量。”

龍佑帝稍感意外:“哦?朕也有事想說。天宮主先講。”

謝紅劍從懷中取出一塊絲帕:“皇上請看。”

龍佑帝接過,絲帕上歪歪斜斜寫著許多字,筆法幼稚笨拙。大意是說嘉南王監守自盜,貪汙官銀為己所用,致使國庫空虛,無法救濟各地受災之民。為逼嘉南王交出官銀,特地綁走郡主,望天宮代嘉南王出五十萬兩銀子贖回燕郡主,綁架者會以此散發給各地百姓作為救災之用雲雲。

龍佑帝雙目圓睜,把絲帕扔在桌上:“胡說八道,一派胡言!”他靜下來,又道:“天宮主放心,朕決計不會懷疑嘉南王。這投信之人,來意可疑。”

謝紅劍悠悠然地道:“皇上說得沒錯,嘉南王一心為國,若連皇上也不見信,未免讓人心寒。他們綁走郡主,居心叵測,其心可誅,皇上要為嘉南王做主。”酈遜之在一旁看到這行字,蹙眉想道:“難道燕郡主隻是被人綁架走,而與朝中鬥爭不相幹?”

謝紅劍瞥了一眼他的反應,又道:“這方絲帕是午時在天宮門口撿到,看來意在示威,根本沒說在何處交換,叫囂幾句罷了。隻是,竟然有人可以在宮中來去自如……”她眉目流轉,淡然地加了一句,“就請皇上準天宮去辦此案,為皇上分憂。”

“你們去辦這件事,朕不是不放心。不過天宮一直是朕的護衛……”

“皇上,天宮豈止是您的護衛?”謝紅劍盯著龍佑帝。

一時靜默。

酈遜之被她的話引出諸多聯想。龍佑帝岔開話道:“天宮主,世子初回京城,還需你抽空多教他。希望天宮所有的人,都能把世子當做自己人。”

“這個簡單。隻要世子戴上了我天宮的信物,就不用擔心。”謝紅劍伸出纖手,輕輕拍了兩聲,一名雪衣女子走了過來。“去取一道天宮靈符。”那少女領命而去。不多時,一道雪白發亮的葉狀羊脂玉靈符戴在了酈遜之的胸口。

酈遜之猛然抬眼,這道靈符正與金無慮從紅衣身上偷到的一模一樣。

謝紅劍眼波流轉間又朝向龍佑帝,不經意地提起先前的話題。

“皇上可否準我天宮去查明留帕之事?此事與失銀案息息相關,若皇上準許,妾身想把失銀案也查清楚。倒不是貪功,不過天宮人多勢眾,加上深知江湖門道,定比那些朝廷官員有用。今日早朝,聽說陝西府上了折子,求朝廷撥銀救災,隻要皇上準天宮出馬,那些救濟的銀兩即刻便可尋回。”

龍佑帝仍在沉吟,謝紅劍緩緩地道:“皇上,從今兒起,您身邊會有十位宮女隨侍,她們的功夫均屬一流,定能保皇上安全,擅闖皇宮的宵小必定傷不了皇上分毫。妾身會派幾路人馬分頭查明最近發生的事故,相信可為皇上解憂。”她說得雖慢,其中的分量卻不容忽視。

龍佑帝慌了手腳,多十個宮女在旁,既多了護衛也多了監視,忙道:“不是朕不想,隻不過太後剛封遜之為廉察,讓他去辦此事,不敢煩勞天宮主。”

謝紅劍奇怪地看了酈遜之一眼:“是嗎?我聽說世子自幼習武,武功想必很不錯?”

酈遜之道:“不敢當,天宮主過獎。”

“世子的武功再好,獨木難支,也需我們這些綠葉扶持。”謝紅劍眼波輕飄,帶出一個輕盈的微笑,“既是太後想讓世子去辦這案子,妾身當然沒有異議,隻求能輔助世子,以盡綿薄之力。不知皇上肯不肯呢?”

龍佑帝等的就是這句話,見她說得動聽,大喜道:“就這麽辦。望你們同心斷金,早日破案。遜之,快謝過天宮主。”

謝紅劍冷冷地望了他一眼,極快地移開目光,這個細微的動作沒逃過酈遜之的眼睛。謝紅劍注意到酈遜之在看她,淺淺地朝他一笑,溫婉地道:“我可愚笨得很,以後做錯了什麽,世子莫要見怪。”

酈遜之淡淡地道:“天宮主蘭心蕙質,遜之怎敢多言。”

“遜之,有天宮主襄助,此事想必不久就可了結。最要緊的一是找出官銀,二是找到郡主,三是揪出幕後之人。年前可來得及結案?”龍佑帝顯得躊躇滿誌。

皇帝興致很高,似乎要去辦案的人是他自己。謝紅劍道:“倘若對方很厲害,又有極大來頭,隻怕合世子和天宮之力,也難在十幾天內回複聖命。”龍佑帝自嘲道:“怕是災民等不及。國庫裏的銀子,這些年早被敗得差不多了,沒銀子救急過年,百姓豈不對朕失望?”

謝紅劍道:“銀兩的事可再想法子,真到救急的時候,我就不相信雍穆王和其他朝廷大臣出不了這個銀子。”

龍佑帝笑道:“天宮主的算盤打得可好。真走到這一步,天宮主這份朕先免了。”

“這倒不必,這兩年我們為皇上做事,尚有家底。”說著,她向龍佑帝深深萬福以示謝意。她所領的天宮,暗地裏專為龍佑帝除掉心腹大患、探聽他人機密。龍佑帝眉間的不快一掠而過,謝紅劍察言觀色,知道他不願在酈遜之麵前表露太多,不經意提起另一個話題,“皇上,盈紫就要出關了。”

龍佑帝的不豫之色一掃而光,登時變了個人,興奮得猶如撿到寶貝的孩子,急切問道:“是麽?她終於出關了。什麽時候?”

“該是今夜。”

龍佑帝大喜過望,剛想說什麽,卻聽到緊急的腳步聲自遠而近傳來。來人像有急事,竟連帶撞倒好些宮女,驚叫聲不絕於耳。他正欲發火,意外地聽見一聲輕叱入耳:“酈遜之你給我出來!”

亭中三人向來人望去,隻見那人一身勁裝,手持利劍,正是少陽公主。她聽說太後將她許給酈遜之,怒氣衝衝便往天宮而來。本想叫酈遜之“滾”出來,怎奈看到皇上和謝紅劍,氣勢稍減,口中客氣了些。

酈遜之不卑不亢走出亭子,道:“敢問公主有何事?”龍佑帝站起身,也不知這個妹子要做什麽。等酈遜之走到麵前,少陽公主一劍刷地指向他的咽喉。他不閃不避,冷冷地瞧她玩花樣,卻聽她恨恨地道:“我……我才不要嫁給你!”

龍佑帝和謝紅劍聞言,俱是眉頭一皺,連連搖頭。

酈遜之一驚,差點想縱聲大笑,礙於皇上的麵子才忍住,禮貌地道:“公主隻怕有點誤會。”少陽公主也覺口快,見酈遜之這樣說,訕訕接道:“是嗎?母後親口對我說的,難道還有假?酈遜之我告訴你,別人看得起你,我可不見得。不管母後怎麽安排,我不答應,她一樣會依了我。”

酈遜之見她一臉驕橫,早失了耐心,笑道:“好極,臣本就沒這意思,公主既然是一般想法,再好沒有。我會向父王稟明此事,讓他回絕太後好意。”

少陽公主勾起怒氣,大聲道:“你神氣什麽?是我看不上你,你幹嗎擺出一副傲氣的樣子?我可沒把你放在眼裏。”她說著說著,臉卻紅了起來。

“臣怎敢在公主麵前傲氣?公主既知臣心意,即可向太後講明。遜之本就不是趨炎附勢的人,這駙馬的寶座讓別人去坐便是。”他說到末了,也有賭氣之意。

少陽公主接口道:“誰做駙馬,這是我的事,你憑什麽管?”酈遜之深覺與她爭論,實是無理取鬧,撇過頭去不再理會。

少陽公主自覺講多錯多,心下也奇怪,不知自己到底想幹什麽。

謝紅劍走過來,伸出食指,輕輕擋開她抵著酈遜之咽喉的劍,淡然地道:“你鬧夠了沒有?”少陽公主平時隻忌憚謝紅劍一人,乖乖地收了劍,聲音也低了,“師父,我……不是故意,我隻是不知該如何是好。”她收回劍,心裏竟舒服了些,看了酈遜之一眼。

他抬眼望天,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

謝紅劍看著她,這個傻孩子怕是不知自己在做什麽,臉色和藹了幾分。“此事既是太後的主意,找世子也沒用。我和皇上與世子還有事,你先回去。”

龍佑帝興致甚好,巴不得少陽公主早些回去,也說道:“少陽,你的事朕會和母後說。若真不願意,誰也不會逼你。要再胡鬧,朕懶得和你囉唆,隻好請天宮主點你的穴,讓你安靜會兒。”

少陽公主委屈地道:“我不過是想弄清楚……”她看了酈遜之一眼,他木著臉,眼裏全無她這個人,遂頓足道:“我聽你們的,那,我回去了。”

她傲氣全無,垂著眉眼,欲走還留之際,見酈遜之依然望天,怒氣裏加了寒意,狠下心大聲對龍佑帝道:“皇兄,你一定要為我做主。”走得比來時更急。

她把怨氣發泄在飛奔的步伐上,邊跑邊覺得心中難過。她被說不清的心緒牽引,隻想見酈遜之一麵,卻不知該說什麽。正好太後的事讓她有了個由頭,可她竟說了一番根本不該說的話,此時悔得簡直恨不得咬下舌頭賠罪。

但轉念一想,雖然她的話說得不動聽,可酈遜之太不給她這個公主麵子,一點兒不懂得討好逢迎,分明是看不起她。早知結局是這樣,少陽公主想,就該在他身上砍上一劍。

她忍不住可憐起自己,為什麽偏對這個人念念不忘?

龍佑帝等少陽公主走後,見酈遜之臉板得如同朽木,不禁一笑:“遜之,少陽胡鬧,你別放在心上。”酈遜之點頭,這才放鬆僵了的臉:“遜之明白。”

龍佑帝道:“天色已晚,她這麽一鬧,你也乏了。且先回去,一切事你便宜處置,有事尋天宮主便是。”酈遜之知龍佑帝急著去找他的“盈紫妹妹”,便恭敬地行禮,準備告辭。

正在此時,一絲風聲打破了平靜,酈遜之突感強大的壓力侵來,迅疾擋在龍佑帝麵前,喝道:“去!”袖底推出一道氣流。風中裹著一個暗色的身影,滴溜溜轉了幾圈,如鬼魅般停在不遠處。

黃昏中,夕陽裏,一人紅衣飄飄,傲然地望著亭中的三人。

他的眼倦如渴睡的晚風,冷似冬夜的呼嘯。酈遜之和謝紅劍全身戒備,一動不動地注視他的一舉一動。龍佑帝武功尋常,也像模像樣地拉開架勢,即便他永沒有機會出手。

帝王,美人,高手,那人都不放在眼中。他用獨有的冷漠而不屑的眼神看著他們,嘴角似笑非笑,仿佛這世上無人值得他多流連一刻。那孤傲中找不到寂寞,找不到殺氣,卻另有一種淩厲。

酈遜之看著他紅豔勝火的披風與衣衫,心跳陡然加快。似乎不需要說出姓名,紅衣走到哪裏,都有一身氣派讓人知曉他的身份。那一種紅,如血,如生命中的最絕望與最熱情。望著這個年紀輕輕便名滿天下的人,酈遜之心頭先湧出的情感,竟不是如何去對付他。

謝紅劍秀眉稍蹙即展,不慌不忙地拍了拍手,顯翠亭周圍登時出現數十位勁裝打扮的宮女,腰配長劍。她走近紅衣,朱唇輕啟,悠然笑道:“閣下想必是紅衣,不知有何貴幹,擅闖我天宮?”

紅衣盯著她,掃了一圈四周的宮女,並不回答,臉上譏諷之意更甚。龍佑帝悄聲問酈遜之:“紅衣是誰?”酈遜之愣了愣,道:“皇上別擔心,他不過是個殺手。”右手腕一搖,掌心落進三顆菩提慧珠。

龍佑帝的眼很酸,撇開頭向酈遜之,又問:“什麽殺手,這般囂張?”紅衣通身的氣魄讓他生出一絲羨慕,不禁再度打量紅衣,可眼睛仍覺刺痛,忙避了開去。

酈遜之沒來得及回答,謝紅劍手下宮女耐不住紅衣的氣焰,提劍喝道:“大膽狂徒,竟敢對天宮主和皇上不敬,還不快立地求饒,束手就擒?”另有數名宮女齊聲叫喊,要紅衣趕快投降。

紅衣笑意濃濃,眼光在龍佑帝、謝紅劍、酈遜之身上打轉,雙袖一揮,隻聽“哎呀”“哎喲”數聲叫喚,先前出聲的宮女紛紛倒地。眾人吃了一驚,謝紅劍掠前兩步站到他麵前,厲聲道:“你竟敢在天宮殺人?”

“她們不配死。”紅衣淡然地道。他低沉的語音像隔在極遠處,卻有種穿透力,似乎可以飛越漠漠時空,直入人的心底。

幾名倒地的宮女發出呻吟聲,謝紅劍放了心,冷笑道:“閣下傷了我的人,休想輕鬆離開。”紅衣凝視她的眼,淡淡地道:“我今天不殺人,隻來看看。”他迅速掃了一眼龍佑帝,慢慢地對謝紅劍道:“沒人付銀子讓我殺你,讓開。”輕描淡寫說完,靜靜地站在原地盯著龍佑帝,周遭一切與他再無關係。

他的目光猶如帶刺的繩索,捆住了龍佑帝的信心和勇氣,少年皇帝慌不迭地退後幾步,完全躲在酈遜之身後。酈遜之手中的菩提慧珠握得更緊,這是天宮的地盤,他不想搶先出手,何況還會擔個倚多為勝、以多欺少的名頭。隻待紅衣走出天宮,他就可跟蹤追擊,尋出燕飛竹的下落。

謝紅劍忍無可忍,這時園內走進幾個女子來,一見她們,謝紅劍終於放下心,回頭對龍佑帝說道:“皇上,賊子無禮,可否容妾身將他擒獲?”龍佑帝看到進來的那幾人,喜道:“好,好!趕快動手,不必留活口!”

酈遜之心想,紅衣豈是說殺就能殺的?

這時紅衣拔地而起,悠然地在空中道:“何必急著趕我走?”身如初升之日,在半天上散出大片雲霞,姿態飄逸已極,直如仙人回府。龍佑帝伸出頭來瞧著,咋舌不已。酈遜之靜觀其變,見皇上不知不覺中走了出來,便將一臂擋在皇上身前:“皇上小心。”

謝紅劍伸指一彈,一顆“碧光火雷”溜溜射向紅衣。這暗器在“暗器百家”上未曾出現,卻是天宮不傳之秘,受風即熔,遇物則爆。紅衣身在半空,輕旋披風,帶出一陣氣流,將暗器撞了出去,人卻如有神助,橫空退後數尺,一翻身落在遠處。

碧光火雷砰的一聲當空炸開,幽藍的火光灑出朵朵煙花,仿佛有生命,直直地奔向紅衣。紅衣冷哼一句:“還不錯。”雙掌一推,將謝紅劍用掌力送過來的煙花一一逼回。

謝紅劍見他內力驚人,當了眾多宮女的麵不願落敗,手腕一翻,周身旋即湧起一道道氣流。煙花離她尚有一丈之地,便被她的真氣阻住,藍芒忽地大漲,變成碗口大的火球,圍繞著謝紅劍溜溜旋轉。

龍佑帝看得過癮,知道謝紅劍用上了天宮獨門的“日月縹緲”神功,可控製一個方圓數丈的氣場,任何人在這氣場範圍內都會受製於排山倒海的壓力。

碧光火雷受風即熔,真氣催逼使得煙花更盛,轉眼間謝紅劍四周火光衝天,偏偏皆被她的真氣控製,使她看來猶如火中涅槃重生的鳳凰。

紅衣並不畏懼,單掌劈來,陰寒的掌力穿越重重氣流,如靈蛇嗖地擊向謝紅劍。謝紅劍玉手一指,一道真氣兜轉而上,擋住紅衣的襲擊。兩人遂在原地較起內力。紅衣的內力滑若無骨,飄如急雲,未曾因對方是女子而憐香惜玉。謝紅劍的內力如波似浪,圍出厚實的屏障,紅衣陰冷的掌力竟沾衣四散,無法近身。

宮女禁不住兩人的真氣,紛紛掩麵而避。龍佑帝在酈遜之身後,也覺呼吸困難,眼前似烈火焚場,靠近不得。另一邊,剛進來的數女中有一人道:“你們怎的不動,讓這人逃出宮去,可有得笑話說了。”

“玉妹子就是心急,大姐既然出手,他還逃得了嗎?”

被稱作“玉妹子”的女子不服地道:“我看此人功夫不在我們之下,大姐大意不得。”

果然,謝紅劍雖然從容不迫,可一時無法克製住紅衣的攻勢,眾女不覺看得格外仔細。紅衣飄然出手,一道道掌力將整個庭院打得七零八落,謝紅劍守多攻少,竟奈何不了他什麽。

玉妹子道:“此人定是紅衣,他來天宮做什麽?竟敢到天宮找碴兒,想是不知道我們的厲害。難得有此機緣,我要助大姐一臂之力,會一會他。”

她身邊一女子藍眼金發,不似中土之人,笑起來有兩個酒窩,歪著頭道:“嘻嘻,我猜他是知道玉姐武功驚人,特來討教。倒不是想找麻煩,是想找個婆娘。”

玉妹子伸手便打:“梅兒!你個小妮子最討人嫌,就知道耍貧嘴!”梅兒四處躲避,兩人笑成一團,並不把紅衣放在眼裏。

另外三女年紀在兩人之上,老成許多。其中一人看了謝紅劍的神色,拉住打鬧的兩人道:“好了,你們別鬧,我看大姐不想殺他,可要擒他也非一招半式就成,萬一傷了皇上就罪過了。宮中不比江湖,不用守江湖規矩,擅闖大內就是死罪。你們去幫忙,驚動了宮裏的護衛,又要有熱鬧看。”

玉妹子道:“咦,蓉姐口氣變得好快,不想做老好人了?”說著身子已**向紅衣。梅兒叫苦道:“要我去打架,出了事可得你們擔著。”雙足一跺,一個跟頭翻了出去。那蓉姐見她們出去,放下了心,回頭朝另兩個一直未說話的人笑道:“都打成這樣了,你們的定力真好。”

其中一人一身白衣,身材最高,臉如玉像,眼窩深陷,突然開口道:“真是紅衣,我們攔不住他,合力殺他更是後患無窮,想是皇上之意。可是,大姐何必多此一舉?皇上是小孩子不懂事,我們放他走如何?”另一人也道:“幽吟說得不錯,既是紅衣來了,想留他比殺他更難。好端端的魚死網破,何苦呢?”

蓉姐默默點頭,再看場中,紅衣連鬥三人舒展自如,不露敗跡。梅兒和玉妹子都使劍,梅兒劍走八方,調皮靈動,如遊蛇覓食,玉妹子則劍氣森然,冷冷寒意,若冰山壓頂。饒是如此,她們陪伴在謝紅劍身旁左右開弓,仍動不了紅衣分毫。

紅衣的身形無處不在,飄忽來去間掌力收放自如,仿佛織女手中銀梭遊走三人身際。謝紅劍與梅、玉兩女三人明明把他圍在牢籠,脫困不得,他偏偏遊刃有餘。爭鬥中梅兒和玉妹子險些被紅衣傷到,掌風過後,心下卻不得不佩服。

龍佑帝看得目眩神移,指著紅衣歎道:“這人的功夫當真又厲害又漂亮,怎會有這樣的人物?”

的確,紅衣的武功不僅招招狠毒,也招招美豔,似乎狠到極處也就美至極點,豔到無盡也就毒至絕處。傷人於他,竟是件風花雪月的事。他出手全不顧及對方是否女子,有些招式陰毒無禮,為一般正人君子不齒,他卻猶如吟詩作畫般自然,姿勢亦若佛拈花而笑,曼妙異常。

這樣的武功,這樣的人物,讓人愛也不是,恨也不是。

酈遜之沒有回答皇上的話,他仔細望著四人各自的招式,暗暗揣摩。往往紅衣一招同時攻向兩人,他便想,換作我能不能避開?能否如紅衣避謝紅劍時那麽輕易?再見院中,紅衣打得興起,仰頭長嘯,如龍吟九天,周身**出的掌力震得一班宮女花容慘淡,向後又退數步。

酈遜之臉色一變,見他身形移向小亭,暗中戒備。紅衣**漾,乘隙射出一物,直指亭內的龍佑帝,喝道:“既然你們高興,我就留點印記。”暗器如覓食之鷹,於昏暗中猛撲過來,快得不容眨眼。

酈遜之來不及多想,手中的三顆菩提慧珠一齊勁射而出,如同一根強勁的馬索,奔向發狂的駿馬。獵馬人原無十分的把握,但出手異常堅定。夕陽如血,駿馬如飛,天地如牢。馬索準確套住了狂舞的馬頭,駿馬不服氣地掙紮,攪得天翻地覆,日月無光。最終,駿馬擺脫不了周身的束縛,抗爭化作了屈服,不安而狂躁地顫抖了幾下,低下了尊貴的頭顱。

暗器啪的掉在地上,無奈地望了主人一眼。

紅衣單眉一揚,盯著地上看了看,眯起了眼。他的目光輕慢地掃過酈遜之的臉,似在說,原來你還有這招。酈遜之朝他微微笑了笑,是的,你不能小看我。

玉妹子見他分神,一劍透刺。紅衣險險避過,口中呼嘯一聲,翻身一掌。三女攻勢密不透風,織就一張天網,欲遮住那巨翅翱翔的猛禽。怎奈羅網雖廣,天地間仍留下了些許空隙,讓雙翼可以自由展翅。酈遜之此刻更覺紅衣姿勢美妙之至,於小小空間裏隨心騰挪,隨意遊**,那三人如被他所牽的木偶,顯出被動。

龍佑帝心中好奇,害怕之心減了,問道:“起先天宮主一人鬥他打成平手,現下三人和鬥,卻還是不分勝負。這是為何?”

“皇上一定知道,棋逢對手時,一般而言是雙方各有勝負,但如其中一方多了兩個幫手,結局會怎麽樣?”

“當然人多主意多,容易贏。”

“照常理說,集眾人之長,容易賽過對方。可這不比鬥氣力,往往各人意見不一,相互間反有牽製,這一來一去,被對方抓住一點空子,等於自縛手腳,未見得能贏。”

“說得有理。”龍佑帝點頭,忽然笑起來,“不過,動手不比下棋,下棋時你一步,我亦一步,交手則沒這般和氣,天宮主她們若搶得先機,不就能勝他?”

“皇上說得是。隻是此人較為難纏,露不得一星半點破綻,否則人越多,對他越有利。”酈遜之道破此中究竟。謝紅劍與紅衣相較,武功在伯仲之間,那兩女也非弱者,隻是三人平素從不聯手,各自身負絕學,卻門派有別,一時無法配合無間。紅衣是何等人物,如不占先機,就再難找到勝他的機會。

龍佑帝心馳神往,目光裏多了欽佩,“竟不怕人多,當真厲害得緊。你說,會是誰讓他來對付朕?”他感到恐懼,可內心深處同時有著自豪,畢竟,隻有最厲害的殺手才配做他的對手。

這當兒誰也沒留意到宮牆邊冒出一個人影,伏在陰影中,和漸黑的天色混在一處。見紅衣鬥得毫不吃力,那人突然朗聲笑道:“你玩了半天,該走了!”紅衣瞥他一眼,移動身形往園子門口退去。

這一聲叫驚動了宮內其他人。酈遜之抬頭一看,牆頭那人紮了小辮,天真爛漫的樣子,正是小童。酈遜之兩指一彈,一顆菩提慧珠射了出去。

菩提慧珠無聲無息地接近。直至麵前,小童才突然發覺似的“哎呀”一聲叫,身形蹦高數尺,如彩蝶翻身幾下一轉,落到紅衣身邊。謝紅劍三人頓時疾退,與兩人拉開距離,暫時停了手。

小童有意無意看酈遜之一眼,像什麽事都沒發生,招呼紅衣道:“看也看過了,她們又不留你用膳,待著幹什麽?難道是諸位姐姐長得太美,你不願走?”

紅衣聞言,對著謝紅劍懶洋洋地道:“我這就走了,各位不必遠送。”他說走就走,腳下移動迅疾,穿花繞樹幾步間已近院口,正向蓉姐三人而去。謝紅劍見遠處有自己人,便沒追趕,蓉姐遲疑了一下,以身擋住紅衣。

紅衣剛想動手,那個喚作幽吟的女子,一把拉過蓉姐,輕聲道:“讓他走!”

這一瞬間,紅衣滑過三人,如陣風掠出院去。

小童見紅衣並不等他,像是有些著惱,對著他的背影叫道:“你想丟下我呀!等等……”發足奔去。玉妹子心下不平,將手中的寶劍狠狠擲去。他身子一移,輕易便避開,大聲道:“你的暗器不如人,別現世了。”

“有本事別走!”玉妹子大怒,立即縱身追趕。

小童也不回,身子比風更快,一溜煙遁出老遠,邊說邊笑道:“你跟著我幹嗎?想做童養媳?你還不配!”他溜至院口,那三人依舊沒有阻攔,反倒攔住了玉妹子。

玉妹子衝口便道:“你們竟放他們走!大家辛辛苦苦,你們……”回頭看謝紅劍,謝紅劍知道三人用意,轉頭對著梅兒輕言幾句,梅兒點頭,朝院外奔去。

謝紅劍走回亭中,向龍佑帝欠了欠身:“皇上受驚,天宮失職,竟讓人混進宮來。”龍佑帝見她們放走紅衣,疑慮重重,卻仍笑道:“有勞天宮主和諸位,他們走了就好。”天宮諸女此時一起過來參拜龍佑帝。

謝紅劍細察龍佑帝的神態,曼聲道:“皇上怕是不知這二人的底細。”說到此處停住,對身邊的宮女道:“都下去吧。”待園子裏隻有龍佑帝、酈遜之和玉妹子等人,她方緩緩道來:“這兩人是當今最有名的殺手,一名紅衣,一名小童,武功不在我之下,在武林中出了名的狠毒。請動他們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已讓梅護法跟著他們,看明他們的落腳處,再細細查他們的底細不遲。”

“朕怎會責怪諸位。天宮主說得有理,這樣做穩妥些。不過,朕以後的安全就要勞煩諸位了。”龍佑帝歎了口氣,想起那兩個瘟神不由後怕,“眼下多事之秋,尚須多加小心。”諸女答應。

玉妹子俯身觀察紅衣和酈遜之兩人的暗器,吃驚地道:“這是飛雪珍珠和菩提慧珠?”另外三女聽到這話不覺走近。謝紅劍道:“原來世子的師承如此不簡單。”酈遜之微側了側身:“不敢當。”走過去收起菩提慧珠。

玉妹子伸手想拿飛雪珍珠,此物是一串上佳的珍珠,色澤極白,圓潤可愛。酈遜之忙道:“小心!”玉妹子縮回手,站起身問:“我剛剛覺得它古怪,看了一會兒沒看出名堂,究竟有什麽不對?”

“飛雪珍珠原叫飛血珍珠,血光的血,很不吉利。”

“我知道它在暗器百家上排名第七,是斷魂之物。”

“斷魂極擅機關之學,他所製的暗器不僅因他的名氣才能排在前位,也有不少機關在內。”

“這珍珠內有機關?”龍佑帝聽得有趣,站在兩人麵前問。

“是。昔日我曾聽一位前輩講過,天下暗器以呂家和斷魂所製最是花樣無窮,防不勝防。尋常暗器離了人手,便無甚威脅可怕,或有人會喂毒藥,也算不得非常本事。但這兩家所製,經常暗含機關,十分巧妙。若有人不知就裏糊塗撿了,或是隨便撥弄,仍要受傷。這飛雪珍珠,我聽說過一些奧妙,請借發簪一用。”

玉妹子拔下一支發簪,酈遜之挑起暗器,眾人很快看到暗器觸地一麵露出無數小刺,細微不可辨。無論上麵有沒有毒,密如毛發的細刺入體內,終是讓人頭痛。

“這細刺一旦入體,就會順著血脈四處漫遊,直入五髒六腑。”

玉妹子喘了口氣,一手按胸道:“差點上了他的當。”朝酈遜之拱手多謝。

謝紅劍想起他們互不相識,忙道:“我忘了向世子引見,這是廣寒宮宮主玉嫦娥,這是康和王世子酈遜之。”兩人互行一禮。謝紅劍又指著蓉姐道:“這是兜率宮宮主上官蓉。”指著那白衣女子道:“這是天宮護法,穆幽吟。剛剛跟出去的是護法梅靜煙。她們倆來自西域。”最後指著一女道:“這是靈霄宮宮主雪靈依。”酈遜之一一見過,三人連忙還禮。

龍佑帝道:“今天真巧,幾位當家都在。酈世子新任本朝廉察,經驗尚淺,要請各位多多襄助。不過今日一鬧,天色不早,反正來日方長,幾位先回去用晚膳吧。遜之,你也回去,有事再進宮見朕。”幾女聽到酈遜之任了廉察,不由互視一眼。

相互客套一番後,酈遜之告辭皇上和天宮諸女,正欲離開,卻聽到謝紅劍的聲音輕微地傳來:“世子如要查案,不妨去兜率宮找君嘯之妻彎月。”他回頭一看,謝紅劍若無其事地望著龍佑帝,根本沒看他一眼。他明白她是用蟻語傳音,心下感激,點了點頭。

待園中其他人散盡,隻剩龍佑帝和謝紅劍兩人,龍佑帝拉著謝紅劍的袖子,笑道:“天宮主,眼下朕該去見盈紫妹妹了,你別攔著。”

“皇上,妾身有事想請教。”

“你想問酈遜之的事?朕對他委以重任,天宮主是否不放心?”他含笑著自問自答,“雖說用人不疑,但酈遜之的江湖背景複雜,請天宮主派人注意他的行蹤,朕想再考量此人。”

“是,謹慎為上,皇上已有自己的治國之道。”

“哦?天宮主也誇獎朕了。朕深信不疑的隻有天宮,你們才是朕唯一的親信,朕可不能沒有你們。”

謝紅劍浮起一個微笑,恬然地道:“多謝皇上抬舉。”

龍佑帝心不在焉地說了幾句,東張西望道:“盈紫妹妹出了關嗎?是否可以去接她了呢?”

“請皇上跟我來。”

酈遜之出了園子,辨明方向往兜率宮而去。紅衣、小童的去處既有天宮之人跟蹤徹查,他就先從別處入手查究罷。

他的心思雖回到了失銀案中,眼底一抹亮麗的紅色,卻始終揮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