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有別於其它的貓,它從來器械不能傷,水火不能侵,更兼肆意穿越,來去自如,幾乎不知道威脅為何物。正因為如此,它一向喜歡獨來獨往,不得已跟誰同行的話,隻會渾身不自在。也正因為如此,它十分不理解一些人類,為啥事啥事死也不回頭。

就它看來,回鄉這一行為就十分費解。

它不是不知道“客死異鄉”“遠走他鄉”“離鄉背井”這些煽情到十足的敏感字眼,隻不過剔除了其中種種十分誇張的渲染和歪曲後,它愣是咀嚼不出絲毫原味來。

到底家鄉和他鄉,真的有那麽大的不同嗎?離鄉多年的遊子,假使終其一生,不得還鄉,又如何?水自東流,風自北吹,人照舊深一步淺一步走著人生路。就算少喝一杯家鄉水,心裏有多少不痛快純屬私人問題,扯不到是非曲直的問題上。更何況,要是一個人十年八年還融不入環境,那就不是環境問題,該算是個人問題了。

要當真離不開故鄉,又為何要離開?既然離開了,又為何要舍不得?這種扭扭捏捏的心態,除了天生喜歡自找不痛快,尋實在想不出更恰當的理由了。

尋雖然是這麽想,但是這種戀鄉情結的人多得很,多得你不戀鄉的話,似乎顯得自己有點兒不正常。而且此刻路上正有一群又一群衣衫襤褸、麵黃肌瘦的人走過,無一例外是準備回鄉去的。最令尋鬱悶的,是這些鄉黨一路罵罵咧咧,都在數落著不願還鄉的人。罵辭花樣更新百變,尋聽得津津有味,這一群聽厭了就換那一群,反正路上有的是還鄉團。從他們口中說來,似乎人類所有的劣根性和退化現象,都集中在不願還鄉的人身上。尋有一次聽得實在忍不住,開口問道:“回去的都是好人?”

尋這個問題顯然沒有得到滿意的回答。這個滿嘴髒話和滿腦袋漿糊的家夥在看到這隻貌不驚人的貓開口說話的時候,腦子驀然短路,接下來估計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和做什麽。尋看著他大叫大嚷發狂亂跑的模樣,隻有自認倒黴。

“我真傻。我怎麽會問他的?”尋使勁敲自己腦袋,“我早該知道他答不上來。”

還鄉的意念有如一股磁力,這些被環境和遭遇狠狠甩得遠遠的人,正陸續地消耗著自己的生命和機遇,一步步試圖返回到曾有的軌道。要是他們了解自己的徒勞,還不知道會發呆成什麽樣。他們早該明白,既然人都不在原地了,家鄉還有什麽軌道可以遵循?人不是回力鏢,不一定非要回到手裏才有動力;人是蒲公英,隻有紮了根才有長高長大的機會。可以紮根的地方,哪裏不是自己後代的家鄉?

隻是這個簡單的道理,在很多人心裏被當成了萌生的罪惡感。克製不了這種念頭而造成的恐慌,隻有最直接的法子來解決,就是回去。讓夢繼續迷離,但腳步卻在往回走。來來回回的腳步,磨去了他們相當多的雄心壯誌。

尋承認自己也有過回鄉的念頭,但絕不是非要不可的玩意兒。一個蘋果吃了,覺得味道不錯,就再吃一個蘋果。但是如果沒有蘋果了,吃別的也無不可。

“反正每一天都是新的。”尋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