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上路早了些兒,圖著方便走了小路。雖然一隻貓和一隻老鼠結伴而行是那樣的另類,但我也從沒怎麽考慮過安全問題。直到睜大眼睛發現我倆被數十隻野狼攔在山間小徑中間,進退不得,我才知道自己犯了個很嚴重的錯誤。它們雖然看起來不是很餓,但張開的大嘴裏有的是白森森的鋒利牙齒,舌頭上熱騰騰的涎水不時滴落,就胃口來說,它們好得不得了。我不一定會輸給它們,但貌似要是不躲在我嘴裏,是怎麽也逃不掉的。倒黴的是它一身的蓑衣使它像隻個頭頗大的刺蝟,又像個不太新鮮的菠蘿,我的嘴裏裝不下這麽大的東西。

野狼們倒也不衝動,它們就這麽靜靜站在路上,前一撥後一撥。看它們厚實柔軟的皮毛,對這冬天的嚴寒是不太在乎的,可為什麽把我們攔在這半路上呢?

“說不定是為了等我們凍成雪糕然後再吃掉。”我對貌似說。它聞言渾身發抖,左顧右盼企圖擇路而逃,當它確認路路斷絕後,又很努力地在路中間開始挖洞,可是左挖右挖都是石頭。我相信它的忙碌不會有什麽結果,除了不讓自己凍成雪糕。

在它費勁折騰的時候,我也不急著告訴它我的一個發現。這群野狼顯然是有求於我們,否則衝上來撕碎一隻貓和一隻老鼠,哪裏需要費那麽多手腳?出動這麽多的成員?血洗整個村莊都夠了。至於為什麽把我們攔在這裏,我想很快我會得到有效的溝通的。所以我和眾多野狼一起欣賞著貌似的逃命行動,不時發出一兩聲讚歎。

當貌似終於吐著舌頭趴在地上喘氣時,一隻特別雄壯的野狼走出狼群,徑直向我走來。它步子鎮定自若,全身肌肉放鬆,顯然是並不把我放在眼裏,或者從另一角度判斷,就是它並不打算做開飯的準備。但我發現它的眼神,裏麵有著深深的憂慮。它該是狼群的首領,或者叫狼王。

“你們從哪裏來,親近人類的生靈?”狼王彬彬有禮地開口向我詢問,它說話的時候,其他的野狼都自覺踏前了一步,擁護在它的周圍。

“我們是旅行者,強大的首領,”我斟酌著詞句答複它,“離開了人類的居所很久,我們來自遙遠的他方。”

“最強悍的狼族也不敢輕易單獨離群,你們一定具有我所未知的勇氣!”狼王讚歎道,它指著山林深處,“不知道我是否有這個榮幸,得到兩位客人光臨寒舍的答允?”野狼們應聲分開,列道兩旁,道路通向狼王所指的方向。

剛才沒有路,現在有了一條。我沒有猶豫,對狼王點了點頭,拎起貌似扔到了一條野狼的背上,我自己則跟在狼王的身後,隨它前往。

眾多親隨之中的狼王,一路上並沒有跟我隨便搭訕,它始終如一地邁著大步前進,雍容大度。狼群圍擁著它,井然有序地來到了它們聚居的地方。

坐定後三幾句寒暄,狼王也不客氣,直奔主題:“我族雖然強大,卻也有難以做到的事情;兩位有非凡的勇氣,請助我一臂之力。”

“感激您熱情的款待,”我低頭狠狠瞪了瞪閉著眼睛吃個不停的貌似,這家夥肚子和膽子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肚子填得充實,膽子也不小了。“但不知道有什麽我們可以效勞的地方?”

原來,這一群狼世居於此,平時極少離開山林。前幾天,狼王的女兒——一隻可愛的小狼崽——盡情玩耍,不小心越走越遠,竟然走出了狼群的區域,來到了人類的地方。人類打傷了狼王的親隨,擄走了狼王的女兒。狼王得到了親隨的報信,卻無計可施。

“以狼族的厲害,不能奪回您的女兒嗎?”我感到奇怪。

“我族與人類語言不通。要殺光他們並不為難,但一來小女難以保全,二來沒了這群人類畜牧,我族口糧必減,權衡再三,我族雖然彪悍,卻無一良策救回小女。”它苦笑說道,“因此懇求兩位,費心拯救小女。”

我答應了狼王。其實不答應也說不過去,貌似的肚子吃得鼓鼓脹脹,實在是吃人的嘴軟。狼王臨行留下了貌似,說是便於行事,會多加照顧,其實也是怕我一去不回,拿它當我的把柄。我倒沒有異議。村子裏家家戶戶養貓養狗,它同去的話恐怕比留在狼窩裏更危險。我辭了狼王,獨自上路。

小村莊在狼窩以西三十裏,依山傍水,雞鴨豬牛成群,三五十戶人家,多以畜牧為生。莊內屋舍錯落,橫豎各五六條小巷,寬窄最多容兩頭黃牛來往通行,連條大路都沒有。我進了村莊,已是半夜。一路走走停停,探尋著狼王女兒的蹤跡。

夜深人靜,各家各戶漸漸熄燈。有一戶人家卻***通明,我正尋不著狼王女兒,就三竄兩跳上了這家的屋簷,探探虛實。

“爸,媽,你們都老糊塗了!”一個粗獷的聲音震得屋瓦都在顫抖,“一隻活生生的小狼崽,在城裏肯定能賣個好價錢!三叔說殺掉,你們說不行;我家小妮子說養著玩,你們說不行;我要帶到城裏賣掉,你們也說不行!那你們說說,到底該怎麽辦?”踏破鐵鞋無覓處,我一聽來了精神,三轉兩轉攀援到窗旁玻璃前頭,往裏張望。

屋裏人雖然聽到響動,但村裏有貓本不稀奇,都沒注意我,繼續爭論。

“柱兒,你不要急躁,這事要從長計議啊!”一個山羊胡子老頭顫巍巍拄著拐杖在屋裏來來回回地走,滿臉的憂慮,“東邊三十裏,那是好大一群狼!你今兒打傷兩頭,活捉一頭,村裏上下自然誇你厲害。可萬一狼群前來報仇,你一個人怎麽擋得住?這狼崽,你留著是個禍根,聽爹的勸,好生把它放回去吧!”

“娃兒,聽你爹的沒錯,上月你聽了你爹一次,那窩豬仔不是多賺了不少錢麽?”床頭坐著的老太太,一麵低頭織著毛衣,一麵說,“一條小狼崽,就當積個陰德,不好麽?”

“柱,聽爹的吧,”一個年輕女子怯生生拉著一條大漢的手臂,聲音低柔,“老人家見得事兒多,再說,咱也不稀罕多幾個錢,平平安安就是福啊……”她扯住的大漢袖子裏頭,我看到有雪白的繃帶。

大漢氣呼呼一甩袖子,大步流星走了出去,隻聽得對門砰地一響,關上了。

年輕女子輕聲勸了老頭幾句,尋那大漢去了。老頭老太太年紀高大,禁不住熬夜,各自埋怨嘮叨了幾句,也就熄燈歇息。我聽得真切,小狼崽就在這一戶家中,便縱身入內,細細搜尋。

房子不太大,可結構精致,處處地方安排得甚是巧妙,足見戶主心思縝密,慮事周全。我嗅嗅聞聞,一路來到畜欄。東一欄雞,西一欄豬,中間放著個大木頭籠子,木料結實沉重,還上了鎖。裏頭果然是隻小狼崽。

小狼崽睡得正沉,皮毛灰黑發亮,跟狼王的毛色很相似。我朝它鼻孔一口氣吹過去,它忽的驚醒,縱身立起看著我,滿臉警戒的神色。

“想不想逃?”我懶得廢話,單刀直入。

它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顯然,它嗅到了我身上同族的味道。

我想救它,它也想逃走,現在唯一缺的,就是打開這個籠子。籠子被鐵鏈緊緊鎖住,我帶不走。

要是貌似在這裏就好了。我有點後悔,早知道應該把它帶在身邊,它們一族的牙可是出了名的快,像這樣的木頭,充其量也就是一頓飯功夫。

我往村裏兜了一圈,想逮個老鼠來用用,誰知平時隨處可見的老鼠在這兒連個鬼影都沒有,貓倒是不少。見鬼,這麽多貓,什麽老鼠敢到這裏安家落戶?我自認倒黴,隻好另想辦法。

我回到畜欄,籠子空空,我愕然四顧,小狼崽居然無影無蹤。

我不相信它能飛上了天去。一路聞聞嗅嗅,我沿著它的味道,居然來到了村口。小狼崽正被一個年紀小小的女孩子抱在懷裏,愛不釋手地撫摸。

“小狗小狗,爸爸要把你賣了掙錢,我不舍得,”她把小狼崽放在地上,雙手握著它的兩隻前爪,“你這就逃跑吧,我不怕爸爸罵,反正他也不會打我,你逃得越遠越好,不要再被人抓住了,好不好?”小狼崽乖巧地舔舔她的手,眼睛一眨一眨地。她放下小狼崽,一邊跑一邊頻頻回頭,終於走遠了。

小狗……我哭笑不得地看著兀自依依不舍的小狼崽,樣子還真有點像呢。

我把小狼崽馱背上帶回了狼族。千恩萬謝的狼王聽說是人類的小女孩把自己的女兒放了回來,楞著說不出話來。

“她把你女兒當成小狗了,我看著也像。”我跟狼王問起一個問題:“你們跟狗為什麽那麽像?”

“其實狗也算我們的同族,我們都一樣地忠實:隻不過它們的主人是人類,而我們的主人則是自己的靈魂。”它搖搖頭,“它們最終選擇了把靈魂交給人類,去享受舒適的生活,而我們選擇的是自己的靈魂。”

輪到我愣著說不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