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你不必擔心,”李鷺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吸引力再大,我也不會做出這種事的,我憎恨和白蘭度有關的一切,那是我活下來的唯一動力。wwW。QUaNbEn-xIAoShUO。cOm”

楊聽完這段平鋪直敘的話,雙手緊緊地握住了自己的褲子,甚至沒感覺到已經揪傷了自己的腿。

他見過那種痛苦,雖然沒有切身體會過,可是他知道那是一種多麽絕望的痛,沒有盡頭,不知道何時結束,不知道下一刻會不會有更令人窒息的巨浪打來。簡直就像是置身於完全的黑暗之中,到了最後,已經辨識不出自己的神智與黑暗之間的界限。仿佛存在本身就是一種比湮滅還要淒慘的傷殘。

李鷺對於白蘭度的憎恨讓她支撐過了長達整整一年的毒癮戒除期,讓她存活到現在。那是一種不知道應當如何形容的強烈意誌。憎恨本身居然超越了求生的本能。

他不知當如何表達心中所想,隻覺得這樣的人生太悲哀了,令旁觀者也感到絕望的一種悲哀。

“李,你還是找個能照顧你的人吧。就這麽一個人呆在那診所裏麵,什麽時候出事了都不知道。”

車窗外的梧桐樹飛退,車子裏卻聽不到一絲風聲。

“你是在說笑吧,像我這種人…隻能就這樣一個人生活下去……”李鷺說到這裏,再沒說下去。

楊閉上了嘴,不知道心裏是什麽滋味。

*** ***

奇斯坐在病床旁的凳子上陪護,他百無聊賴地正在看一本介紹各國名槍的雜誌。經過這幾日的折騰,他的合夥人史克爾也醒了。再過一會兒,史克爾的妻子索非亞就要過來接手。

在全能診所那會兒,李鷺隻是就頸動脈做了精細的處理,至於其它傷口都沒有理會。據說有的醫生因為見多了生老病死,以至於尋常的重病在他們眼中看來完全不是那麽回事,隻要不會死人的,都是可以擱在病**等上兩三天的小病小患。奇斯以為李鷺也是那樣的醫生,但是到了醫院這邊,主治醫生的話讓他產生了異樣的想法,心裏很不對味。

醫生說:“非常準確的手術、甚至應該說是精確!再也找不出這麽完美的急救處理了。”不但頸動脈修複術很精確,就連其它傷口的處理也是細致得當的。

這邊的醫生說:“再也沒有一場手術會比‘不出血’的手術難度更大!緊急處理中沒有動用電刀,出血量和創傷口卻不大,需要長期積累臨床經驗和一定的天賦才能達到這樣的水準。”

事後,奇斯和會計聚在一起一談,發現全能診所裏那個男科女醫生真的很奇怪。她背地裏一定也接一些黑道上的活,所以對於槍傷、炸傷之類的有些經驗。奇斯和會計師得出這個結論。

『奇斯,你怎麽了,難得見到你深思的時候。』史克爾用床頭的紙和筆表達自己的意見。因為脖子上的傷,讓他講話發聲都很不方便。

奇斯把手中的雜誌隨便蓋在床頭櫃上,眼皮都不眨地撒了謊說:“沒什麽,我隻是在想索賠的事情。”

史克爾又寫了一行字:『床頭櫃上有油。』

奇斯眨了眨眼,想起早飯的飯盒還在床頭櫃上放著沒洗。他蛋定地說:“沒關係,雜誌看了就要丟了,槍械年年都有新款,我總不能讓舊書在書櫃裏發黴。”

史克爾無語地把筆放下,對於奇斯與人迥異的思維方式,他到今日已經見怪不怪。

譬如說吧,他昨天就注意到了,奇斯過來陪護穿的是一件深藍的襯衣,配淺灰的西褲和上裝馬夾,這本來是十分漂亮瀟灑的打扮。

洛杉磯明星很多,人們可不會都認得全,以奇斯的身體條件,這樣子隨便在街角上一站,肯定會有人以為他是從好萊塢逛過來的影星。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但是奇斯·威廉姆斯先生卻十分別致地在西褲下麵穿了一雙深藍色網球鞋,而且當他坐到病床旁邊的高椅上折起腿時,史克爾注意到鞋子裏麵居然沒有穿襪子……史克爾的妻子索非亞女士多年來致力於提高奇斯的審美品位,隻能說這是一個任重道遠的任務。

奇斯看見好友一臉便秘似的表情,不由又想到或許那個“全能男科診所”也可以順便帶治肛腸科。

他完全不知道是自己超出規格的著裝讓史克爾有口難言,還無辜地安撫他說:“你乖乖睡覺。該死的軍火販子,這種東西居然也敢賣給我們。剛才警方過來查問,聽說了這個情況,當時那表情……”

“那表情怎麽了?”史克爾覺得好奇,於是寫著問。

“像做到最後突然發現射不出來一樣。”奇斯說到這裏,腦袋裏想那個全能診所一定也能夠治好吧。

史克爾歎了氣,鼻子裏的氧氣管讓他覺得很不好受。奇斯是一個表裏不一的人,這一點他早就知道了,如果哪個被他外表迷惑的女人以為他內在也是一樣斯文有禮,那就等著見鬼去吧。

史克爾寫:『你腦袋裏怎麽淨想這些東西。看來我要跟索非亞說一聲,讓她幫你找個不錯的女人。』

*** ***

李鷺沒有想到自己還會見到奇斯,那已經是她對史克爾進行急救的五天後。

楊遞交過來的報告書上查得比較清楚,史克爾和奇斯是開私人武裝公司的,性質有點像是為雇傭兵和保鏢拉活兒的皮條客,養了不少實戰經驗豐富的雇員,深受保險公司的照顧,間或接受一些地方部隊的培訓任務。

這樣的人身家不錯,走的是與政府為伴的康莊大道,按道理而言不會與他們這種暗地裏生存的人扯上太多關係。何況她本人也的確不想扯這種關係,誰知道哪天就被國家諜報機構列入需要高度注意的黑名單之中呢。

這一天就診患者不多,她天還沒黑就掛牌收攤,器械全部消毒清洗了,把百葉窗簾都合上,把破舊的腳踏車從樓梯間推出來。先鎖門,然後準備出去買菜買麵包。

洛杉磯大部分地方治安氛圍不錯,坐落在白人社區的房子不鎖門也不會有人闖空門,車主們也習慣了不鎖車,鑰匙就掛在遮陽夾板上。但是全能診所太靠近“小東京”了,就在那片大和民族聚居地以南的街區,是整個洛杉磯最為混亂的地方,出名的打砸搶毆慣發地。

汽車發動機的聲音從巷子外麵一直過來,停在她的身後。

李鷺心裏一激靈,還以為又是什麽黑幫鬥毆事件找上家門了,轉過身,卻看見奇斯從車上下來,手裏倒提著一束深紅色的玫瑰。

她狠狠地嚇了一跳,那反應像是見到刺客似的。

“別,別跑!”奇斯連忙退開幾步。按照他的常識,看到女人要跑,最好的留人方法不是追上去,而是退後幾步,表示自己沒有動武的意圖。這樣的“常識”肯定會讓他在追求女性朋友時吃上大虧,不過麵對李鷺,卻正好用對了方法。

李露臉色陰晴不定地說:“我們家鄉有一句話,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刀,我其實並不害怕什麽人來做掉我。”

“做掉?”奇斯傻傻地重複,這種很黑道的說話方式是怎麽回事?

她指著那紅得流油的花朵,像見到天敵的響尾蛇,尾巴都要豎起來一樣,說:“你拿這些花是什麽意思!”

奇斯看看倒提的鮮花,又看看她,疑惑地問:“難道你不喜歡?花店老板說年輕女孩都喜歡這種。”

而且就他本人的切身體會而言,他自己的確也經常收到這樣的花束。那些上至六十幾,下至十二三的女性們,都喜歡把這種花往他辦公室裏塞。基於這兩年的經驗,奇斯深刻地認定,所有女性最喜愛的就隻有紅玫瑰。

“你確定自己是真的不知道紅玫瑰的含義?”

“含義,有什麽含義?”他隻知道價格不太便宜,比他在唐人街吃一碗蛋炒飯要貴多了。

很好,李鷺想,這是個地不長草鳥不拉屎的鄉下來的純潔青年,好一個會用槍口頂著醫生額頭的純潔青年。

“那天早上對不起,我太著急了,”奇斯說,“我不是故意拔槍的,真的,隻是太著急了,那個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李鷺很寬宏大量,隻想盡快擺脫這個會行走的麻煩,於是敷衍地說:“我知道我知道,誰都會有拔槍指著別人腦門的時候,你千萬別介意。”

奇斯一愣,說:“我怎麽覺得你這話很不對勁?”

“沒什麽不對勁的,您多心了。”

說到這裏,冷場。

李鷺身上自有一種氣勢,甚至比大醫院裏的醫生還讓人感到敬畏。奇斯摸不準她的心情,暗自開始千回百轉的思考:她為什麽不繼續說了,是生氣嗎?一定是的,那真是糟糕的見麵,哪有病人親友用槍指著救命恩人腦袋的!

李鷺想,這個大高個為什麽還要回來。如果是來割□的話,她不介意往他身上來那麽絕對能夠讓他深刻記憶一輩子的一刀。遺憾的是他不是來就診的,他站在這裏,手裏提著求愛用的紅玫瑰,他說他不知道紅玫瑰的含義,可是到現在還沒說一句能道明來意的話。

最後是李鷺打破僵局:“我就跟你直說了吧,我是個小市民,不想惹什麽麻煩,更不想和黑社會扯上什麽關係。所以這件事就這麽結了,嗯,掰掰。”說完,爽快地一揮手,蹬上腳踏車狂飆離去。

奇斯在後麵靜立半晌。

秋天的風颯颯的吹,洛杉磯的風讓他覺得有點涼。

他撥通了史克爾的電話,向他最信任的合夥人尋求心理安慰。電話一接通,奇斯就沮喪地說:“史克爾,有人說我像混黑社會的,我們什麽時候淪落到要去跟第三產業收保護費的地步了!……你呀呀呀什麽呀,就是給你做急救的那個男科醫生啊……還呀呀?你就不能換個詞?……對不起,我忘記你現在還不能說話,隻是純粹想發牢騷……我,我還是掛了。”

*** ***

洛杉磯是有錢人的天堂,天堂的種類很多,就要看你想怎麽過。

奇斯泡在酒吧的吧台前,雙手捧著一杯琥珀色的威士忌基調雞尾酒,眼睛直盯調酒師的雙手。調酒師正在為一位客人調製一種叫做瑪格麗特的雞尾酒,他把檸檬切了四分之一瓣,用金屬小叉固定了,擰出新鮮的檸檬汁液,手勢優雅,讓人寧靜。

“威廉姆斯先生,您今天晚上好像有些精神不振?”調酒師一邊開始用搖杯,一邊和吧台前的奇斯說話。這個調酒師也是個東方人,大家都叫他楊。

奇斯經常來這個酒吧,與幾個輪班的調酒師都能談得來。說起來,酒吧其實也就像小診所一樣,主要還是靠著回頭客來支撐生意。

奇斯說:“我像黑幫混混那種人嗎?”

楊微微地笑,牙齒都不露的那種斯文靦腆,說:“真遺憾,我可沒有見過黑幫混混。”

“唉!”奇斯又軟倒趴在吧台上。

旁邊一個人奇怪地問:“你今天怎麽了,狀態不勇啊,是不是失戀了。”那是個常客。他們這種單身為樂的男人,不喜歡看脫衣舞表演,也沒有什麽其他刺激娛樂,於是成天像個老年人似的泡在酒吧裏,捧一杯酒能耗上大半天。

“失什麽戀,你能對一個女的男科醫生戀得起來?”奇斯唉聲歎氣。

“男科醫生?”楊問,他的表情有點奇怪,奇斯敏感地注意到了。

“叫做李鷺的,你認識嗎?”

幾個人都好奇地轉過頭來,楊額頭上冒起冷汗,連連搖頭說:“你們誤會了,我不是那樣認識她的,我根本沒有光顧她那方麵的生意。”

奇斯對波羅維說:“看,女的男科醫生,是個男人都不想和她扯上關係,否則就會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那你怎麽和她扯上關係的?”常客問。

“一個朋友需要急救,就近就進了她那裏。”奇斯說。

楊也說:“李鷺在我們華人圈子裏挺有名的。醫院對我們這些移民的收費格外高昂,去一次醫院等於是抽筋刮骨一次,所以大病小病基本都習慣去她那裏看。”

“大病小病?”波羅維很好奇。

“嗯,從牙科,到泌尿科。啊,不好意思,身為酒保還在吧台上說起這些,是我的失職。”

全默了。

奇斯恍然大悟:“難怪在她那裏,什麽東西都能看得到。”

“她那裏病人不少,但是收的診金很少,基本剛夠維持下去。有時候接到麻煩的手術才會收一單大的。”

經過這次談話,奇斯越發對李鷺感興趣。他本來想第二天就去弄個明白李鷺怎麽就把他和黑社會聯係在一起了呢。可惜當天晚上一個電話把他從**拖了起來,公司的事情來了。

這單生意約定了半個月的時間,十五人分三組,晝夜二十四小時輪班,酬金才收了六十萬。當然,這隻是常規酬勞,如果有人在執行任務中出了意外,還會得到額外的補償。

史克爾說得對,這年頭,保護人比殺人要難上加難,可是殺人卻比保護人能賺的錢多得多。不過史克爾也看得開,他安慰自己最經常用的話就是——還好,那不是日元。

等奇斯從華盛頓回到洛杉磯,合夥人史克爾也好得差不多了,紗布雖還沒去掉,人終於可以生龍活虎地回去照顧生意上的事情。

奇斯趁機請了半個月的大假,準備好好逍遙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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