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於天明前抵達揚州城,首先找到令羽,老朋友相見,當然非常高興。

令羽搬到一所比以前大上三倍的宅院,以配合他現時新冒起的鹽商身份,且多了護院巡犬,自難不倒龍鷹,神不知、鬼不覺地潛進去,以特殊手法暗號喚醒令羽,兩人到書房說話。

令羽道:“今回我是真的擔心,鷹爺遠征西域,卻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不像上次討伐孫萬榮般捷報頻傳。”

龍鷹道:“因為我們是孤軍深入敵境,所經處盡為荒原荒漠,兼時值冬季,路上沒有往來的商旅,沒有消息是應該的。”

令羽一麵崇慕之色,道:“可是當邊遨的首級由回紇人送回來,立即轟動神都。聖上公告天下,宣揚鷹爺的功業,是罕有的長詔。有人計算過,一千二百三十七字中有六百一十二字在讚揚鷹爺,又明令此行所得戰利品全賞賜鷹爺,隨鷹爺遠征的五百精銳回來後可解甲還鄉。直到這一刻,天下方知鷹爺以五百人之力深進敵境,打垮了由突厥最著名大帥丹羅度率領的四萬突厥雄師,又覆滅了熱魅和薛延陀兩股強大馬賊,令西域各屬邦心歸我大周,最令人驚異者是五百人去,五百人返,如此戰績,肯定是空前絕後。鷹爺現今不單是活著的傳奇,且是個神話。”

龍鷹心叫僥幸,隻有他清楚,任何一個錯失,武曌的詔令會變成哀悼他的訃聞,道:“全賴老天爺照顧,對我聖上還有什麽話說?”

令羽道:“這方麵的安排,要到隔了一個月後的另一道詔令,公報的是小魔女為鷹爺在高原誕下麟兒,鷹爺則會在高原陪伴她們母子一段長時間,短期內不會返回中土。”

又道:“本來大家仍不太相信,因為怎可能呢?轉戰千裏竟能不損一人,到丁伏民率人抵達幽州,舉城歡騰,方知確為事實,聖上下令神都慶祝三天,家家戶戶張燈結彩,盛況不下於鷹爺當年誅殺盡忠和孫萬榮,據說鞭炮聲沒有停過。”

龍鷹心忖武曌是有心造就自己的聲名,亦利用自己壓下李顯集團的氣焰,有利她的政局。五年之期已過了一年,隻是現時的形勢一天也嫌多,所以女帝亦不得不用點手段。

想到張柬之等將矛尖集中攻擊張氏昆仲,便知女帝的日子並不好過。

龍鷹讚他道:“你對神都的情況,消息靈通多了。”

令羽道:“武大統領離職前,不動聲息的安排一眾兄弟脫離飛騎禦衛,現在全到揚州來從我,日子不知過得多麽風光寫意,各自成家立業。有他們幫我,與前當然大有分別。”

龍鷹心忖如能與眾兄弟共聚一堂,喝一晚酒,肯定非常痛快,但當然不可這麽張揚,今次回中土,不是為尋歡作樂而是過艱苦日子。唉!以前武曌安排建安王武攸宜任左羽林軍的大將軍,成為左羽林軍的頭子,是為掌控宮內軍權。可是當武氏子弟與李顯集團聯成一氣,那由武攸宜指揮的左羽林軍、李多祚掌管的右羽林軍便全落入李顯集團的控製下,實是始料不及。

禁軍三大係統,左、右羽林軍和飛騎禦衛,主宰著宮廷軍權誰屬的關鍵。龍鷹已非政治新丁,立即想到武乘川退下來後,飛騎禦衛大統領之位,立成李顯集團和張氏兄弟兩方勢力爭奪之位。同時想到答案,女帝會將這位子交入張氏兄弟手裏去,因為是別無選擇,隻是兩個壞的選擇中較不壞的那一個。至少可起點平衡的作用,不至於一麵倒地傾向李顯集團。由此已可見李顯集團和武氏子弟連手後,狄仁傑、婁師德和武乘川又陸續榮休,女帝手上再沒有可用之士。

道:“飛騎禦衛又如何?”

令羽道:“暫由副統領馬光頂上,聽說為爭奪這個位子,張氏兄弟多次和張柬之等在早朝上群槍舌劍,爭個焦頭爛額。”

龍鷹道:“有沒有河間王李清仁的消息。”

令羽道:“河間王已成了神都的大紅人,兼之其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本身又博學多才,深受神都仕女歡迎,據說‘天女’閔玄清亦與他密切往來,對閔天女來說是前所未有的事嗬!確是羨煞旁人。”

龍鷹心中大罵,楊清仁擺明要剃自己眼眉、落他龍鷹的麵子,不過卻沒怪責閔玄清,她一向風流,入幕之賓大不乏人,不明楊清仁底細的情況下,受此精擅禦女之術者迷惑是自然而然的事,何況曉得自己沒幾年時間不會返神都去。

閔玄清的道教本為大唐國教,支持唐室自是不遺餘力,屬李顯集團的自己人,對楊清仁這個假充的唐室貴胄,是沒有防犯之心。

要得閔玄清青睞絕不容易,由此可見楊清仁過人的魅力。

未抵神都,已在情場上慘輸了一仗,心中的難受可想而知,但隻能硬咽下去。至少曉得閔玄清從西都返神都去了。

楊清仁下一個藉之以打擊他的愛情對象會是誰呢?當然是他心愛的仙子端木菱,對此他沒有絲毫擔心,因為早告訴了仙子有關楊清仁的事。

問道:“神都還有何特別的事呢?”

令羽思索片刻道:“還有一件事,算是非常特別,就是幽州總管臨淄王李隆基在個半月前攜帶大量罕有珍玩異寶到神都來,其中不少是前所未見的,呈獻聖上,聖上竟沒有將奇珍納歸國庫,而是交由臨淄王處理。這批東西是否與鷹爺有關係呢?其中一個說法是由丁伏民從西域帶回來。”

龍鷹暗忖這當然是老子耍的手段,好讓李隆基與李顯和韋妃打好關係,免得在李顯登位後,給韋妃一下子掃出權力中心之外。點頭道:“有點關係。嘿!臨淄王如何處理呢?”

令羽道:“這方麵就不太清楚,依表麵的情況看,該是全送了出去,因為臨淄王在神都逗留的十多天,至少有五天受邀到東宮與太子飲酒作樂,晚晚夜夜笙歌,處處受到熱情款待。”

龍鷹心中叫好,如此一來,將沒人懷疑李隆基有當皇帝的大誌向,隻視他為另一個墮落的皇孫貴胄。

“有見到到胖公公嗎?”

令羽道:“暗中見過一麵,向他報告神都最新的形勢。招呼公公的是丘總管。唉!他也告老還鄉哩!”

丘總管便是丘神績,李顯登場,丘神績因平亂弄致滿手李氏子弟的血腥,怕李顯報複,故請龍鷹向女帝為他說項,希望能急流勇退、安享晚年,現在終於得償所願。雖是無奈的選擇,但怎都勝過給李顯宰掉。

令羽壓低聲音道:“鷹爺要見丘總管嗎?”

龍鷹道:“可以不見,自以不見為妙。可否安排我和桂幫主秘密見個麵呢?”

令羽道:“真不巧!桂幫主在昨天離開揚州,到飛馬牧場去了。”

龍鷹頓然發起呆來,就這麽的一日之差,見不著就是見不著。是天意嗎?命運注定自己要到飛馬牧場去吃癟,此劫難逃。

他害怕的非是任何勁敵,而是茫不可測的命運。

令羽的聲音在他耳鼓內響著道:“言誌在去年九月奉大江聯之令到神都去,據說要到神都去買地建青樓,還是最大最有特色的青樓,有人早為他打通了神都的人脈和關節。唉!大江聯確使人不敢小覷,換過另一形式,又可大搖大擺的回神都去。”

龍鷹心忖香霸不用說會借此機會打進神都權貴的階層去,精於園林設計且與自己有肉體關係的二姑娘沈香雪亦會到神都加入青樓的建設,還有尚未謀麵的大姑娘。神都立即被妖氣籠罩,出現群魔亂舞的局麵。

香霸下一步行動會是什麽呢?

鹽貨生意還是賭業?後者看來須待李顯掌握皇權才能經營。以香霸的長袖善舞,一旦得皇室支持,恐怕沒人是他的對手。

香霸唯一的大敵,正是自己,不論“範輕舟”或“龍鷹”,均有與他爭一日短長之能。

由於胖公公的老謀深算,安排得當,即使妲瑪和楊清仁猜到龍鷹留在高原是個幌子,亦絕不會懷疑到“醜神醫”王庭經身上。

龍鷹道:“有沒有端木仙子的訊息?”

令羽道:“沒聽人提過她。”

龍鷹暗想隻要端木菱隨便找個庵堂,等如消失了。不過隻要她曉得王庭經回來了,定會來尋他。想到這裏,一顆心登時火般熱辣,道:“現在你有多少個兒女?”

令羽老臉一紅,道:“七個!”

龍鷹失聲道:“七個?舉舉每年生一個也不可能有這麽多。”

令羽道:“鷹爺明鑒,舉舉為我納了三個妾侍。”

龍鷹難以置信地道:“舉舉竟主動為你納妾?”

令羽道:“三個都是她在芳華閣的好姐妹,因受不了李重俊的壓迫,溜往揚州來,並表達與舉舉成為好姐妹的願望,於是我隻好來個兼收並蓄。”

龍鷹為他的豔福齊天高興,能在芳華閣成為名妓,靈巧伶俐不在話下,且色藝俱佳,否則家裏早妻妾成群、美婢如雲的權貴怎會趨之若鶩?

同時想到香霸青樓先行的作用,不但在於籠絡權貴,還另具刺探、控製、混入的功能。此為無影無形的滲透,殺人不見血。

令羽道:“令羽之有今天,全拜鷹爺之賜。”

龍鷹又想到李重俊。此人為李顯第三子,甫到神州四處撩事鬥非,要由陸石夫出手擺平,代替了武延秀成為神都的“新小霸王”,現在聽令羽這麽說,李重俊不單沒有收斂,還變本加厲。此人是由宮人所生,向不為韋妃所喜,早晚會出事。

令羽道:“鷹爺何時到神都去,需我為鷹爺安排嗎?”

龍鷹道:“什麽都不用做,還要當作從沒有見過我,安心做你的生意吧!”

言畢悄悄離開。

※※※

在城郊曲江池畔的鬆樹林裏,龍鷹見到寬玉,隻看他一臉沉重,便知形勢的不妙。

兩人蹲著說話。

寬玉消瘦了點,人卻很精神,道:“不要以為我手頭很緊,隻是借此看輕舟有否改變心意,不過五千兩黃金確大添我們與台勒虛雲周旋的本錢。”

龍鷹問道:“你們的關係變得很差嗎?”

寬玉道:“恰恰相反,是空前良好,至少比你到總壇時的情況改善多了。台勒虛雲不單沒有計較我想殺白清仁,還將他調往嶺南,又重申絕不背叛大汗。”

龍鷹暗歎隻是台勒虛雲沒有告訴寬玉楊清仁已到了神都去,等於出賣了寬玉,背叛了默啜。在台勒虛雲不肯合作下,寬玉隻能知道大江和大江以南的情況。

寬玉道:“現在台勒虛雲最擔心的是兩個魔門餘孽,就是‘閻皇’方漸離和‘毒公子’康道升。”

龍鷹訝道:“有什麽好擔心的,他們針對的是武曌,關我們大江聯什麽事呢?”

寬玉道:“這兩個人厲害至令人難以置信,竟能兩次行刺李顯,後一次更是深入東宮,事後安然脫身,且避過所有追殺行動,使人難解。他們已成最難測的變量,誰曉得他們下一次會殺哪個人來泄憤。”

龍鷹不解道:“縱然如此,仍不是我們該憂心的事。”

寬玉道:“輕舟你有所不知哩!方漸離與康道升是中土魔門元老級的人物,與塞外魔門一向有往來,其中情況我雖然知而不詳,但可猜到兩人多少曉得些我們大江聯的秘密。與兩人有交往的是台勒虛雲的生父,所以連台勒虛雲仍弄不清楚兩人曉得他們多少事。”

龍鷹心忖原來如此,一時卻想不到可利用這微妙關係來做什麽。

寬玉續道:“這樣的兩個人,一是收為己用,一是殺人滅口。問題在他們如此高明厲害,怎會甘心服從比他們低上至少兩個輩份的魔門後輩,又沒法殺死他們,至乎連他們身在何方亦全無頭緒,我從未見過台勒虛雲如此一籌莫展。他告訴我,隻要有他兩人的消息,他會和我一起出手。”

龍鷹聽得心中大動,若誘得台勒虛雲出來送死,還有比之更爽的事嗎?

寬玉道:“台勒虛雲親口問我關於你的事,當然涉及你的忽然隱藏和二萬兩黃金,我坦白告訴他你屬我的手下,想要什麽須先問過我,就這麽的不了了之。”

龍鷹問道:“湘夫人在總壇嗎?”

寬玉道:“為對付方閻皇和毒公子,壇內有點分量的人物已空群而出,不但湘夫人離壇,高奇湛也到了外麵去。”

龍鷹明白過來,台勒虛雲故意誇大方漸離與康道升的威脅,是明修棧道,暗渡陳倉,隻為瞞著寬玉。惟恨自己沒法戳破台勒虛雲的詭謀,沒法警告寬玉。不解道:“這麽聽下來,寬公的處境該不會比以前差,為何我剛才看寬公第一眼之際,卻感到寬公憂心忡忡呢?”

寬玉歎道:“你看得很準,我的確很擔心,但擔心的不是自己,而是你。”

龍鷹大訝道:“擔心我?”

寬玉頹然道:“我們仍是鬥不過台勒虛雲,取消飛馬行動吧!”

龍鷹一頭霧水地道:“發生了什麽事?”

寬玉道:“古夢收到你去參加飛馬節的消息了。”

龍鷹的腦筋一時間彎不過來,差點脫口問有何問題,幸好旋即記起自己是“範輕舟”,古夢則是雲貴商社的大龍頭,等於雲貴地區的土皇帝。範輕舟因勾了古夢的愛妾,被古夢發下追殺令,不得不逃離雲貴,從此亡命天涯。

他對古夢這個“受害者”絕無好感,因知古夢親手將背叛他的愛妾捏死。你可以休了她,掃她出家門,卻絕對無權處死她。

又憶起範輕舟的同鄉兄弟韓三說過雲貴商社和金沙幫並不和睦,即是與大江聯亦是關係惡劣,寬玉怎會曉得古夢的事呢?古夢絕不會向外宣揚,因怕嚇跑了“範輕舟”。

寬玉續道:“是湘夫人離開前暗示給我知的。”

龍鷹大罵楊清仁卑鄙,亦可見他殺自己之心不息,反是湘夫人對自己似有點情意。

隻要懂得思考者,均知在如此情況下,“範輕舟”絕無得到商月令芳心的機會,還要聲譽掃地,當眾出醜。

問道:“古夢有赴會的資格嗎?”

寬玉道:“這個我不清楚,但古夢確為南方大族,隻要搭上北方某一顯赫世家,要弄一個請柬該非難事。唉!我雖然不擔心你會被殺,可是這樣到牧場去再沒有丁點意義。”

龍鷹斷然道:“我範輕舟為了流落在中土的族人,怎都要賭此一注。”

寬玉現出感動神色,道:“小心點!”

兩人又討論了別的事後,分手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