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刺殺最精采巧妙的部分,就是符太憑“血手”惹起歸鍔的高手反應,針對的正是他的內家橫練,與當年龍鷹誘薛懷義般的方法,異曲同工。

如薛懷義般,歸鍔擅長打硬仗,悍不畏敵,即使對方武技火候勝過他,他仍可憑以命搏命的招數,占取上風,除非能破他的橫練,否則吃虧的將是對手。

符太於關鍵的一刻,故意觸動歸鍔的警覺。歸鍔怎知連這方麵亦可使詐,還以為自己能及早察覺敵人的伏擊,自然而然循一向的慣性做出最合理的反應,就是連消帶打,與來襲者硬撼。

歸鍔確是了得,不單掌握到符太的位置,還憑直覺判斷出滾石的來勢,利用敵人的攻擊做出淩厲的反擊。他的跳躍極有分寸,不單避過朝他淩空猛撞而至的滾石,且右足一伸點中石頭,借力橫移,朝符太的位置撲上去。他身旁的手下卻欠缺他這份功夫和機變,隻能先避過滾石,方可追隨頭子並肩卻敵。

符太幽靈似的從岩頂冒出來,臉泛詭異的笑容,兩手掌心相向,在瞬那之間現出七個不同的變化,似緩似快的朝他探去,縱然在山嶺的暗黑裏,其忽紅忽白的邪異景象,仍是清晰可察,充滿危險和難以測度的可怕意味。

歸鍔祭出佩刀,橫過丈許的距離,先高舉過頭,再朝離他隻餘八尺的符太疾劈,到達時刀鋒會剛好劈中敵手的前額,不論手法身法均是無懈可擊。

就在此埋身交鋒之際,他竟硬生生給凝定在半空,好像有七、八股難以形容的力道,從前方朝他擠壓,恰好將他前衝的力道抵消,且冰寒無比,如冰雪般將他凝固起來,功力稍差一點,亦要連打冷顫。

龍鷹來了,展開彈射奇技,從較高處的壁頂箭矢般朝他射過來,雙拳齊出,轟往他右側,最令歸鍔頭痛的是竟感應不到龍鷹任何真勁。

要知內家橫練,著重勁隨意轉,而首要條件是察敵之能,不用眼看,隻須感覺到對方兵刃或氣勁襲體的位置,體內真氣天然運轉至適當位置,硬捱對方的襲擊。

而現在竟無法從對方拳勁先一步察知對方攻擊的部位,既教他大惑不解,更是心生驚栗。

忽然間,他成為了符太和龍鷹全力合擊的唯一目標,十六個手下沒有一人能幫得上忙。

歸鍔臨危不亂,他畢生大小戰役無數,被多人圍攻屬等閑之事,看似全力出刀,事實上留有餘力,猛提一口真氣,馬刀脫手射出,直取符太,同時使出千斤墜的功夫,誓要擺脫符太邪異至極的“糾纏”,其應變之塊,盡顯名懾天下的金狼軍第二號人物的功架。

他的手下無一不是身經百戰的高手,雖因滾石亂了陣腳,又因反應較慢跟不上頭子,此時亦發覺頭子成了敵人主攻的目標,其中五人立即躍起,希望先攔截掠過上空朝歸鍔射去的龍鷹。

荒原舞、博真和皇甫常遇並沒有偷閑,拋出滾落斜坡的巨石後,立即從坡頂飛身撲下,荒原舞的劍,博真的長槍和皇甫常遇奇異的長卷刃,以雷霆萬鈞之勢直逼因避石而左閃右躲、領路先行的兩敵。

三人都清楚此戰之凶險,如不能迅速建立起壓倒性的優勢,一俟對方站穩陣腳,實是勝敗難料,而首要之務是殺死眼前兩人,否則就要被敵人硬阻於道上,如兩人後方的夥伴來援,他們將難作寸進。

伏擊和反擊的行動在暗夜的斜道上,全麵展開。

敵方應變稍遲者,亦憑其經驗和直覺,做出適當的反應,四人避石後奔上坡道,助前線的夥伴應付荒原舞等排山倒海而來般的攻勢,其他人見歸鍔從丈許的高空落下,忙往他的落點聚攏過去,接應頭子。

護後的幾個高手正麵對朝他們滾下來的巨石,一時除閃躲避難外,暫且沒法加入戰局。

石頭撞擊摩擦斜道的聲音,叱喝、兵刃出鞘的清響,充斥黑夜的山道上,混亂至極。

龍鷹早猜到歸鍔唯一脫身之法,是往下跌墜,若給他雙足著地,不但刺殺要泡湯,還須應付敵人強大的反擊,故而此擊是不容有失,用上了從拓跋斛羅領悟回來的新鮮熱辣的手段,好好的招呼確不負盛名,有真材實料的“金將”歸鍔。

他的魔氣像那次對上拓跋斛羅般斂而不發,用氣不用勁,令歸鍔摸不著他攻擊的部位,亦沒法掌握他投射過來的路線和角度。

但知道歸知道,對歸鍔的應變能力、時間的拿捏和下墜的速度,他仍是沒法預知,歸鍔點石借力更是在施展彈射時想象不到的,令龍鷹的攻擊出現了輕微的誤差,若依現時的去勢,他會在歸鍔後方稍高的位置與對方錯身而過。

於離往下落的歸鍔僅餘丈許的近距離,所過處刀影幢幢,六道冷銳的刀氣形成從下朝他罩上來的死亡羅網,不過他的速度快如疾風,大部分利刃均以毫厘之差難以及體,隻有其中一刀趕得及命中他的頭顱,逼得他沒法不自救。

一切發生於電光石火般的高速裏,換過一般庸手,看亦看不清楚,更不用說去掌握情況。

護臂從袖內彈出,先送入手內,魔氣在刹那間完成注入的過程,還脫手射出。

一取在前方躍高運刀截劈的敵人,另一繼續沒有先兆的突襲歸鍔,以決定今次偷襲的成敗。

歸鍔的戰鬥經驗何等豐富,於擺脫“血手”奇功的氣場的一刻,注意力全集中往橫空筆直射過來的龍鷹處,更從其天下無雙的身法認出偷襲者乃名震塞內外,有另一“少帥”之稱的鷹爺,豈敢輕敵疏忽,見對方暗器襲至,不敢硬攖其鋒,撮指成手刀,揮掌劈去,狠劈在離護臂前端寸許之處,拿捏的時間、角度和準繩,妙若天成。

攔截龍鷹的高手已來至與龍鷹隻差兩尺的高度,見護臂照胸射來,連忙變招,刀勢從上落下,重劈在護臂鋒端處,動作如行雲流水,不現絲毫措手不及之態,如此高手,難怪能在如此情況下,仍可威脅龍鷹。

“當!”

刀和護臂相擊的聲音首先響起,接著是悶雷般的勁氣爆響,來自歸鍔命中護臂的手刀。

突厥高手則全身劇震,雙目現出難以相信的驚駭神色,護臂應刀循原路倒飛回去,他卻眼、耳、口、鼻全溢出鮮血,再拿不著馬刀,魔氣滲穿他的勁氣,沿臂直攻其心脈,所過處經斷脈裂。此人雖是突厥族內的一流高手,仍未能上窺先天真氣的堂奧,給精純至不含絲毫其他凡勁的魔氣入侵,直如大開城門般去迎接遠比自己強大的敵人,哪能不立即被攻陷。

歸鍔的情況好多了,但於他來說亦是致命的一擊,因符太閃過他擲來的長刀後,正迅如鬼魅般朝他飆掠過來。

歸鍔劈中護臂時,大吃一驚,因護臂竟是輕飄飄的,毫無著力之處,應刀掉往地上,那種用錯力道,偏又沒有實地可供借力的情況,令他全力的一劈無法停止,仍繼續劈下去,身體不自然地扭側,然而最可怕的事不止於此,無影無跡、隻能從自身的感覺去覺察的魔氣,侵體而入。

歸鍔的內家橫練早臻先天之境,抵受和消化魔氣的能力遠過其手下,但仍大感吃不消,全身經脈欲斷,血氣翻騰,耳目全失去平時的靈銳,腦痛欲裂,等於內家橫練被破掉,唯一曉得的事是繼續墜往斜道。

慘叫聲從斜道上方傳來。

領先的兩人在荒原舞三人的狂攻猛擊下,沒法捱至己方兄弟來援,一人被荒原舞割破喉嚨,另一人被博真以長槍掃得掉往山崖下去。

皇甫常遇毫不停留的越過一人,迎上搶上來的四敵,卷刃化為漫天光影,接著了所有攻勢。

“砰!”

攔截龍鷹的高手重重著地,仍在半空時他已失去生命,掉在地上前早變為屍體,可見魔氣的殺傷力如何驚人。

同一時間符太和歸鍔淩空相遇,變成血般紅的右手輕拍他心窩一下,歸鍔卻如被狂風刮起的枯葉般,往後方避過滾石後趕上來的四個手下拋擲過去。

龍鷹則一個翻騰,後腳跟狠撞在退回來的護臂前端處,令護臂貫滿真勁,改向疾射往撲至近處正揮刀攻擊的敵人。對方怎猜到有此變化,距離又不到三尺,眼睜睜的看著護臂貫胸而入,撞得他從空中往後拋跌,硬撞往另兩個趕來的夥伴身上去,三人同時變作滾地葫蘆。

仍在空中身不由己地拋擲之際,歸鍔張口噴出漫空鮮血,護後的四人見狀魂飛魄散,其中一人躍高將歸鍔接個正著,哪知道大明尊教的鎮教武功《禦盡萬法根源智經》內至高無上心法,隱含明暗之意的“血手”,不論運氣用勁的方式,均別走蹊徑,與一般先天真氣有截然不同的分別,講的是“集腋成裘”,將氣勁盡聚兩手,擊中敵人時,攻入對方經脈內是經過高度壓縮的一球真氣,進入敵體後,情況一如拋殺傷力強大的毒火彈入密室之內,撞上對方勁氣時,陰損之極的真氣會像毒火彈般爆成滿室毒火和淬毒的鐵屑,對敵人經脈造成可怕的損害,極盡破壞的能事。

歸鍔噴血的一刻,心脈斷折,生機已盡,抵擋符太入侵邪氣的真力消散,“血手”的功勁遂以爆炸的方式泄出他的體外。

那人接歸鍔屍身用的是接收抵消的陰勁,早曉得並不易接,仍立即著了道兒,承受了餘力未消的邪氣,慘叫一聲,與歸鍔同時下墜。

符太右手回複原狀,左手趁仍在淩空的一刻,向情急下急躍而來找他拚命的敵人隔空劈掌,一團陰寒如冰雪的氣勁立即脫手而出,那人倉卒下迎敵,用的又非是拿手兵器,力道尚未蓄滿之時,被符太劈得噴血倒飛,掉出崖緣,墜往暗黑的淵底去。

連施兩記“血手”絕招,已屬符太的極限,忙祭出古劍,來個倒翻,旋飛一匝,掃開兩把攻來的馬刀,這才落到地上,狂笑道:“報告鷹爺!幸不辱命,宰掉歸鍔哩!”

他說的是突厥語,好讓眾敵聽個清楚明白,削弱對方的鬥誌士氣。

敵方部分人,由於正深陷於血戰裏,確不曉得在戰場上縱橫無敵的頭子已經遇害,聞言無不心寒膽顫,戰力大幅削減。

斜道上方慘叫聲接連響起,荒原舞等終攻破迎上來手底極硬的四敵,殺將下來。

至此敵方仍能站起來頑抗者剩下七個人,大幅拉近了人數上的差別。

對龍鷹一方最有利的,是敵人被斷為數截,潰不成軍,沒法發揮戰陣的威力。

龍鷹曉得符太連施“血手”,真元損耗厲害,怕他一時頂不住敵人的死命還擊,拚著硬捱兩刀,於圍攻他的四人戰圈破開缺口,朝正苦苦抵擋另三敵的符太投去。

身後的四人就由趕至的荒原舞等伺候。

到他照單全收圍攻符太者的攻勢時,敵我雙方人人清楚勝負已定。

※※※

五人挨山壁坐在坡道頂上,不住喘息。

斜道上伏屍處處,包括“金將”歸鍔,不論生前如何風光,變成死屍後,和其他死屍沒有任何分別。

眾人均有勝利得來不易的感覺。

敵人反應之迅疾,抗力之強,都在他們意料之外,如沒有坡道滾石的奇招,鹿死誰手,尚不可知也。

其中以龍鷹傷得最嚴重,但亦以他複元得最快,最要命的兩刀,都被他憑身法和卸勁避過筋骨要害,其他人則外傷不算嚴重,但體力和真元的損耗極巨,尤以符太為甚,一時間沒法補充回來。

博真喘著氣道:“你道在捷道外的敵人,會否因主將久久未歸,派人來探視呢?”

荒原舞辛苦的應道:“歸鍔怎想到自己會命喪捷道,當下了嚴令,著手下們在捷道外靜候。哈!該是這樣子呢!鷹爺!”

龍鷹深呼吸後才道:“的確有人來,但來的是自己人。真險!”

話猶未已,斜道往沙陀磧的方向,傳來急快的足音,接著以雄古拉奇、汗午、班蒿等為首的五十多個兄弟出現在視野之內。這批人代表了他們現在的戰鬥實力,武功較高強和沒有負傷。

見到屍橫道上,眾人既錯愕又高興,雄古拉奇直奔上來,道:“感謝神!五位老大安然無恙。”

荒原舞道:“立即趕到捷道口去,見不到金狼軍勿要高興,因敵人會藏在丘陵後或樹林內,守穩道口。”

接著又道:“留下幾個人來,負責割下所有敵屍的首級,高懸在道外當眼處,包保天明後敵人不敢來犯。”

雄古拉奇領命掉頭而回。

博真向他的背影喝下去道:“那穿黃甲的家夥就是金狼軍的副座歸鍔,記緊將他的首級豎立在正中處。”

雄古拉奇一震止步,回過頭來,雙目射出不敢相信的神色。

荒原舞喝道:“快去!遲恐不及。”

他們毫無顧忌的揚聲說話,個個聽得清楚,忙將荒原舞的說話化為行動,片刻後攜十多個敵首走得一幹二淨。

龍鷹向荒原舞道:“好計!”

荒原舞道:“隻是一貫的做法,沒啥稀奇的。”

龍鷹問符太道:“還有多久才能回複過來。”

符太苦笑道:“沒有三、四天工夫,休想回複超過八成的真元,而若非經老哥的死亡改造,怕要半年才成。”

博真笑道:“太少少有這麽謙虛的。”

龍鷹把玩著從地上拾回來“左乾右坤”兩支護臂,沉吟道:“道外的金狼軍雖不到兩百人,又痛失主將和大批高手,但如我們要來個衝鋒陷陣,吃虧的仍是我們。故能避免硬撼,該避之。”

皇甫常遇道:“不衝鋒陷陣,如何突圍?”

龍鷹道:“這地域終是回紇人的地頭,際此戰雲密布之時,各方鈞偵騎四出,大批金狼軍偷入回紇國境,回紇人沒可能不知道,隻要我們能拖對方幾天,保證他們要退軍。唔!或許不用數天之多。”

符太忍不住地問道:“為何忽然關心起我複元的情況呢?”

龍鷹沉聲道:“因為我想殺一個人和一頭畜牲。”

一陣長風從東麵刮過來,帶著濃重的水汽,天地逐漸明亮,殺伐的一夜成為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