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舞、符太、博真和皇甫常遇援著龍鷹拋下的長索,逐一登上山巔,像龍鷹般蹲著,目光投往西麵捷道所在的山巒。

長風從沙陀磧吹過來,刮得他們的衣衫獵獵作響。

他們分三程攀山,先由龍鷹憑彈射施神遁,登上山壁高處僅容數人立足的一塊突岩,將一端有鋼鉤長達十五丈的臨時特製長索垂下,供其他兄弟借力登上來。

過程驚險萬狀,換過不是龍鷹,又沒有飛天神遁,根本不可能辦得到。在風化作用下,這片連綿百多裏的危崖筆直陡峭,他們從捷道的位置往東走了五裏路,方尋到這唯一可供攀上去似如刀削的崖壁。

龍鷹將長索收回來,大捆的掛在肩膀處,道:“我們走。”

在風勁夜黑的山頂,他們山過山、嶺過嶺地攀上攀落,遇上深淵,龍鷹將長索一端綁在腰際,再由眾人送他過去,係索為橋,以供眾人借力飛渡,與於離天明尚餘個許時辰的當兒,他們終抵可俯瞰捷道的位置,鬆了一口氣。

果如漠丘部長老所形容般,捷道全程約兩裏,卻絕不好走,形勢險要,最寬處不到三丈,多段路窄至僅容一人通過,另一邊下臨百丈深淵,如有像拓跋斛羅般的高手攔路,確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敵人隻要占據高處,憑射箭,已可教過捷道者全軍覆沒。

龍鷹愈來愈不敢小覷突厥人。

他第一次與突厥人交手是在塞外東北奚人和契丹人的國境內,藉孫萬榮之力勝來似不費吹灰之力,事實上原因在對方對自己的戰術可說是一無所知。可是當第二次與突厥人交鋒,就在龜茲城外慘吃第一場敗仗,能保住小命亦賴敵人不明白他的魔種。今次再度出塞,敵人布局周詳,如非自己令敵人無從捉摸、天馬行空般的戰術,又得道多助,兼有符太這個福將,現在他的首級肯定高懸在默啜的汗帳外。

隨著敵我的接觸頻密,默啜對他的了解不住地加深,並體現在今次的追殺鳥妖行動裏。

當默啜收到鳥妖求救的急訊,一邊請出“無上師”拓跋斛羅親自出馬來對付他,另一邊則著最出色的兒子不惜一切來搜殺他們。

匐俱確沒有辜負默啜對他的期望,領著堪稱塞外最強橫的金狼軍,兵分二路。

一方麵由他率主力軍攻打不管城,裏應外合下,縱然發動於時機未成熟的一刻,仍一舉粉碎尋寶者的抗力,逼得他們倉皇逃往厲鬼城,傷亡逾半。另一方麵則派出精銳高手埋伏在古拉捷道。

然而千算萬算,仍算不過老天爺。

以拓跋斛羅超凡入聖的驚世武功,在龍鷹智計百出的力抗下,加上皇甫常遇的忽然來援,也要功敗垂成。

匐俱更看準龍鷹必會到厲鬼城去,如此看法,正建基於對他的了解,明白他可為朋友兩肋插刀的性格。而其最高明處,是不讓手下追往厲鬼城去,隻封死他們返回不管城的後路。在缺糧缺水下,龍鷹等的唯一生路,隻餘古拉捷道,但那已再非生路,而是死亡的陷阱。

匐俱此著不可謂不絕,隻沒想過會被龍鷹憑智計騙走了整個沙騾隊,此一匐俱始料不及的變化,扭轉了形勢。

而龍鷹每次幸保不失,不但得來不易,且成敗間不容發。而拿達斯要塞這最後的一關,依眼前形勢,“不容樂觀”已是最樂觀的看法,事實上是有敗無勝之局,大有可能將所有人的性命全賠上去,皆因全無退路。

看著下方的古拉捷道,龍鷹可預見將來的情況,繼在貞女綠洲他第一次想到撤退後,他第二次起了退卻的念頭。

突厥人實在太難纏了。

荒原舞在他耳邊道:“來哩!”

龍鷹不用眼去看,已知己方人馬從藏身處走出來,朝捷道進發,動身的是他們的“先鋒部隊”,隻有一百人,欺的是對方弄不清楚他們的人數,裝出棄兵曳甲,失去戰馬隻能徒步蹣跚而行的頹狀。

不到半盞熱茶的工夫,捷道這邊的敵人像從沉睡裏驚醒過來,活動頻繁。

龍鷹等連忙蹲下來,減少被發現的可能性,耐心靜候。

片刻後,龍鷹低聲嚷道:“糟糕!”

眾人均曉得他有遠距察敵的能耐,呆瞪著他。

符太首先猜到,狠狠道:“人聲馬嘶全集中在捷道外的野原,隻有小部分人登上捷道,突厥人這招很絕。”

龍鷹罵道:“擺明是在針對我。”

皇甫常遇沉著地問道:“來人速度如何?”

博真向他笑道:“皇甫兄也將鷹爺當作是半個神仙哩!”

龍鷹現出喜色道:“是全速奔掠,該為敵人裏最強的人物。”

荒原舞大喜道:“有救哩!”

符太雙目殺機劇盛。

不用首先想到這個可能性的皇甫常遇說出來,各人均心意共通的曉得來人裏大有可能包括了敵方的主帥人物在內。

敵人的戰略,比他們可想象到的更為完美,正如匐俱說過的,要在一個地形複雜的環境裏殺龍鷹,是自討苦吃。今次敵人將主力全布在捷道外的平野,是要避開捷道的複雜山勢,待他們抵達捷道外,方迎頭痛擊。當然!敵人還以為他們在饑寒交迫、缺糧缺水的情況下長途跋涉的逃到捷道來,且要穿過步步驚心的捷道,早成不堪一擊的疲兵。而對方最聰明的地方,就是即使他們是處於最佳狀態下,正麵硬撼,龍鷹一方仍是有敗無勝之局。

在這樣的形勢下,敵方的統帥有必要到前線去觀察敵況,弄清楚龍鷹一方的虛實,才退返捷道外,擬定破敵之策,豈知龍鷹方最強橫的五大高手正虎視一旁。

假設對方的主帥確為有“金將”之稱的歸鍔,他便隻走錯了一子,就是將自己暴露在危險裏,予龍鷹等有可乘之機。

符太得意地道:“人道‘善泳者溺’,歸鍔的內家橫練害死了他。”

符太的話觸動了龍鷹心內對薛懷義的久遠回憶,當年薛懷義自恃一身刀槍不入的內家橫練,悍然從樓上窗口躍下,龍鷹就在他雙足著地前的刹那,以暗藏袖內的護臂首開殺戒,於萬人目睹下取此惡人之命。

五人閉住呼吸,收斂體氣,默默聽著下方三丈許處敵人掠過的破風聲。

皇甫常遇朝前俯伏,探頭下窺,待風聲去遠,才回到四人間蹲著道:“果然是‘金將’歸鍔,隨行高手十五人,無不是一流高手,並不易吃。”

符太冷然道:“我需要的是一個機會。”

龍鷹提醒道:“歸鍔的武功或許及不上戈征,但肯定比戈征難殺死,而戈征直至今天仍是活得好好的。”

符太頷首不語。

龍鷹續道:“歸鍔等一心去探路,拿手兵器都留在捷道外,隻攜馬刀,且警覺性不強,可知早有定見,認為我們是饑累交煎的疲兵,故此隻要我們能為太少製造出最佳的刺殺形勢,成功可期,隨我來!”

※※※

進行刺殺的捷道位置,由龍鷹精心挑選,非是最險要之處,反是敵人不會因地勢而特別提高警覺的一段路。

長達二十多丈的斜坡,形勢類近進入不管城的斜道,一邊是崖淵,另一邊不是雪林而是由裸岩堆起高達二丈的山壁。

龍鷹和符太就是埋伏在斜坡東壁岩石間的隱蔽處。

荒原舞、博真和皇甫常遇扼守坡道之頂,除非敵人走畢坡道,否則不虞被發覺。

龍鷹和符太埋伏點的距離是丈許遠,前者較近坡頂,置身離斜道高起逾二丈一塊巨岩上,在黎明前的暗黑裏,與岩石渾為一體。

龍鷹一方麵全神貫注於歸鍔等人的動靜上,另一邊卻分心二用的思索符太的改變。初遇此子時,符太是個完全不動感情的人,人生對他來說隻是一個競技場,而他亦與龍鷹展開一場精神和武功上的角逐,看看誰是強者。第一個變化發生在山南驛外的戰爭裏,當他向符太遞手,給符太緊握著的一刻,他們間首次展現出隻發生在朋友間的信任和感覺。

符太雖然口硬,可是當被力能殺他的拓跋斛羅索命冤鬼般的追在後方,這小子唯一想到能救他一命的正是龍鷹,並於逃近不管城的當兒透過他奇異的“煉靈術”發出心靈的呼喚求救。

他們再不隻是因利益而結合的夥伴,而是真正的朋友和兄弟。

符太倏地從他的感應網消失得無影無蹤,其徹底的程度連龍鷹也暗吃一驚,立即曉得從閻王魔爪裏脫身的符太,其邪功異術的確攀上了一層樓,亦如符太所言的,龍鷹想殺他,再不是那麽易辦得到。

人聲在耳鼓內響起。

龍鷹施展“凝聽”,恰好捕捉到一個聲音以突厥語道:“我還以為龍鷹是什麽三頭六臂的人物,一切均如小可汗預料般,不得不朝古拉捷道逃過來,今回他是死定了。”

猜想是一回事,親耳聽到又是另一回事,能在這裏埋下伏兵,匐俱必須於進入不管城前調兵遣將,由此可見匐俱是多麽有先見之明,更是小心謹慎,不容有失,先做好能做的所有功夫,然後收網捕魚,而從此人的話,聽出龍鷹等劫去沙騾隊的消息,並未傳到這裏來。

聽足音,敵方多出一人至總人數達十七人,多出來者該就是在捷道口放哨的高手。

另一個沉雄的聲音以帶點責怪的語氣道:“龍鷹的首級一天未到手,絕不可以疏忽,前有軍上魁信,後有丹羅度,開始時誰不是信心十足,最後落得個灰頭土臉。以寄塵子之能,也要吃大虧。”

從說話者的語調派勢,該是“金將”歸鍔,因成敗直接關係到他在突厥族裏未來的地位,故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像先前說話的人對龍鷹掉以輕心。

此時敵方以歸鍔為首的一行人離斜道尚有百多丈的距離,再不像先前般全速奔馳,而是不徐不疾的走著,因曉得沒有兩三刻的時間,龍鷹一方的人仍未能抵達捷道。

如此速度,對刺殺一方最是不利,幸好龍鷹早有定計,橫空牧野便曾說過,龍鷹乃天下間最可怕的刺客。

龍鷹心忖自己或該退位讓賢,由符太坐上這個最可怕刺客之位,不是說他比龍鷹高明,而是符太的心態較他更適合當刺客,所以毫不猶豫將殺歸鍔的責任,交入符太手中。

又一人邪笑道:“據傳寄塵子有好一段時間難複雄風,誰來安慰我們的無瑕夫人呢?當然是我們的副統哩!然後是我們一眾兄弟。哈哈!”

眾人陪他**笑起來,當然壓低聲音來笑。

歸鍔沒好氣地道:“你們休要癡心妄想,勿要以為她們隻懂搔首弄姿,事實上各懷絕藝,絕不易與。”

最先說話者的聲音道:“我看她們最厲害的仍是帳內的功夫。”

眾人都忍俊不禁。

歸鍔也不例外,低罵兩句後道:“勿說我沒有警告過你們,據傳大汗和她們也有一手,若給她到大汗處告你一狀,包保你們吃不完兜著走。”

龍鷹先心不由主的泛起身穿雪般白外袍,無瑕體態撩人、風情萬種的誘人形體,想象到仿如萬綠叢中一點紅的她,在全男班突厥部隊內惹起的情況,繼而想到難怪寬玉不敢對默啜道出大江聯真正的情況,皆因有鳥妖和兩女在默啜旁做工夫,蒙蔽突厥人的最高領袖。他雖然尚未與另一個小可汗台勒虛雲正麵交鋒,但已嚐盡他“運籌帷幄,決勝於千裏之外”的驚天手段,且被逼在絕對的下風。

歸鍔等正踏上斜道。

雖未想過有伏兵,可是敵人全是久經戰陣之輩,自然而然形成隊形陣勢,兩人居前走上寬若丈許的坡道,手按刀把,負責探路開路,超前近丈。

其他人以歸鍔為中心分布,任何一方來的突擊,先要過他們的一關,另有四人護後,他們發出的足音沉穩有力,每一步不論輕重、距離,均是上一步的重複,自然而然生出充滿節奏感的強大氣勢,十七個人宛如一個整體,任何攻擊惹來的將是對方整體的反應,在這樣的情況下,逐個擊破的可能性並不存在。

金狼軍實力之強,是龍鷹未想過的,高手如雲不在話下,領軍者更是智勇雙全,看歸鍔便清楚。而歸鍔之上,尚有個位居突厥高手榜第二位的莫哥,武功猶在軍上魁信之上,令人難以想象他厲害至何等程度。

龍鷹的魔氣不住運行上攀,蓄勢以待,即使以他們五人之能,如與對方正麵硬撼,未必能討好,唯一穩奪上風之法,是以有心算無心,攻其不備。

龍鷹暗抹一把冷汗,如非敵方最強橫的十七個人到前線察敵,雙方不得不在捷道外的原野決勝負,他們的落敗,將是注定了的。

敵人全體登上坡道。

龍鷹閉上眼睛,掌握著對方的波動,僅從足音,他已可清楚把握眾敵的強弱、歸鍔的位置,當歸鍔來到斜道中段的一刻,就是他們發動的一刻。

就在此刻,埋伏稍低位置的符太以波動的形式,重新出現在他的感應網上,立即曉得符太正催動“血手奇功”。

敵人的波動立即現出變化,主要來自歸鍔本身和在他前後的兩個人,當然是因符太提聚奇功,產生高手應有的感應。

其他人仍一無所覺。

龍鷹心叫“遲哩”,符太拿捏的時間精準至毫厘不差。

破風之聲在坡頂傳來,隱含風雷般的震**力量。

歸鍔狂喝道:“有埋伏!”

三塊重達百多斤的石頭,被荒原舞、博真和皇甫常遇由坡頂全力拋下來,觸地時發出隆然震響,然而因餘力未消,蹦蹦跳跳沿坡道滾跌下來,威勢驚人,對其撞擊的方位更是無從揣摩,時間亦不容敵人從容掌握。

十七把刀同時出鞘,最前頭的兩個高手首當其衝,沒有任何辦法可想下,靠山壁者避往一邊,另一人隻好往上躍起。

在檑石的強大威脅下,敵人隻能各顧各的,一時間難以發揮集體的戰力。

歸鍔在檑石臨身前,喝道:“上方!”說時雙足運勁,朝上彈起。

龍鷹發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