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荒原舞、博真和符太對不管城的描述,龍鷹想像裏的不管城位處窮山惡水之中,被山嶺重重包圍,道路險阻難行,四周布滿被開采的礦場礦洞,陰森恐怖,似冥府多於人間世。

想像是一回事,現實又是另一回事。

不管城並不是鬼氣楸楸的陰鬱城市,特別是當風雪停歇,耀目的陽光照射在這個仿如遠離人世的奇異處所上的時刻。不管城生氣盎然,甚至熱鬧得過了頭,像是座剛建成不久的新城,一切仍處於萌芽的階段,令人沒法想到它曾經過悠久的歲月,其原居民已成被遺忘的記憶,又曾多次遇上大瘟疫。

四人立在一個可遠眺不管城的山頭上,俯瞰下方三裏許處,可能是塞外最早有人以城市形式聚居的地方。

以中土的標準來說,不管城絕當不不起城市的稱呼,甚至比不上一般的市鎮,既沒有牆垣,也就沒有城門,一道白練般的河流,從北麵群山形成的峽穀間衝奔而來,將處於穀地的城市界分為大小不對等的兩邊,由一道鐵索懸橋接連東西山岸。

在索橋東北方,有一塊零零仃仃孤立岸沿、紅黑斑駁的巨大岩石,石上豎著一根粗至四、五個人合抱、高達五丈的石柱,旁若無人似的屹立著,突出於蔚藍的天空上。

近千間低矮的土石屋,依穀地山勢不卻則的排列在亡命河兩邊,大部分均築於西岸,東岸隻是稀稀疏疏的散布了十多間。不過其中一間特別惹人注目,不僅因其比其他土屋大上三、四倍,且因其紅磚圓頂的特別建築形怕該就是符太坐關的廟堂了。

出奇地眾數房舍仍算完整,由於保留著泥石的原色,也似如它所處的黃土山般,經得起歲月的考驗。大部分土屋集中在亡命河西岸廣闊平坦的穀地上,形成寬敞的街道,於此正午時分,貫通南北的臨河大道更是人來人往,令四人不敢信任自己的眼睛。這些人到這裏來幹啥?

龍鷹咋舌道:“這些人是從哪裏鑽出來的呢?”

荒原舞道:“據我所知,敢到不管城來采礦的從不超逾百人,人人都抱著得金即走的心情。可是看這大群人,卻絲毫不似在辛勤采礦的樣子,還似閑得發慌。”

符太冷冷道:“他們全是外來人。”

博真不解道:“除了為的是金子,到這裏來有什麽好幹的?”

又自言自語道:“難道發現了新的礦藏?那就不該這樣無所事事的樣子。”

符太道:“大部分人集中在岸西衢上,還帶著股互相對峙、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顯然一些我們尚未曉得的事發生了。”

他在四人裏是唯一熟悉不管城的人,曾在其中生活過一段長時間,遠遠瞥上幾眼,感覺到其異乎以往之處。

龍鷹道:“確有種聯群結黨、各自為政的味兒,總人數該在四百至五百人間。”

轉向符太道:“有感應嗎?”

問的自然是鳥妖。

符太道:“隻是模糊了的感覺,鷹爺又如何呢?”

龍鷹道:“肯定在其中一間土屋之內。”

荒原舞頭痛道:“難道要逐屋撞門進去搜索嗎?”

符太笑道:“你可省去破門這重工夫,因為無門可撞,都朽掉了,除了我們的廟堂外。”

他的心情似乎好多了,展露笑容。

博真目光投往右下方的入城山道,道:“那批剛入城的漢人該是最後一批到不管城的隊伍。這麽多人忽然擁到廷哈撒去,令人費解。是何事吸引他們遠道而來呢?唉!我有不祥的預感。”

符太像沒聽到他的說話般,徑自道:“我要先行一步,到城內打個轉。”

龍鷹沉聲道:“勿要弄出人命。”

符太輕鬆地道:“鷹爺真知我心,你這一句話或許已救了幾條人命。”

說畢往前掠出,一個跟頭翻下高坡,沒入下方雪林裏去。

荒原舞不解道:“你們的對答如打啞謎,隻有你們兩人明白。”

龍鷹道:“皆因我清楚他的出身來曆。記得嗎?太少說過離開廟堂時,在門外掛著個寫上‘擅入者死’的牌子,他先行一步,就是回廟堂看看有沒有擅入者,怕我們在旁礙手礙腳,不能暢所欲為。”

又伸個懶腰,道:“真希望不管城是像龜茲般的大城,有旅館食肆,抵達後可投店沐浴更衣,痛痛快快吃一頓,大家把盞談心,看如何將鳥妖挖出來。我們去吧!”

三人走下斜坡,塞外獨一無二的山中之城若如一個大棋盤般在眼前擴展,河水滾流的聲音傳入耳內,一隊騎士不知因何故策騎馳過河旁的主大道岸西衢,朝北奔去,踢得不管城唯一的通衢大道雪土飛揚,隨風灑往林立道西緊密排列的土屋。

土屋整齊劃一,均築於能防水患的泥石台上,再以十多級石階接連低下去的街地。果如符太所說的,土屋的入口是一個個沒有門的空洞,令房舍像是一落落幹泥糊成的隆起地穴,加上過半的土屋已坍塌了,如疙瘩般蓋滿西岸的平地和丘坡。

此時位於勉強可算是標示出不管城“城門口”最南端的兩間土屋外,石階處或坐或臥聚著三十多個人,兩個是年輕女子,其餘都是一臉悍猛之氣的年輕漢子,看裝束該是沙陀族人,見他們走下坡來,均露出不友善的神色,雙目凶光閃閃打量新來的闖城者,充滿挑釁的意味。

荒原舞對他們的直視視若無睹,滿足地道:“終於來了!”

博真遊目四顧,笑道:“看來隻要隨便找間無人的屋舍,可進去借宿一宵。”

龍鷹憑高朝東岸瞧去,目光落在如鶴立雞群,由大明尊教在駭走所有住民後築起來的廟堂,道:“我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聽不到有人臨死前的慘叫聲。”

博真卻在研究沙陀人視之為女神發簪的神聖石柱,道:“聖柱本該密布浮雕,隻是因風吹雨打變得光光滑滑。”

又下結論道:“肯定與祭祀有關係,是祭天的法器。”

三人暫時忘掉鳥妖,抱著遊覽的情懷,放緩腳步談談笑笑。來至斜斜接通山道和不管城的坡道中段的位置。

南端土屋石階處的一眾惡漢惡女,以凶貓見著耗子的眼神目不轉瞬盯著他們,又似閑得發慌的無聊者,找到可讓日子過得有趣點的玩意和目標。

龍鷹眼利,見到坐在石階頂那個看來是領袖、體格最魁梧的大漢,向坐在下一級的女子微微頷首示意,女子則泛起充滿惡作劇意味的笑容,一雙大眼睛泛起嘲弄的神色,點頭表示會意。

耳鼓響起荒原舞的聲音道:“這石柱或許是柔然族‘靈柱’的根源,他們相信隻要在山巔豎起石柱,可讓死去的人有暫時的棲身之所,等待下一個輪回的好機會。”

龍鷹心忖差點忘記柔然人了,不由泛起皇甫常遇不可一世的高手氣魄,以及他漂亮的妹子皇甫嬋善,她那雙能勾魂攝魄的眸子,仍是印象深刻。

死亡和祭祀是雙生兒,自有曆史以來便沒法分開。

龍鷹像想到點什麽,可是心神於下一刻已被湍流的亡命河吸引了去。

如果說石柱是不管城最令人矚目的地標,亡命河便是最歎為觀止的大自然奇景。

在群山環繞下,亡命河從北而來,經不管城的一段寬達十多丈,水深流急、險灘相接、礁石林立,怪不得舟楫難渡。

亡命河為山城帶來無限生氣,河水澄澈,清可鑒發,加上土屋區外的山林披霜掛雪,一片純白,潔美迷人。

坡道已盡,三人踏足平坦的岸西衢。

嬌笑聲起自石階處,受命來為難他們的沙陀族女郎盈盈起立,她有個鷹鉤鼻子,嵌在一張討人喜歡的鵝蛋臉上,因豔陽高照,天氣暖和,沒有厚衣蓋著她健美的嬌軀,這麽站起來,玲瓏浮凸的線條立即盡露無遺,她還怕其他人沒留意她的身體,款擺著從同夥間走下石階,賣弄風情,似希望其他人留意到不該留意她的部位。不過隻是她洋溢著的青春活力,已足可令兩方男人眼不轉睛對她行注目禮。

龍鷹三人在沙陀族一眾人等前的積雪的衢街立定,瞧著沙陀女郎攔住去路。

她頂多二十歲出頭,姿容不俗,最誘人是她的體態。穿的是以黑、紅、藍三色為基調的緊身武士服,下配綁腿長靴,以彩巾包頭,戴著銀手鐲,腰掛馬刀,背上掛著個似裝飾多於實用的“裹背”,活色生香的俏立眼前,確令龍鷹三人感到賞心悅目。

三人頓感這批沙陀人並非隻是好勇鬥狠之輩,而是智勇俱備,至少懂得玩玩江湖伎倆,先讓他們難以對其發惡的美人兒出手,起清他們的底子,方決定如何修理他們。

本是悶得發慌、無事可為的三十多個沙陀人,人人變得精神抖擻,看猴戲般瞧著他們。另一個沙陀女坐在那該是領袖者的身旁,與他態度親密,該是此君的禁臠。

攔路的沙陀女目光滴溜溜在三人臉上打轉,現出訝異之色,不但因三人神色自若,更因龍鷹高挺清奇,荒原舞灑脫不羈,博真則魁梧雄偉,即使是風塵仆仆,衣衫破舊,仍無掩其高手的風範和懾人的神采。

沙陀女以突厥語道:“你們是哪裏來的人,到這裏來幹什麽?”

博真哈哈笑道:“我們三兄弟來自不同的三個地方,美人兒想知道哪一個呢?”

沙陀女橫博真一眼,道:“那就先答我後一個問題。”

龍鷹上上下下打量她的嬌軀,色迷迷地道:“你們到這裏來幹什麽,我們就是到這裏來幹什麽。美人兒嗬!這句話是否廢話呢?到這裏來的所有人,該都是為同樣的一個原因吧!”

女郎顯然敵不過二人合起來的詞鋒,求助的朝頭子望去。

沙陀漢以蔑視的語氣,先悶哼一聲,然後道:“又是另一群不自量力來打‘大汗寶墓’主意的傻瓜。”

龍鷹三人同時失聲嚷道:“什麽?”

《龍戰在野》(卷三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