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太來到三人馬前停下來。容色有點蒼白,不知如何,總覺得他少了常掛臉上的某種氣焰,不像平時的他。

覓難天關切地道:“太少受了傷嗎?”

符太搖頭表示沒有,目光投往龍鷹,苦澀地道:“鳥妖複元了,又在繼續作惡。”

三人聞之色變。

本想好的所有精妙部署,立告盡付東流,且變得處處都是弱點破綻。

風過庭沉聲道:“你見到他嗎?”

符太苦笑道:“我先見到一頭獵鷹在天空盤旋,然後親眼目擊他和兩個妖女出現在一山頭上,與一個該是丹羅度的將領說話。我不敢靠近,立即回來找你們。”

三人明白過來。

符太之所以變得沮喪,皆因其信心受到重挫。鳥妖以魔功催發潛力,迅速逃遁,被符太追上擊傷。當時符太誇口,即使有無瑕、無彌兩女以陰補陽助之,沒有七、八天時間,鳥妖休想複元。豈知隻三數天的工夫。鳥妖又像個沒事人似的現身他的眼前,顯示他若非低估了鳥妖本人,就是錯計了兩女的陰陽采補之術。以符太的高傲自負,當然受不了。

另一方麵,符太是聰明人,曉得己方的優勢大半建立在敵人摸不清聯軍的部署和虛實上,一旦得鳥妖之助,聯軍的勝算立即驟減,且有吃敗仗的可能。

風過庭向龍鷹歎道:“你最害怕的事發生了,丹羅度將采取‘圍魏救趙’的戰術,全力攻打鹿望野,由於鹿望野不虞缺糧,敵人可曠日持久的作戰,把我們拖在這裏。”

龍鷹問符太道:“那個極可能是丹羅度者,長相如何?”

符太答道:“因鳥妖對他神態尊敬,該是丹羅度無疑。此人魁梧強悍,舉手投足均有完美的感覺,武功不會差鳥妖多少,年紀不過四十歲。最使我印象深刻的是顴骨很高,麵頰卻深陷下去,還有個超乎常人的高額,樣子獨特怪異。”

覓難天道:“敵人在行軍和士氣上,是怎麽的狀況?”

符太沉吟道:“我不覺得他們士氣低落,還似眾誌成城,一心來雪前恥,這是突厥人的天性,好勇鬥狠,比其他各族更經得起考驗和挫折。他們分八路進軍,每軍約兩千人,相隔兩裏,其中兩軍繞往鹿望野的北邊,當他們抵達鹿望野,會從南麵、東麵和北麵進入綠洲。”

符太不愧超級探子,把敵況掌握得一清二楚。

符太再道:“他們行軍的方式求穩而不求速,晝行夜伏,偵騎則日夜不停巡視遠近。照我猜,抵達鹿望野後,丹羅度不會立即攻寨。而會找尋立足點,完成包圍,切斷鹿望野和古道的連係後,方會攻打山寨。”

說畢目光又凝定在龍鷹臉上。

符太少有這般道出心中見解和看法,可知他正憂心會輸掉這場仗。

敵人兵分八路,軍與軍互相呼應,兼之每軍的實力已足與他們全軍硬撼,根本是無從阻截。

當龍鷹一方被逼得退守山寨,敵人光是隻圍不攻,足可令他們斷糧斷水,古道的精兵旅則變成孤軍,情況比山寨更惡劣。

更令他們擔心者,是移往古道和綠洲間的大批牲畜,如落入丹羅度之手,彼長此消下,他們將更是不堪。

風過庭冷然道:“唯一致勝之法。就是不讓丹羅度在鹿望野成功取得立穩陣腳的據點。”

覓難天道:“我們尚有一天一夜的時間。”

龍鷹遠眺東南麵起伏的丘陵,悠然道:“敵人因何要封鎖古道呢?”

覓難天道:“既可截斷我們北上之路,又可阻止高昌、龜茲、焉耆等與我們友善的諸國派來援軍。可是遠水難救近火,山寨又遠及不上風城的防禦力,能捱上半個月,已非常了不起。”

風過庭動容道:“那丹羅度必須速戰速決,甫到鹿望野便縱兵攻寨,如此我們是無任歡迎。”

龍鷹道:“我們還算漏了對默啜最有威脅的獨解支。”

包括符太在內,無不聽得精神大振。

龍鷹別頭後望,目光落在白魯族人的聖湖,屏山巍然聳立在聖湖之北,依山而築的山寨俯瞰湖源,湖的四周林木茂密,往北是龍鷹迷途後誤闖進來的丘陵高地,緊扼北麵的唯一通道和入口。

白魯族人的山寨乃窯洞式的山寨。

屏山經過千百萬年的風雨侵蝕和流水的衝刷下,形成了層層疊疊的山崖和地溝,兼之土質以礦物碎屑和粘土顆粒組成,在壓縮和幹燥狀態下變硬結固,因利乘便下,白魯族人沿崖層開挖建造窯洞,隻避開最下部的堆積黃土層,以防水災。整個山寨就像個貼山而築的超巨型蜂巢。直抵離山頂三十多丈的高崖,處處種植樹木,以防水土流失,阻止繼續風化,且可擋風雨。

山寨與屏山實質地渾成一體,崖層間有坡道和石階相連,窯洞間更有接通的隧道。

正是憑著窯寨,白魯族人在此安居樂業百多年,抵著了外人的侵擾。

龍鷹續道:“於我們來前,默啜的所有行動均是針對回紇人而發。拿達斯要塞的設立,正是為壓製獨解支,令他不敢輕舉妄動,隻能坐看邊遨不住蠶食土地,削弱他的力量。但現時形勢已迥然有異,突厥人大舉南來對付我們,令回紇人壓力大減,拿達斯要塞的突厥軍則要支持西麵的遮弩,無力兼顧南麵的情況。而突厥人公然攻打山南驛,肯定觸怒了獨解支。回紇人的善戰絕不在突厥人之下,且與生死存亡有直接關係,必派軍南下,藉清剿邊遨為名,乘機收複土地,與我們夾擊丹羅度。”

覓難天讚歎道:“不愧是有另一位‘少帥’之稱的鷹爺,對敵人的想法瞭如指掌。”

風過庭向符太道:“太少實不用因低估鳥妖耿耿於懷,他今次回來是因活得不耐煩,我們會以他作為頭號的追殺目標。”

又向龍鷹道:“隻要丹羅度不得不速戰速決,我們將有計可施。”

龍鷹欣然道:“何不由公子說出定計?”

風過庭掉轉馬頭,朝向鹿望野的一方。遙指北麵從荒岩區至鹿望野的峽道入口,道:“峽口高地已成敵我兩方必爭之地,誰能占據高地,不單可緊扼北來西去之路,還可控製聖湖,此正為丹羅度兵分八路的原因,作用是惑人耳目,真正的殺著是繞北而來的兩軍。明乎此,不用在下說出來,大家都知該怎麽去辦。”

符太重重籲出一口氣,道:“感覺好多了!”

覓難天笑道:“事實是你再次立下奇功。”

風過庭道:“立即將丁伏民和五百手下調回來,他們對築寨最在行,又善於防守,可大幅加強我們與丹羅度周旋的本錢。至於古道,一千人加上投石機,該足夠有餘。”

龍鷹點頭道:“就這麽辦,我們就來個雙管齊下,攻守兼備。桑槐也該到了,他最熟悉這一帶的情況,我們回去找他商量。”

符太道:“你們先回去,我還要去窺察敵況。”

覓難天笑語道:“你是鐵鑄的嗎?”

符太出奇地坦白,道:“我正在藉這場戰役,作為出道後的第一個修行,雖然辛苦一點,但對我卻有很大的裨益。”

龍鷹道:“那就麻煩太少順手幹掉所有來探聽的敵人探子。”

符太欣然領命,望東北去了。

龍鷹三人馳返屏山南麵的營地,桑槐的一千五百戰士剛抵達鹿整野,桑槐須先到山寨向大族長和祭司做報告,未能到營地來和他們說話。

龍鷹著人去向丁伏民傳達他最新的指令,然後訝道:“老荒和老君到哪裏去了?”

此時天色漸暗,營地間的空處燃起舞火,管軼夫為他們準備燒羊腿的晚宴。安坐在火旁看著管軼夫巧手炮製美食的一眾高手兄弟裏,叫楊善的龜茲高手神秘一笑,道:“荒大哥接到消息,我王見道路解封,派來特使,荒大哥和君大哥迎接去了。”

三人喜出望外,因再不是止於猜想,而是確有友軍來援的可能性。

風過庭訝道:“竟來得這麽快?”

管軼夫割下幾片羊腿肉,道:“先孝敬鷹爺、公子和覓大哥。”

龍鷹接過羊肉片,大嚼起來,讚不住口。

桑槐來了,邀請他們去見族中長老。

風過庭邊吃肉邊道:“由鷹爺做代表吧!”

龍鷹苦笑道:“我肯定是天生辛苦命的人。”

※※※

到山寨的途上,龍鷹將現時的情況一一告訴桑槐。

桑槐道:“鳥妖真難纏。鷹爺準備如何應付?”

龍鷹道:“現在對我們最有利的情報,是敵方有兩軍各兩千人繞擊鹿望野北麵的高地,如給敵人占據,不單阻截從北麵來援助我們的回紇人,還可置湖區於控製下,又可截斷古道和我們間的聯係,故成最具戰略性的據點。”

桑槐皺眉道:“敵人兵力是我們的十倍,丁將軍和他的手下,最快也要明天黃昏才能趕回來,我們怎守得住北坡?”

龍鷹道:“擊潰此兩軍又如何呢?”

兩人策騎緩走,爭取多點研究對策的時間。

桑槐思索片刻,道:“鹿望野東麵盡是起伏的裸岩丘陵山地,無遮無掩,隻要對方派出探子,於沿途高地放哨,我們除了強攻外再無他法。可是如此一來,我們傷亡必重,更抵不住丹羅度。”

龍鷹道:“敵人是勞師遠征,我們是以逸待勞。且丹羅度仍需一段時間,方能熟悉鹿望野的環境形勢,鹿望野卻是你們的地頭。所以隻要策略得宜。配合誘敵惑敵之計,我們該可輕易擊垮對方繞路來攻的四千人。”

桑槐精神大振,道:“請鷹爺說出如何誘敵、如何惑敵的方法,我再去想怎樣憑環境和地形去配合。”

兩人來至入寨處。

外圍是磚土牆,高隻二丈,卻非常堅固,看來該本為山的一部分,鑿山成牆,再包以土磚。

十多個白魯族戰士迎他們進入寨門,神態恭敬。

兩人甩蹬下馬,走過廣闊的空地後,踏足登往上層的坡路。

※※※

接見龍鷹的地方是位於最高崖層的主窯洞,等於白魯族的宗祠,由祠堂、主堂和門道三部分組成,窯洞頂部是穹窿形,窯壁留有挖窯的印痕,有藏物的窯穴和灶坑,出乎龍鷹料外的寬敞,亦沒有氣悶的感覺,氣溫明顯的比外麵高很多,暖和如春,由隧道式門道通向外麵的崖路。

除女祭司珍楚、大族長施達支司,還有族內十多個最有地位的長老。

龍鷹還以為是邀他參與長老會議,豈知隻是參加白魯族戰士凱旋而歸的謝祖儀式。最特別是大家同飲一壺鹽水,還互相撒麵粉,隆重而親切。

儀式完結後,施達支司親送他和桑槐下寨,以吐蕃語道:“我族是時來運到,方得遇鷹爺。以後鷹爺有任何用得著我們的地方,隻要派人來傳句話便成。”

龍鷹連忙道謝。

塞外的遊牧民族極重承諾,現在由大族長親口說出來,更顯其誠意。

今次與由突厥著名的統帥指揮的部隊周旋交鋒,親自體會到突厥狼軍的悍勇強橫,一般大周兵確非其對手,即使人數上遠勝他們,亦要吃敗仗,難怪當年孫萬榮能以少勝眾。但若能團結塞外其他民族,異日對付默啜,可大添勝算。

施達支司又道:“我們已從桑槐處得知戰事的詳情,鷹爺不但用兵如神,且體恤下屬,非常難得,我們很感激鷹爺。”

龍鷹謙虛地道:“怎敢當!全賴大夥兒群策群力,豈是我一個人能辦得到呢?”

大族長當然認為他在謙讓,壓下聲音道:“族內幾個最美麗的處女,對鷹爺非常仰慕,向我自薦為鷹爺侍帳,鷹爺勿要拒絕。”

龍鷹今回確大吃一驚,心忖自己在帳內風流快活,其他兄弟卻在挨夜,成何體統。忙道:“萬萬不可!我是頭子,必須和各位兄弟甘苦與共,以身作則。”

桑槐讚道:“鷹爺是不好色的好漢嗬!”

龍鷹心叫慚愧,白魯族可能是塞外唯一不曉得他是色鬼的種族。

大族長笑道:“決戰即臨,當然不宜沉溺於男女之事,遲些再說吧!即使她們懷孕,鷹爺仍不用負起責任。白魯族的女子,從沒有外嫁娘。”

龍鷹聽得食指大動,旋又壓下這個欲望。自己已是家有妻兒,好該修心養性,否則會感到內疚。

返回營地的途上,龍鷹向桑槐說出計劃,大家反複推敲,將應敵大計改良至最少瑕疵。

龍鷹從雪兒的馬背落到地上,桑槐則掉頭回寨,龍鷹忽感有異。

荒原舞和君懷樸回來了,與其他人團團圍著篝火坐著,談笑甚歡,卻不朝他望過來。

其他人都是神情怪怪的。

龍鷹奇道:“特使在哪裏?”

眾人發出震營哄笑,個個笑得前仰後合,拍腿拍手。

風過庭忍住笑道:“都說這小子不是那麽神通廣大、無事不知的哩!”

龍鷹大力嗅一記,動容道:“不要哄小弟。”

荒原舞笑道:“看到嗎?在營地西端孤伶伶的那座帳幕,敝國的特使就在帳內恭候鷹爺,好商討國家大事。”

龍鷹充耳不聞他們再次爆起的笑聲,展開腳法,朝目標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