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立大師動了。

當龍卷風再升二丈,至十丈的高度,籠罩的範圍擴展至二十步,發出尖銳的嘯叫,並朝破立大師的位置旋卷而去的刹那,一直不動如山的禪門高人,舉起右足,朝前踏出。

不知如何,龍卷風雖然威力驚人,且使人有種不知該如何收科,能禍及全城的可怕感覺,可是破立大師這個起步的動作,似能隱隱克製著與他相比,龐大至不成比例、由龍鷹炮製出來的雪暴。

破立從本來的垂簾下視,變成睜眉突目,就像這才是他的真麵目般,一時威猛無儔,僧袍鼓脹,形相的突然轉變,鮮明深刻。

他舉步的動作,宛如將心意用動作清楚分明的寫出來,人人明白他將正麵迎擊與龍卷雪暴渾為一體,奪大自然無堅不摧的力量為己有的龍鷹,盡顯其一往無回的強大信心,不惜一切的勇氣,無人可搖動其分毫的意誌。

布鞋著地,踏足雪原,踩下處的雪粉竟形成近丈高、過人身的雪浪,往右邊翻卷,雪原也似同時晃動一下,響起悶雷般的異響,即使龍卷風發出的尖銳嘯叫,仍不能將之掩蓋,威勢同樣駭人。

雖為一步,竟使破立移前逾丈,步法離奇玄奧,直是縮地成寸,本身便具即使眼睜睜瞧著,仍難以掌握的意味。

倏忽間,這位盡顯驚人藝業的禪門高人,提左足朝前踏出第二步。

其他六個同與破立大師和龍鷹對陣的高手,個個卓立如高山竣嶽,仍保持以靜製動的策略。事實上,表麵看似緩慢,然不論場內場外,觀者均感龍鷹和破立大師的交鋒如兩道電火交擊,成形成勢,沒有第三個人可以插手,一切隻能留待硬撼發生的刹那。

處身龍卷風風眼的龍鷹感受最強烈,破立大師的真功夫,比他預估的更高,仿似無底深潭,卻不驚反喜,大呼痛快過癮。

如此強悍的對手,豈是易求。

亦隻有像破立大師般的厲害人物,方可測試他魔種式的“小三合”。

他更掌握到破立大師一個其他人,即使高明如楊清仁、宇文朔也不曉得的致敗弱點,就是破立大師雖能以禪心感覺到他在龍卷風內的準確位置,卻沒法在氣機上將他鎖緊鎖死,正是這一點點的誤差,令優勢朝他的一方傾斜。

下一刻,接天轟從頭頂上落下來,到了他手上,破立大師剛踏出第二步。

龍卷風倏止不動,雖仍旋轉不休,卻再不前移。

雪浪往左掀翻過去。

此正為破立高明處,非是為製造威勢,而是因校場雪原軟綿難著力,難以用力發勁,如每踩一步,都深陷雪裏,將是舉步維艱,索性腳底生出反撞的力道,且偏往一邊,令他如履實地,非常巧妙。

其左足著地的刹那,剛巧是龍卷風刹止的一刻,像雙方早排練過千百次般,不早不遲,登時令所有旁觀者,生出玄之又玄的異感。

龍卷風的反應,完全抵消了破立大師起步至今促成的龐大氣勢。

破立大師低喧佛號,卻聽得遠近的人個個耳鼓震**,提杖至胸口的位置,改為兩手執杖,同一時間右足閃電跨出,眼力稍差的,幾沒看清楚,又再出左腳,餘下六十多步的距離,幾步跑畢,步法有快有慢,距離不一,其過處雪浪翻騰,浪鋒高度整齊劃一,分布均勻,仿似真浪,看得人目眩神迷,難以理解。

不同的步伐,怎可能產生平均整齊的效應?

於離仍在狂旋亂舞,將大量雪粉扯上逾十丈的高空的人為龍卷風暴尚有十步的距離,破立大師人杖合一的從雪地衝天而起,筆直投往龍卷風去。

楊清仁和宇文朔動了,分由破立大師左右後方如兩道電閃的飆刺而來,若風眼內的龍鷹力能硬架破立大師此全力一擊,勢陷兩人左右夾擊的惡戰裏去。

校場再不是動手前那樣子,龍卷風範圍內的積雪固被扯上半空,成為旋風的俘虜,周遭逾百步範圍內的積雪,亦被旋風一蓬蓬的刮起來,隨風四散,將校場覆蓋在茫茫雪粉中,如白色的重霧,景況駭人。

破立大師離地的同時,龍鷹手上的接天轟一分為二,身往前傾,疾施彈射,時間拿捏至毫厘不差,於龍卷風邊緣區域迎擊破立可驚天地、泣鬼神,集其超過一甲子禪功的一杖。

擋不了此杖,又或勢均力敵,龍鷹等若輸掉整場仗,一切休提。

在破立大師的威脅下,以龍鷹之能,仍沒法分神去想可應付楊清仁、宇文朔接踵而來的攻擊之法。

正常的情況下,他的敗亡實無從避免。

交戰至此,落在武技行家眼裏,龍鷹先聲奪人,以接天轟帶動積雪,形成龍卷雪暴,確已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那種整片雪原盡為他所用的強橫霸道,壓得對戰的七人氣勢**然無存。

破立大師確陷在下風裏,然而憑其禪機妙感,做出絕地反擊,針對的是龍卷風雖然無可抗禦,沒法破解,可因其旋轉的特性,既是威力廣被,也是力量分散,遂以集中對付之,揀一點強攻,就是風眼內的龍鷹。

如此別開生麵的接戰交鋒,見所未見,聞所未聞。

龍鷹在雪卷邊緣區迎上破立大師,是要將交鋒的位置推前,本來作用不大,但對身具魔種的龍鷹來說,這個差異,決定戰況的發展和方向。皆因其魔氣非為一般真氣,楊清仁和宇文朔沒法在氣機上生出交感,又因雪粉塞空,更被夾雜雪屑的旋風沒頭沒臉的打來,愈接近愈淩厲,給迷了眼睛,不能憑眼睛捕捉龍鷹的身影,隻可借對龍卷風的認知,以風眼為目標,配合破立大師。

校場的情況,就像在沙漠遇上龍卷風,以千百石計的沙子被帶上天空,任你武功如何高強,隻能匍匐地上,希望龍卷風不會這麽巧路經伏身處。現在是沙子換上了雪屑。

龍鷹用的是彈射,兩丈的距離,彈指即到,迅疾無倫。

破立大師沒法精確掌握他,而不論他的禪功如何高強,步法多麽玄奇,全落在龍鷹毫厘不差的算計裏。這個彼我之別,放在尋常的比拚,起不到決定性的影響,可是在現今的特殊情況,卻是關鍵。由此可見,龍鷹乃是天下間最懂活用環境的人。

兩手各運半截接天轟,朝前猛刺。魔氣循左手經脈,送進已積蓄至爆炸點的兵器,來個火上添油;道炁循右手經脈直貫另半截接天轟,仿如往早滿溢的河湖,再來個山洪暴發,立成堤決泛濫之災。

破立的禪杖如怒龍般向他從上而下的直搗而至,帶起的氣勁如牆如堵,絕不懼與任何強大的真氣正麵交鋒。

可惜他遇上的,是他從未想象過的能量,且是正反極能量的合成效應。

龍鷹瞄準的不是禪杖本身,而是禪杖擊至前的虛空。

七大高手的無陣之陣,在龍卷風驟現時立給破掉,以靜製動、不變應萬變的策略已不合時宜,問題在麵對此堪稱空前的詭奇戰況,任你戰鬥經驗何等豐富,仍有無所適從之感。到破立大師領軍突進,楊清仁、宇文朔左右配合,其他人在絕對黑暗裏窺見一線曙光,個個心忖任龍鷹如何了得,厲害至可將破立大師從半空擊下逼退,仍難逃楊清仁和宇文朔兩大高手左右夾擊的厄運,一旦給纏著,剩下的就是一條死路。

位於破立大師後方的是左右持長柯斧的宗楚客,若論把握時機,於政局變化上在場者無人能出其右,他將這方麵的長處搬到比武的校場來,繼楊清仁和宇文朔之後,追著破立大師疾步前移,封死了龍鷹的進路。

下場者均為不可多得的高手,自然而然互相配合,如嗅到血腥的猛獸,冒風抵雪的圍攏過去,將撒開的網收窄。

形勢緊張險峻,一發千鈞。

於校場南邊觀戰者,入目雖是漫空風雪,又陣陣朝他們刮過來,觸臉生痛,影像迷糊,仍舍不得闔上眼睛,還睜得大大的努力去看。

在所有人眼睜睜下,破立大師沒進龍卷風去。

“劈喇!”

平地激雷,青空霹靂。

電火在雪暴迷離的深處裂空迸濺,仿如神跡。

接著的事更令人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是在現實裏會發生的事,以為因風雪障眼,眼花瞧錯。

破立大師沒入龍卷風內的身法已是快比迅雷電閃,可是被送出龍卷風外的速度,至少比投進去的速度快上一倍半倍,連人帶杖斷線風箏的給拋擲出來,像誤踩投石機,當作人彈般射出。

破立大師硬被拋上十多丈的高空,朝校場的東緣區彎過去。

建此奇功的龍鷹本該被破立大師反震之力,送往相反方向,至乎逸離龍卷風的範圍,可是因他早有準備,兼處下方,使個千斤墜,釘子般筆直落往雪地。

他施的是差了至少半籌,甚或更多的“小三合”。

在很多方麵,明顯及不上燕飛,又或是席遙所形容的燕飛。

首先,是沒法在劍尖施展“小三合”,必須將極性相反的力量,分貫接天轟的兩端。

其次,是要調校。

他將接天轟以手指頂在頭頂上旋動,就是調校“份量”所采的手段。他的情況是陽強陰弱,故不得不加以整頓,令陰陽達至旗鼓相當,撞擊時方能產生陰陽互擊的效果。

萬事俱備後,還欠東風。

東風是“橫念訣”。

憑“橫念訣”,他將儲蓄在兩截接天轟的可怕能量,點燃引發,創造出無形的能量球,從接天轟兩端送出,撞擊點恰為擊至的伏魔杖半尺許前的空位,兩截接天轟和伏魔杖根本沒有碰觸的機會。

爆發的能量,以撞擊點為核心,裂空擴散,此時龍鷹已往下避開,躲過第一波也是最暴烈的能量爆炸。

破立卻沒有這樣的運道,首當其衝,生死未卜的給拋離現場。

惟有龍鷹不擔心他的生死,一來因席遙當年的盧循,挨得過燕飛的“小三合”,更因為龍鷹直覺感到破立是傷而不死,執回一命。

接著,龍鷹料想不到的情況出現。

理該腳觸雪地,可是下方竟似變成無底深潭,還在往下落。

實地!

以撞擊點下方的雪地為中心,方圓百多步的雪麵塌陷下去,形成個大雪坑,露出校場原本的石板地。

在此坑的邊緣處,積雪沒有重量似的噴發往天,最高者逾五丈,低者亦過兩丈,往坑外的廣闊地區掀翻而去,將趕來的一眾高手覆蓋其下,雖非活埋,亦令人狼狽失措。

龍鷹和趕至的楊清仁、宇文朔一起降往雪坑底。

龍卷風煙消雲散,被扯上高空的雪粉雪屑,一層層的灑下來,一如天降大雪,卻從未試過如此厚濃。

此時不要說在場邊觀戰的權貴大官,掉落雪坑或被雪浪迎頭衝擊者,即使是龍鷹這個“始作俑者”,兼且靈應過人,仍睜目如盲,有耳仍聾,如入冰窖,鼻嗅的盡是雪的氣味,暈頭轉向,不辨東西。激**的能量,有餘未盡,因龍卷風而來的大小氣旋,令感官沒法正常運作。

每個在校場的人,均被狂飆亂舞的雪暴隔斷了與現世的關係。

際此慌亂如末日來臨的一刻,兩方似是機會均等,龍鷹卻曉得占優的仍是自己,就看他是否懂得利用。

他可從剛才楊清仁和宇文朔來助攻的路線、雪坑出現的範圍,大致判斷出兩人現在的位置。

他們卻不知道龍鷹早已移位,非是位於龍卷風的核心、龍卷風的風眼。

龍鷹決定拿楊清仁祭旗,對仗的七大高手裏,楊清仁和洞玄子,是他想殺的兩個人,機會至時,不會錯過。

不選宇文朔,挑楊清仁的另一個原因,是“擒賊先擒王”的道理。

任破立大師禪功如何深厚,宇文朔集家傳冰玄勁、天竺絕學於一身,比起“邪王”石之軒所創的“不死印法”,始終有段距離,否則石之軒當時不會橫行天下,無人能製。龍鷹之所以能創傷楊清仁,是因他的魔氣超出了真氣的範疇,可是並不代表他可穩勝楊清仁。

幸而在剩下來有力作戰的六個高手裏,他最熟悉的是楊清仁,趁此對方連遭挫折,誌氣被奪,心神不屬的一刻,再現於飛馬牧場以奇兵襲之的境況,他有信心可令楊清仁再一次負傷。

現時尋得對方任何一人,對方在一段時間內將陷入孤軍作戰,若仍收拾不了他,龍鷹隻好找個下台階的借口,終止比武。

諸般念頭電光石火掠過腦際,四周仍處於天地初開般、陰陽尚未分判的渾沌,狂暴混亂。

龍鷹觸實地眨兩眼的光景後,立施彈射,穿過白茫茫的天地,投往估計中楊清仁的位置。

他並沒有將分兩截的接天轟接合,欺的是楊清仁仍保留著接天轟合一後的印象。

這是非常合理,破立大師那一杖內藏玄機,看似一杖,實為兩重功法的合並。

先行的是如銅牆鐵壁的強大氣牆,淩逼被攻擊的目標,這堵氣牆是攻擊性的,當伏魔杖積蓄到巔峰的真勁透杖狂砸猛搗,整個氣牆隨杖而去,令威力驟添,確有擋者披靡、無堅不摧的威力。

應付如此的一杖,除硬架、硬撼外再無他法,故必須全力對全力,竟於此時將接天轟重分為兩截,既不合常理,又非常愚蠢,等於將抗力從集中改為分散。

故此如發覺龍鷹突然來襲,楊清仁會認為須應付的是接合後的接天轟,就立即中計。

龍鷹落敗的危險仍未過去,故必須用盡戰術心智,爭取有利於他的每個可能性。

感應到楊清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