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從在雪地上留下的腳印,便知下場比武的八個人武功如何了得,印痕若有如無,須用神細察,方瞧得見。

由於東宮一方的高手,須領取送來的各式兵刃,大部分人在起步上落後龍鷹一截,隻有佩劍的楊清仁和佩刀的沈入夢,不用花此方麵的時間。前者與洞玄子說話,沈入夢則趕上龍鷹,沉重地道:“今次比武,雖是由鷹爺提出,但我們排出最強陣容應戰,卻為不爭之實,鷹爺應明白個中緣由,請鷹爺萬勿留手,即使入夢落敗身亡,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龍鷹別頭瞧著體型剽悍懾人的用刀高手,微笑道:“沈兄確為性情中人,肯說出心裏的話。不過,小弟今次不是來殺人,否則會用其他更有效的方法,而是以武止武。沈兄的提醒,龍某心領了!”

沈入夢歎一口氣,欲言又止。

龍鷹淡淡道:“沈兄才應不留手,如給發覺末盡全力,日後在神都將難有立足之地,且後患無窮,禍及家人。沈兄真的不用擔心龍某,我贏的每一場戰爭,事前對方均有必勝的信心,因擁有壓倒性的優勢。沈兄明白嗎?”

沈入夢歎道:“鷹爺用兵如神,能以寡勝眾天下皆知。可是……可是……唉!”

龍鷹道:“沈兄萬勿說出來,否則就是通敵的死罪。你想說你們有令我難以發揮接天轟威力的應付辦法,我怎會猜不到?讓龍某安沈兄的心,如果我龍鷹可任人牽著鼻子走,早不用出來混了。”

沈入夢歎息無語。

兩人來至校場中央處,最接近的人,在千步之外。

其他人開始持槍執斧的朝他們走過來。

龍鷹道:“沈兄絕非吃政治這口飯的人,江湖方為你的樂土,此間事了後,返回你熟悉的地方去。”

又提醒道:“記著!必須全力施為。哈!很快沈兄將曉得,想不盡力也不行。”

沈入夢肅容道:“今戰不論戰果如何,鷹爺永遠是入夢心中最英雄了得的人。”

龍鷹道:“大家心照不宣好哩!”

楊清仁、宇文朔等來到兩人身旁,破立大師單手持重鐵杖,單手問訊,道:“貧僧此杖乃寒鐵打製,乍看似棍,實則一端略大,鑄料有異,八十斤的重量,有六成聚於尺許的杖頭,利於打砸,以堅攻堅。”

龍鷹道:“此杖有何名堂?”

破立道:“杖名伏魔。”

宇文朔一振左手持著長達丈二的大關刀,發出“鏘”的一聲,道:“此關刀乃東宮名器,在庫內塵封多年,特別處是雙麵刃,屬長柄刀的型製,可借調節雙手握柄的位置,遠砍近劈,靈活多變。唉!這並非在下愛用的兵器,可是為應付鷹爺的神兵,不得不借助此器。”

龍鷹暗忖人的本性很難改變,即使宇文朔一心殺自己,仍忍不住提醒龍鷹千萬勿掉以輕心,他們是有備而來。

朝大敵楊清仁瞧去,笑道:“河間王用的,當是一向隨身的兵器,可見河間王花在劍上的工夫。”

河間王從容道:“怎瞞得過鷹爺法眼?”

龍鷹輕描淡寫地道:“此劍看似平常,但劍質特異,應有天石烏金的成份,殺氣極重,該為上輩傳河間王之物,且像河間王般,乃使劍的不世高手。”

以楊清仁的鎮定功夫,雙目亦爆閃駭異之色。

洞玄子立即來解圍,分散龍鷹的注意力,道:“貧道用的是由烏蛟皮製成的長鞭,請鷹爺品評。”

人人現出注意神色。

洞玄子將長鞭卷為六、七圈,以垂下的右手執著,也是場內唯一的軟武器,擺明以柔克剛。不過這麽長的鞭非常難用,沒有一番工夫,休想可操控自如。

龍鷹道:“此鞭長一丈八尺五分,絕非道長慣用的兵器,然而道長擅用軟兵,殆無疑問,但應不是這個長度。”

洞玄子一怔道:“佩服!佩服!”

龍鷹目光移往夜來深扛在肩上的長馬槍,欣然道:“此槍方是曾陪夜兄出生入死的好夥伴。對嗎?”

夜來深歎道:“鷹爺怎可能看得那麽準?”

龍鷹輕鬆地道:“是一種感覺,感覺到夜兄和馬槍那種血肉相連的關係。”

目光改投宗楚客,惋惜地道:“宗大人一身功夫盡在兩手,現在卻用兩把長柯斧,雖為好斧,但總有隔靴搔癢的遺憾。”

宗楚客苦笑道:“下官是否該拋掉雙斧,改以兩手應付鷹爺的接天轟?”

龍鷹沒不經意地道:“塌了!”

人人摸不著頭腦,瞪眼看他。

楊清仁訝道:“鷹爺在說什麽?”

龍鷹道:“河間王顧此失彼,故感覺不到從地底傳來的震**波動。”

宇文朔第一個色變,雙目射出驚駭之色。

龍鷹向宇文朔道:“宇文兄猜得對,通往襲芳院的地道坍塌,從此路不通行。”

除破立大師仍是垂簾內視的模樣,沒人可隱藏心裏的驚駭。

在現時這種情況,龍鷹這般以閑話家常的方式娓妮道出,惟有鬼神莫能測之可以形容。

龍鷹的精神宛若到了秘道的空間去,親眼目睹地道:“幸好進入地道的兄弟及時退出,沒有人遭活埋。”

到此刻,仍沒有人說得出話來,氣氛詭異至極。

龍鷹語重心長地道:“現今諸位最後的希望,寄於眼前此戰上,如仍收拾不了我龍鷹,大家最好坐下來把酒言歡。龍某尊敬太子,敬重諸位,但也請給龍某少許情麵,否則惡化下去,對我們雙方均有害無利。動手的時候到哩!來看熱鬧的人等得不耐煩了。”

宗楚客雙目芒光遽盛,一字一字緩緩道:“請鷹爺賜教!”

※※※

從龍鷹踏入皇城端門的一刻,暗鬥角力沒有停止過。

龍鷹真正的對手非是任何人,而是台勒虛雲,雙方各有優勢。

台勒虛雲的優勢在其經年部署,成功滲透東宮,並通過影響武三思,間接左右韋妃,操縱李顯。“東宮慘案”改變了整個時局,將支持李顯的各大勢力,因敵愾同仇,統一在殺二張的大旗下。

殺二張,就是反女帝。

任何針對女帝的計劃,均須將龍鷹計算在內,否則即使逼退病重的女帝,仍沒有人敢說李顯坐得穩皇位。

龍鷹就在這個時候返回神都。

要殺龍鷹,此為千載一時之機,錯過了永不回頭。故此不論愛之恨之,信任或不信任,從政治的立場觀之,殺龍鷹已成各大勢力一致的共識。

認識或不認識龍鷹的人,沒一個敢掉以輕心,不過無論估計得龍鷹有多高,證諸現實,仍是低估了他,因不曉得龍鷹還是“範輕舟”和“醜神醫”,知敵了如指掌。

麵對著我弱敵強,實力懸殊,龍鷹采取先發製人的戰術,任對方如何張橫,總給他搶占先手上風,致沒法發揮本身的優勢。

角力較勁,沒一刻停止過。

龍鷹得見“女帝”,君臣間的對話外人無從得知,成了對東宮一方沉重的壓力,危機一觸即發。

龍鷹先拔頭籌,以雷霆派勢當眾斬殺“淩岸”,傷害的似為二張一方,卻斷去了台勒虛雲環環緊扣的計劃裏關鍵性的一環,二張的勢力脫出台勒虛雲的操控。

接著龍鷹魔種上身,竟偕符太到上陽宮去,避過敵人從地道來犯的大危機,且乘己之強勢,向東宮下戰書,單挑任對方推選出來的七大高手,表麵看愚蠢之極,事實則為將分勝負的時間、地點,盡掌於股掌間。

對方是被他牽著鼻子走。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莫過乎此。

就看他如何飛渡此校場一關。

出則天門樓,沿途馳來,邊與符太談談笑笑,另一邊暗運玄功,以內運之法,研玩席遙所說的“小三合”。

他的“至陽無極”,或許未臻大成之境,但肯定離之不遠,等若練成“小三合”的一半。

另一半的“至陰無極”,該如天師所言,仍停留在“陽中之陰”的境界,但肯定非是席遙的“陽中之陰”,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因曾經曆由有至無、無中生有的生死洗禮。

“至陽無極”就是魔氣,“至陰無極”就是道炁。第二次從死亡裏複活,兩者間的界限模糊了,可主從變換,互為輪軸,卻從未試過“攜手合作”,或偶一為之,然遠未夠火候,沒法構成龍鷹“種魔大法”的主軸骨幹。

此刻麵對的,是平生之戰裏,最艱巨的一役,以前所有戰術手段均不管用,不想找死須用上非常手段,唯一選擇是打“小三合”的主意,要像燕飛般施展正宗的“小三合”暫無可能,隻有用他自創的辦法出則天門樓前,他的腦袋仍是一片空白,但在離開的一刻,清晰的圖像呈現心湖。

他曉得了!

※※※

對方的陣勢,令人見之氣餒,因為根本不成陣。七大高手,破立大師柱杖於地居前,離龍鷹百步。

破立大師左後側是楊清仁、右後側為宇文朔,兩人離中間的破立大師逾三十步,勉強可成三角陣,但利守不利攻,太鬆散了!

其他四人,散布三角陣形的大後方,好像隨意找空位安頓自己,可是每兩個人間的距離,沒少於三十步,比前三人更鬆散無章。

不論龍鷹如何厲害,隻可擇一而攻之,若被攻者能抵得龍鷹三、四招,其他人把握情況加入戰圈,龍鷹勢陷席遙預言的慘遭輪番攻擊的必敗死局,神仙仍難回天。

此正是“無陣勝有陣”,乃針對現時情況最無懈可擊的戰術,可將淩寡的優勢推至巔峰極限。

何況!龍鷹唯一可攻擊的,就是位於敵陣最前線,有資格和他對撼打硬仗的破立大師,他等於敵方七大高手的刃鋒,想繞過他不但不智,且難辦到。

不論想破局又或牽動對方,首要之務,是看能否過破立大師的一關,且須將他徹底擊垮,方有論其餘的資格。

破立在七大高手裏,肯定可入三甲之林。

要打垮他,且須在一招兩式內辦到,乃癡人說夢的事。

在校場邊的近百觀者,屏息靜氣的瞧著,眼力稍高的,均認為龍鷹絕無僥幸。更高明的,知七大高手一方是以靜側動,剩此項,積雪的校場已沒可能變成戰場。

戰場上,兩方兵馬互相衝鋒陷陣,亦是在那樣兵荒馬亂的情況下,接天轟最能發揮集十八般武器之長於一器的威力。

現在七大高手是不愁龍鷹不來攻,理得龍鷹三頭六臂,其可采用的戰術,盡在七人算計裏。

有眼睛者,都不看好龍鷹。

龍鷹一聲“得罪”,反手往後,左手取得戈、矛、錐的半截,右手拿卷刃、刀、劍的那端,挪到身前,兩手各執其一,緩緩張開兩手,將仍一分為二的接天轟,斜斜指向兩旁雪地。

同時默運“橫念訣”,魔氣、道炁從無而來,生生不息、源源不絕。前者在右半邊身轉周天,然後經左手經脈注入持兵;後者在左半邊身轉周天,經右手注能量於持兵。

沒有“橫念訣”,是沒可能如此分流的。

更曉得此一役後,再沒有人將“範輕舟”和“龍鷹”聯想到一塊兒,因為即將施展的“小三合”,從未在世上出現過,連他自己也不曉得威力。

此更可能是他唯一可施展的機會,一個願打,一個願捱是也。

在他腦海泛起的鮮明圖像,就是由武曌著人模仿雕琢的“天、地、心”三佩。女帝將其中一套,送給愛妾人雅。

當時女帝還和他討論佩內含蘊的奇異能量,經百千年不衰的道理,最後形成邊荒內炸開巨坑的大爆炸,使荒人附會為“天降火石,劉裕將興”的征兆。

萬物波動。

龍鷹正是將更精微的能量波動,嵌入兩截接天轟遠較粗糙的波動中,依席遙的意想,囤積能量。

兩截接天轟就是天佩和地佩,龍鷹自身為心佩,能量後督前任地運行不殆。

“鏘!”

接天轟二合為一。

當人人以為龍鷹持轟出擊的刹那,沒有人想過的事發生了。

龍鷹將接天轟升往頭頂,右手上探,豎直食指,剛好頂著接天轟的中央,接天轟像活過來的神物般,賴龍鷹指尖的承托力,仿如風車的軸心,緩緩旋動,其景況的怪異,傾盡言詞,仍難形容其萬一。

還像是比武嗎?似百戲表演多點兒。

在場比武和旁觀者眼睜睜瞧著下,最奇異的事發生了。

接天轟從慢轉快,就像一端追逐著另一端,卻永遠追不到。

以龍鷹為中心方圓十步內的積雪,被接天轟旋動產生的奇異力量,強扯而起,形成雪粉的龍卷風暴。

眨幾眼的光景,龍鷹消失在龍卷風的中心,旋卷的範圍擴展至十五步,還不住地擴展,上抵七、八丈的高空。

聲勢駭人,動魄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