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鷹笑道:“如此越兄盡管全力施為,控製賽局的事交給我處理。”

越浪用神打量他,好一會兒後歎道:“範兄處處令人驚異,我雖然愈來愈摸不著範兄的深淺,但卻愈感範兄是交得過的朋友。家父常說,一見如故者,往往是因懂得刻意逢迎,或另有企圖,反而初見時很不順眼,說話又針鋒相對的,隻要能成為朋友,會比前一種人可靠。範兄肯定是後一類的人。”

又壓低聲音道:“依家父的瞧法,範兄比樂彥那小子可靠多了。”

龍鷹欣然道:“但最靠得住的仍是時間的考驗,‘日久見人心’是也。”

越浪道:“岔得遠了,範兄是否有重大的事想讓小弟知道?”

龍鷹收攝心神,點頭應是。

龍鷹正容道:“嶺南除鹽貨外,還有何同樣可賺暴利的生意?”

越浪道:“範兄指的是不是奴隸買賣?此風由來已久,盛行於地主豪強之間,不過自太宗以來因曾明文禁止,故大為收斂,再不像以前般一次交易達百口之眾,且須秘密進行,我越家更以身作則,禁絕鬻奴。哼!如此傷天害理的事,我們絕不會坐視不理。”

龍鷹直覺他說的是真話,誰都可做人**易,獨他越家不可沾手,否則他今天就沒有資格坐在這裏,因不容於北方的世家大族。

龍鷹道:“贈奴送婢又如何?”

越浪一怔道:“這類事自古已然,並不限於嶺南一地。”

龍鷹道:“小弟要說的,是人口的販運可借不同名目進行。每逢牽涉到暴利的事,像嫖和賭,不論朝廷禁令如何雷厲風行,總有人鋌而走險,故屢禁不絕。我現在想和越兄說的,並非要肅清不正之風,那是不可能做到的,更不宜由我們去做,純是從江湖鬥爭出發,如果越兄全無戒心,勢被大江聯逐漸蠶食,到其成勢成形,將悔之已晚。”

越浪皺眉道:“範兄可以說得具體些嗎?”

龍鷹沉聲道:“我現在說的事關機密,除令尊外,絕不可透露予其他人,乃我多年來千方百計搜集回來的確實消息。越兄想想大江聯當年是憑什麽手段崛起於大江,思過半矣!”

越浪冷哼道:“暗殺、滲透。”

龍鷹道:“最厲害是不動聲息。大江聯是由數股勢力組成,沒有人能摸得清楚他們的底細,不但滲進能賺大錢的行業去,更深諳隱藏身份之道,目的是財權兼得,先主宰地方,然後伺勢而起,達到其竊據天下的夢想。”

又道:“越兄說吧!這麽一個組織嚴密的龐大幫會,會否就此煙消雲散?”

越浪審視龍鷹片刻,道:“給你說得在下心寒起來,嶺南是我們熟悉之地,有頭有臉者多少都要給我越家一點情麵,但真的感覺不到有異軍突起的勢力,範兄指的入侵是否才剛開始?”

龍鷹淡淡道:“他們仍未須去挑戰你們,亦不會在時機未成熟下如此不智,但我卻是他們的眼中刺,自第一天便鬥個不休。隻要越兄想想小弟在牧場所受待遇,便可掌握到大江聯無孔不入的力量。”

越浪色變道:“範兄是指文紀昆乃大江聯的人。”

龍鷹苦笑道:“問題就在這裏,文紀昆、白蓋、查更等都有可能是大江聯的人,但也可能純是為古夢和小弟間的私怨出頭,大江聯就是有這個能耐,每一行動均經精心策劃,將事情弄得曖昧含糊,滑似泥鰍,很難抓著他們的把柄。”

越浪神色凝重地道:“我開始明白範兄所指的情況了。”

龍鷹心中欣慰,本全無眉目的事,終開始有點模糊的輪廓。

他不惜向越浪透露部分機密,正是為將他爭取到自己的一方來。要知不論他龍鷹手上的實力如何龐大,對嶺南這麽一個與中土半隔絕的遼闊地域,除非揮軍征討,否則是無從入手,想弄清楚情況嗎?沒十年八載肯定辦不到。情況與南詔和塞外如出一轍,唯一方法是借助當地的力量。眼前的越浪正是“征服嶺南”的最佳盟友。

越浪的爹越孤是老江湖,即使曉得他是龍鷹,亦不會無緣無故的助他掉過頭來對付本土人,隻有當牽涉到切身的利益,方會著緊。龍鷹更存試探之意,符君侯投靠的正是越孤,不言可知大江聯是以越家為滲透的最大目標,假設越家早和大江聯同流合汙,他可從越浪的反應覷破。

越浪容色再變,顯然沒法掩飾心中的震撼,囁嚅道:“那……那……”

龍鷹道:“河間王?我不知道,不敢肯定。他的老家不是在嶺南嗎?你們對他該比我熟悉。”

越浪深吸兩口氣,壓下波**的情緒,道:“在他被封河間王前,我們從未聽過他,他家位置偏遠,其父有善名,人丁單薄,父母去後似隻剩下河間王一人,現時有老仆留守祖宅。”

又沉聲道:“範兄在這方麵還有何事可告訴我們?”

龍鷹道:“剛才說的屬開場白,現在說的方為關鍵。”

越浪點頭道:“範兄對大江聯確下過工夫。”

龍鷹道:“‘大江聯’三字實有誤導的成份,不過是個方便的稱呼,越兄須緊記此點。我之所以對大江聯有深入的認識,係於一人身上。”

越浪道:“此人為誰?”

龍鷹遂將洞玄子之徒池上樓的事沒隱瞞的說出來,當然對洞玄子一字不提,說的是從“範輕舟”的位置的見聞,特別強調他燒船滅口,殺害大批無辜婦女令人發指的惡行。然後道:“金沙江軍方將此事呈報成都軍方,再由軍方上報神都,聖神皇帝大為震怒,使人將他的容貌繪成畫像,全國通緝,惜此人原來已逃往西域,幸好‘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池上樓死性不改,隻是換個地方,仍從事人口販買,結果碰上龍鷹、萬仞雨等一直有留心他的人,當場將之生擒活捉,還將他送往神都,由專人拷問,導致金沙幫的覆亡。從池上樓身上,他們問出以前很多本一無所知的事,例如大江聯的組織結構,這些有用的資料分別送往揚州軍區和巴蜀軍區,我所知的是從他們而來,很多不方便由軍方抓的事,由小弟一手包辦。軍方這麽支持我,此為其中的主因,且得聖神皇帝默許。”

越浪恍然道:“原來範兄與軍方建立起這般密切的關係。”

又重重舒一口氣道:“一切都變得實在起來,難怪範兄指早前的隻屬開場白。更想不到牽涉到鷹爺。池上樓有透露嶺南的情況嗎?”

龍鷹道:“池上樓對嶺南所知不多,知的是其為人口買賣的重要來源地。這個消息非常重要,顯示大江聯已成功將魔爪探入嶺南,且能瞞過你們的耳目。”

越浪難以置信地道:“沒可能的!”

龍鷹淡淡道:“有官方的包庇又如何?”

越浪失聲道:“婁寅真?”

婁寅真官居嶺南節度使,是嶺南本土人,武曌曾兩次想將他調職,均因當地豪強世族的激烈反對而放棄,可見此人的勢力在嶺南盤根錯節,根深蒂固。

龍鷹問道:“你們與他的關係好嗎?”

越浪冷哼道:“表麵好到不得了,他對家父執禮甚恭,大家稱兄道弟,不過家父曾親口對我說,婁寅真腦後有反骨,耳後見腮,並不可靠。”

龍鷹訝道:“令尊竟精於相人之道。”

越浪道:“他不是真懂,隻是從累積的經驗掌握到皮毛,他自己也說其中一、兩手看人的招數,每見奇驗。”

稍作沉吟,續道:“依範兄估計,大江聯對嶺南的入侵,到達何種階段呢?”

龍鷹道:“至少在十年前或更早的時候已開始了,但他們掩飾的手段非常高明,就算你眼睜睜瞧著,仍不曉得與他們有關係。”

越浪苦惱地道:“範兄可舉一個確切的例子嗎?”

龍鷹道:“廣州在過去十年,有沒有嫖、賭兼備的大型賭坊開張?且得到婁寅真的支持和包庇,而由於沒有往別處擴張發展,故沒惹起你們的警覺。”

越浪瞠目結舌的瞧著他。

龍鷹道:“小弟沒猜錯吧!”

越浪咋舌道:“範兄說的正是成立達十二年的吉祥賭坊,若如目睹似的。那也是我經常流連之所,家父還多次警告我,不要和賭坊的人有太密切的關係。看來家父也感事有蹺蹊,隻是沒法明言。”

龍鷹道:“令尊是個不平凡的人,難怪將嶺南守得這麽穩。”

越浪的呼吸急速起來,道:“忽然其他事都似變得無關痛癢,我現在隻想趕回去。”

龍鷹道:“最重要是裝作若無其事,看誰會旁敲側擊的來打聽我們密話的內容。”

越浪失聲道:“範兄是指現時在我身邊的人,竟有大江聯的奸細?”

龍鷹道:“敖嘯該沒問題,因他成名已久,不是可收買的人。我猜的是冀朝興,當我提及大江聯的事,他特別關心,神態可疑。”

越浪雙目殺機大盛,道:“如證實他是奸細,我會將他嚴刑拷問,逼他將所有事吐出來。”

龍鷹道:“他隻是小角色,能知曉什麽呢?上上之計是暗自留神,看可否從他身上尋得線索,順藤摸瓜,瓜連藤的追索上去,你所得到的遠比從他身上得到的多。這種事越兄不須小弟教你吧!”

越浪尚要說話,“宋問”出現在視線內,朝他們走過來。

越浪隻好將說話吞回肚子內去。

宋問“嗬嗬”笑道:“原來越兄和範兄在此聊天,不怕錯過都才女名著天下的琴技嗎?”

越浪哂道:“我們兩兄弟連是否有位子坐尚未有把握,要站在軒外聽便沒有意思。”

宋問在兩人旁坐下,道:“我雖與場主關係良好,卻始終屬外人,很多事不便過問。不過安排兩個席位,則為舉手之勞,兩位仁兄願與愚生一起赴會嗎?”

越浪欣然道:“有宋兄這番善言,在下終下了這口氣。不過現在實不願見到宇文愚那副看不起人的嘴臉,唯一想看是他在球場慘敗的模樣,但對宋兄的好意,仍然感激。哈!大家是同鄉嘛!”

商月令曉得他懷疑她“宋問”的身份,輕描淡寫道:“愚生居於牧場的時間,比在嶺南多,有時會弄不清楚自己是哪裏的人。”

越浪起立道:“勿要因小弟騷擾興致。”

兩人連忙起身恭送。

越浪向龍鷹打個眼色,道:“此行最大的收獲,是結交到範兄這個朋友兄弟,這兩天會再找範兄聊天。”

說畢告辭去了。

龍鷹明白越浪的心情,哪還來興趣去理會風花雪月的事。

兩人重新坐下。

商月令輕描淡寫地問道:“你們談什麽談得這麽投契?”

龍鷹道:“是有關嶺南地區販賣人口的問題,小弟為了將最大的人口販子趕盡殺絕,不得不借助嶺南越家的力量。”

商月令肅然起敬道:“月令還以為你們在談江湖的事,沒想過鷹爺又談笑用兵,為民除害。人口販子喪盡天良,寇仲和徐子陵都深惡痛絕,故當年曾對以香玉山為主的香家發動全國清剿。”

又喜滋滋地道:“月令真的感到自己是鷹爺的小妻子哩!沒有隱瞞的。”

龍鷹灑然笑道:“不老老實實的,如何可得到尊貴美麗的場主的暗許?”

商月令欣然道:“四箭氣走文紀昆,月令雖未能親睹鷹爺大展神威,但想想足令月令悠然神往,更可想見鷹爺在戰場上箭無虛發的情況。”

龍鷹拍額道:“差些兒忘掉,小弟眼前的嬌妻,正是靠傳聞得回來的,場主早習慣了不用親睹,聞之心動嗬!對嗎?”

商月令道:“不和你胡扯,鷹爺憑什麽說動越浪?”

龍鷹聳肩道:“就是共同利益四字真言,若說的是替天行道,早給他掃地出門。好聽點是動之以利害,難聽的是威逼利誘,請場主明察。”

商月令現出崇慕神色,道:“現在的越家有些兒像當年的宋家,越孤踩踩腳亦可令嶺南搖晃。越浪自恃家世,一向心高氣傲,勿要看他表麵謙恭有禮,隻因家教良好,事實上沒多少人給他放在眼內,可是剛才月令卻清楚感到他對你的敬意,絕非純憑利害關係辦得到,月令認為該是鷹爺魅力難擋才對。”

龍鷹笑道:“什麽都好!場主今晚有何打算?”

商月令現出女兒羞態,嗔道:“時間尚早嘛,人家仍未想到這麽遠的事,要想也待捧完都鳳琴會的場再說。”

龍鷹壓低聲音道:“場主在求饒嗎?”

商月令送他一個媚眼兒,眼神轉為澄明清澈,若無其事地道:“告訴你一件事,可是不準笑月令,半句都不可以。”

龍鷹作出個豎耳恭聽的神態。

商月令淡然道:“他們是我遣來的。”

龍鷹抓頭道:“你指的是誰嗬?”

商月令道:“當然是你在觀疇樓的臨時管家和婢子哩!”

龍鷹失聲道:“竟是場主的出手,小弟還以為是老家夥們的餿主意。”

商月令道:“若月令不出手,便輪到他們。兵法上不是有‘先發者製人’的名堂嗎?”

龍鷹道:“這代表什麽?是否不論我和場主在榻上如何胡天胡地,他們也充耳不聞,事後又不會告訴任何人場主來陪小弟共度良宵?”

商月令道:“當然不是這樣子,他們隻會把實情上報,說範爺徹夜不歸,不知到了哪裏去,而他們的頂頭上司,也是我的心腹婢子會著他們守口如瓶。”

龍鷹抓頭道:“那範爺究竟到哪裏去了,難道竟然登堂入室,溜了到場主的閨房裏去,那與掩耳盜鈴有何分別?”

商月令抿嘴嬌笑,盈盈而起道:“想不到就算了,琴會快開始哩!隨人家去吧!”

龍鷹喜出望外道:“場主剛才還裝蒜,原來早有打算。”

商月令橫他風情萬種的一眼,領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