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荒原舞同來的,除天山族的達達外,其它三十七人全是漠北諸國一等一的高手,在國破家亡的威脅下,又知荒原舞和龍鷹的關係,便找上了他。他們以龜茲和高昌的高手為主,其中五個為黠戛斯和回紇人,各人皆置生死於度外,是真正的死士。

眼前實力驟增,龍鷹等非常振奮,安頓好諸人後,偕荒原舞和達達到古堡的主堂商議。

荒原舞帶來了戰場上最新鮮熱辣的情報,道:“由弓月到碎葉,大約與從龜茲到弓月的路程相等,今次遮弩不得不退返弓月,在明年四月前將難以攻打娑葛,但各種跡象表明,娑葛已是強弩之末,能否捱上一個月的猛攻,實為疑問。”

又道:“至於有關邊遨的情況,由達達來說。”

達達仍是那副充滿活力,天不怕、地不怕的初生之犢模樣,道:“我族派出最好的一百名獵手,深入大沙海、莫賀延磧和庫魯克塔格山區,輪番偵察薛延陀人的情況。邊遨已由暗轉明,在默啜派來的大批工匠協助下,於庫魯克塔格一道叫‘天鼎’的支脈,依山險興建有強大防禦力的石堡,擺明不怕與獨解支硬撼硬。邊遨這一年努力擴展得很快,散居各地的薛延陀人聞風來歸,還有熱魅族的歸附,估計可上戰場的人數,達至七千五百人。”

熱魅族是另一股馬賊,由默啜於暗地裏支持,曾奉命在綠色捷道的北端伏擊龍鷹的運天石隊伍,慘敗而回。

龍鷹輕鬆地道:“全是老朋友。哈!”

覓難天道:“想殺邊遨,絕不容易。”

荒原舞道:“要殺邊遨,必須將突厥人計算在內,據我們得到的消息,默啜已曉得鷹爺會來對付邊遨,並誇言今次絕不容鷹爺活著返回神都。”

龍鷹記起花秀美提及過充滿血淚的美女情報網,不由強烈思念著這位風格獨特、舞藝如神的美女,道:“邊遨隻是被利用的走狗,默啜不會讓他坐大,而會坐山觀虎鬥,讓他和獨解支來個兩敗俱亡。”

風過庭道:“默啜的算盡機關,與玩火無異,一個不好,將引火燒身。”

達達道:“現時回紇人國境之南,庫魯克塔格之北,縱橫數百裏之地,已落入薛延陀人手上,於戰略要點設置堅固壘寨,對獨解支充滿挑釁的意味。”

荒原舞歎道:“不是我長他人誌氣,在現時的情況下,要殺邊遨,必須將聲勢遽盛的薛延陀人擊垮,方有可能辦得到。”

龍鷹好整以暇地道:“兄弟,什麽場麵我龍鷹未遇上過,不要看我們隻得千多人,但實力強橫,如果邊遨肯出堡來與我們決一勝負,我敢保證可斬下那賊頭的首級。但隻殺他又有何用?最重要是保著回紇,也是保著高昌、焉耆、你們龜茲,至乎塔克拉瑪幹之南的於闐、且末等國。”

丁伏民用崇敬的目光看著龍鷹道:“鷹爺該已成竹在胸,末將卻是想破腦袋,仍未有對策。”

龍鷹指指腦袋,道:“現在仍未有具體的計劃,隻有一個模糊的念頭。”

轉向荒原舞道:“默啜如何支持遮弩的叛軍?”

荒原舞現出沉重之色,道:“瀚海軍和弓月城八百裏之間,有五條大河從南麵的天山流往北方去,由西至東數過來,分別是注入黃草泊的石漆河、黑水、葉葉河、白楊河和裏移德建河,河流間夾雜沙漠、半荒漠和丘陵山區,道路很不易走。全境夾在南麵的天山和北麵的遼闊沙漠之間,是窩下去的大盆地,乃塔克拉瑪幹外最大的窩盆區。突厥人就在瀚海軍和弓月城間偏北處沙陀磧的沙漠區,建設起強大的堡壘,作為糧資和運送兵員的中繼站。”

龍鷹立即雙目放光,拍腿嚷道:“能構思出如此戰略布置者,真的很了不起。”

風過庭等明白他性情,知他非是讚賞對方,而是正中下懷,雖然沒人明白他有何可興奮的理由。

覓難天還是初到貴境,向荒原舞問起有關所處古堡周遭、庫魯克塔格山脈北麵的地理形勢。

大致來說,整個西域,從北到南,就是高山與盆地相間,其中以沙漠和半荒漠的礫石地為主,雜以大小綠洲平原。北列阿爾泰山、南盤昆侖山,中部橫臥的天山則把西域疆界劃為南北兩半。盡管荒漠氣候令全區幹旱少雨,可是群山之巔上的冰川世界,冰峰雪嶺如白玉屏風般橫聳天際,每到春暖之時山雪融化,滔滔洪流,騰奔瀉下,灌溉片片綠洲。而其中大小國家,便是依綠洲而建立的樂土,不虞缺水。

所謂瀚海軍,是初唐時曾駐軍的地方。大者稱“軍”,小者為“守捉”,故從弓月到瀚海軍,有西林守捉、黑水守捉、葉河守捉、張堡城守捉等軍事要地。

貞觀二十一年,大唐在十三個回紇鐵勒部落中設置羈縻府州,任命回紇之主吐迷度為瀚海都督,到獨解支之父比粟毒,則以瀚海都護府統轄鐵勒諸部。

瀚海都護府和安西都護府一東一西,唇齒相依。

這個“三山夾兩盆”的寶地,最特異處是綿延近兩千裏的天山,其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隨山勢雄跨境內,林區寬達百裏,乃最珍貴的天然資產。

如果這麽一片地大物博、資源豐富、尚待開發的土地,落入默啜手上,其國力的增加,恐須以倍數去計算。

突厥人的魔爪已探進這幅寶地來,首當其衝的是突騎施。

風過庭向荒原舞道:“突厥人的中繼站,請說得詳細一點。”

龍鷹向風過庭豎起拇指,讚道:“公子真知我心。”

風過庭灑然微笑,不置可否。

荒原舞卻是一頭霧水,露出狐疑之態,道:“鷹爺確是能人所不能,壞消息可當好消息來聽。”

達達忍不住失笑,不過見到丁伏民、覓難天和林壯都神色凝重,慌忙掩口。

荒原舞亦現出笑意,道:“突厥人選擇置堡的地點位於大沙漠的西端,背靠裏移德建河,瀚海軍在其東南方三百裏處,離西麵的弓月城逾五百裏,占據著最大的綠洲。此綠洲名為‘拿達斯’,於突厥語意為‘地底神泉’,由三個堡壘陣地組成,彼此相距半裏,各自坐落綠洲少許隆起的坡地上,構築巧妙,別出心裁,各以陷坑圍繞,每堡駐兵兩千至三千之眾,囤積大量糧貨和軍需品,配備有強大殺傷力的弩箭機。任何人想攻打此突厥人稱之為‘拿達斯要塞’的軍事要地,首先須克服至少十多天穿越浩瀚幹旱、沒法補給糧水的沙漠旅程,而對方則以逸待勞,且有險可守,勝負之數,不言可知。”

林壯歎道:“鷹爺說得對,能想出此計者,的確了得。此為一著數鳥之計,一可保突厥與遮弩間的交通暢行無阻;二可截斷黠戛斯和回紇的連結;三則可令回紇人兩麵受敵,更不敢輕舉妄動;四,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收拾娑葛後,可變成對付回紇人的前線基地。更使人害怕的是,突厥人可從沙漠任何角落鑽出來,最高明的探子亦沒法偵察敵情。”

覓難天讚道:“林兄不愧知兵者,將突厥人的意圖洞察無遺。”

龍鷹問道:“這是否那個叫丹羅度的家夥想出來的呢?”

荒原舞道:“沒人知道,但他身為主帥,多少與他有關係。此人現在聲威極盛,已成西域無人不懼的人物。丹羅度有個特色,是不會讓人曉得他身於何處,到遇上他時,悔之已晚,娑葛便因此吃了幾個大虧。唉!鷹爺又在賣關子哩!不過見到你,有點如在絕對黑暗裏,看見一線光明。”

龍鷹斬釘截鐵地道:“今次的成敗,就在攻陷拿達斯要塞。”

達達咋舌道:“鷹爺在說笑嗎?”旋又自知莽撞,連忙閉口,現出抱歉之色。

風過庭悠然道:“拿達斯要塞,確為整場大戰的關鍵,縱能攻陷,亦必須考慮隨之而來的後果,默啜定會不惜一切,調動所有兵力來反攻,我們能頂多久呢?”

覓難天同意道:“不論拿達斯如何強大,始終難和風城相比,我們更要考慮,突厥方該擁有由大江聯供應的投石機和厲害火器,對攻打地堡式的陣地特別有效,隻要對手廓清堡壘外圍的陷坑、陷阱,我們將隻餘待宰的份兒。一千許人,如何守得穩三座各隔半裏的堡壘?”

他的顧慮是有道理的,與突厥人的實力相比較,敵人等於擁有無窮無盡的力量。他們的一千精兵,最適合采取來去如風的遊鬥戰術,而非在某固定地點打硬仗。

看眾人神情,均同意覓難天的看法。

龍鷹灑然道:“勝利是屬於有準備的人。各位兄弟,我們並不是孤單的,回紇、黠戛斯,至乎高昌、焉耆、荒兄的龜茲、達達的天山獵族,均知大禍正迫在眉睫之前,膽小鬼將淪為亡國滅族之奴。所以隻要派人知會各大君長,當聯軍成功在拿達斯要塞會師之日,在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突厥人休想再次西侵。說不定我們還可趁勢收拾遮弩。”

荒原舞一呆道:“能否說服我王,尚為未知之數,這麽派個人去,無憑無據的,怎能取得對方的信任?”

龍鷹道:“當然是有憑有據。”

丁伏民大訝道:“卑職可返玉門關,求取邊防大將徐柏年的正式文書,但一來一回,至少十天時間。”

龍鷹道:“十天時間,夠我們走一小半路。”

風過庭沒好氣道:“龍小子,還不快說出來。真希望萬大哥在這裏,教你不敢那般放肆。”

龍鷹陪笑道:“公子息怒。”

接著霍地立起,雙目魔芒迸射,鏗鏘有力地道:“我的憑據,就是鐵錚錚的事實,叫他們做好出征開戰的準備,一旦拿達斯要塞落入我龍鷹之手,就是他們大軍來援的時刻,也是他們最後一個機會。”

林壯首先喝好,令龍鷹和風過庭記起他是遷往高原的回紇人。

其它人轟然回應,聲震大堂。

翌日眾人睡至精滿神足,方起來用膳,想到這或許是整個征戰裏最豐富的膳食,均覺特別有胃口。

吃飽後,大部分人到外麵的廣場整理行裝。龍鷹、風過庭、荒原舞、覓難天、達達和丁伏民留下來,圍著一桌被掃光的空碗空碟,研究行軍的方法和路線。

丁伏民頭痛地道:“由於沒有進入沙漠的準備,我們隻有百頭負載糧貨物資的騾馬,沒有駱駝,更怕馬兒挨不住。”

騾馬是騾和馬的混種,負載力強,速度比騾子快。

龍鷹大喝兩口水,心中想的卻是自己的兒子寶寶。小魔女和人雅一眾嬌妻,見到龍鷹竟真的有後,歡喜若狂又羨慕得要死。看著未足三歲的愛兒,他那張像會發光的小臉孔,直覺感受到孩童對所處天地完全絕對地投入、滿足、欣悅和好奇,是不可能在任何成年人的臉孔找到的。

不論如何樂觀,成年人總較抽離,對人間抱持某種批判性的精神,像他們遠征在即的一刻,便充滿焦慮和憂思,與隻有此刻的天真孩童,是地和天的分別。

龍鷹拋開對愛兒的思憶,微笑道:“沒有駱駝不打緊,最重要是可向有駱駝的人去借。對嗎?”

風過庭將手上的羊奶遞給覓難天,笑道:“好小子,是否打馬賊的主意呢?”

龍鷹聳肩道:“他搶人,我搶他,禮尚往來,天公地道。不要以為我會放過邊遨,他是我們大仇家之一,聲東擊西,正是引蛇出洞的妙法。”

荒原舞道:“若我是邊遨,死也不會離開新賊巢。”

龍鷹哂道:“他是走狗,由得他作主嗎?”

覓難天一震道:“鷹爺這句話,令我想到一個可能性。”

眾人見他神色,均留心聽他道出來。

覓難天環視眾戰友,道:“那亦是延續鷹爺昨天說的一句話,就是邊遨怕他嗎?當然是怕得要死,默啜也絕不容鷹爺在這個關鍵時刻,插手進他殲滅突騎施的戰鬥中。”

風過庭點頭道:“所以默啜既明知我們來尋邊遨晦氣,必向邊遨下達不惜一切,也要粉碎我們的命令。在這個情況下,路途絕不好走。他們對這一帶的環境,怎都比我們熟悉,且是了如指掌,又有複國的遠大理想在支持,眾誌成城,不可輕視。”

覓難天道:“我想的卻是這個重要的據點,以馬賊的性情,首重偵察,探清目標的虛實,再下手搶掠。我們離開後,留守的不到百人,且為普通戍兵,薛延陀人一攻便破,可斷去我們的後路。若我是邊遨,絕不會錯過。”

龍鷹倒抽一口涼氣道:“幸好得你老哥提醒。”

風過庭道:“我們還可連消帶打,銜著敵人尾巴,乘勢打通木陵隘,動搖邊遨整個防禦線。”

達達道:“木陵隘另一邊,被邊遨以堅固木寨封鎖,兩邊山崖險要處,廣布崗哨箭手,要闖過並不容易。”

覓難天問道:“照你估計,此木寨兵力如何?”

達達道:“我是從去偵察的本族兄弟處聽回來的,隘外高地共有三座木寨,人數達兩千,由邊遨的左右手‘狼人’黎定穀指揮。這般的猛將重兵,該是對付我們的主力。”

龍鷹笑道:“對付老子,兩千人怎麽夠?邊遨曾有前車之鑒,不來則矣,來則傾盡全力,而我絕不讓他有這個機會。”

達達道:“我們察覺不到薛延陀人有大批兵員調動的情況。”

風過庭道:“記著他們是來去如風的馬賊,這點能耐總是有的。”

轉向龍鷹道:“那我們是否先詐作離開,再在這裏呆等呢?趕往拿達斯要塞,是刻不容緩的事。”

龍鷹道:“怎等得了?我們便來個焦土政策,將此堡夷為平地,非此次遠襲行動的人員,全體撤返玉門關去,教馬賊失去攻擊的目標。”

荒原舞訝道:“如此忍氣吞聲,似不符合鷹爺一貫的作風。”

龍鷹現出一個詭異的笑容,道:“我肯犧牲一座曆史悠久的古堡,當然尚有後著。哈!我隻是誇大了來說,沒有十天半月,休想拆掉此堡。我們隻須破壞堡門,放火燒掉堡內所有可燃燒的東西,馬賊慣了殺人放火,對火特別敏感,必派人來查看,那時老子的後著來哩!”

風過庭皺眉道:“究竟是什麽後著?”

龍鷹微笑道:“我的後著是八字真言,就是‘有粥吃粥,有飯食飯’。哈!真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