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三樂廣雖見他要走,並不攔截,他們知道,主子既到此,周圍定必是銅牆鐵壁,馬如龍就是變成蒼蠅也飛不出去,兩人親自指揮屬下抬來一張漆金方桌,兩把花梨木椅子,一壇二十年陳的女兒紅。

“主子”與馬如龍對坐,樂廣為他倒酒,朱三一見,隻好為馬如龍斟酒了,然後兩人侍立主子身旁。

“主子”望望左右,忽發感慨道:“阿廣,我有多久未和人主賓相對了?”

阿廣想了想,躬身笑道:“主子,怕有二十年了吧。”

主子歎道:“舉世滔滔,竟無一人是知己好友,也無一人是相稱的對手,高處不勝寒哪。”

馬如龍微笑道:“獨夫民賊大都如此。”

朱三樂廣勃然大怒,喝道:“你……”

“主子”擺擺手道:“讓他說,他想說什麽都成,臨死之人的要求與願望咱們應當盡量滿足,殺人也要殺得仁慈。”

馬如龍不理他,把那杯酒喝了進去,品了品,讚道:“好酒。”

“主子”也舉杯相陪道:“好酒就多喝些,這也算是上路酒了,要不要來點豬蹄火腿的下酒?”關切之狀溢於言表。

馬如龍笑道:“不必,隻酒便好,在下倒有個迫切的願望,望賜成全。”

馬如龍一謙恭,“主子”又興奮起來,對朱三樂廣笑道:

“你們看馬公子多乖巧,說的也動聽,‘望賜成全’,話說到這份兒上了,咱們焉能不答應?”

朱三樂廣也幫襯湊趣道:“那是當然,馬公子你盡管說。”

朱三麻手利腳又為他斟好酒,都露出渴盼之色,他們明白主子千辛萬苦得到了馬如龍,不舍得一下子弄死他,要好好戲弄他一番才過癮。

作屬下的焉能不盡心地幫襯,主子可是難得高興一次。

馬如龍道:“在下臨行之前想看看閣下的真麵目,知道閣下的真實姓名,閣下想殺我的真實原因。”

“主子”著實犯起難來,樂廣如被一桶涼水澆在頭上,薄怒道:

“馬如龍,你死到臨頭,還不忘下套兒?看來就算把你送到閻羅殿上,你對閻王老子也敢下上一套兒。”

馬如龍豎起兩根手指,“主子”不明白,問道:“你還有第二個願望,那先說這個。”

馬如龍微笑道:“不,我隻是提醒閣下,你已兩次出爾反爾了。”

“主子”臉上驀然間紅光透射,轉瞬間又冷靜下來,沉吟道:

“馬如龍,你想激怒我一下子殺死你,我不會上當,我並非出爾反爾,我告訴你其中道理,我戴麵具並非為遮掩麵部,而是喜歡戴麵具。

“久而久之不想摘了,跟你說吧,我晚上睡覺都戴著這個,所以這就算是我的真是麵目,至於我的真實姓名你要知道也不難。

“不過你要先告訴我你的,你若是說出真名實姓,真實師承,我不單告訴你我的真名實姓,還告訴你我為什麽要殺你,這個交換公平吧?”

朱三冷笑道:“你別說你叫馬如龍,那是新月公主為讓你混上海盜船,讓你假冒的。

“真正的馬如龍是當今馬皇後的侄子,原康親王府中軍,現任大內禦林軍統領,這些我們早就一清二楚了,甭想蒙混過關。”

馬如龍心中暗驚,不意對方了解得如此透徹,臉

上卻不露聲色,笑道:

“在下改名了,以後就叫馬如龍,這就是我的真名實姓,在下是被師尊逐出師門,流落江湖之人,無顏複稱師門,這交換倒是無法完成了。”

朱三樂廣鼻子裏哼了一聲,不屑反駁,“主子”卻故作驚愕之狀,問道:

“果真如此?”

馬如龍道:“就是如此。”

“主子”大發浩歎:“人不交不知心,誰能料想到人中之龍的馬公子竟是位天涯淪落傷心客。

“馬公子,我雖栽培過不少人,卻從未收過弟子,你若不嫌棄,拜我門牆之內,我雖不才,也還有幾手絕活,我會傾囊傳授於你。”

“護身罡氣,戶庭千裏縮地術,搜魂抓?”馬如龍點出他適才一招間顯露出的三項絕學。

“主子”矍然一驚:“了不得,你都看出來了?”

護身罡氣不辨而能知,縮地術明眼人稍加分辨亦易知,他那搜魂抓卻與一般爪法無大區別,常被誤認為虎爪熊爪一類的功夫,而其厲害之處並不在爪法上,而在其五指射出的內力,無聲無色,尖銳如刺,虛空一抓,便能致人死命,而又不留傷痕,是以人稱搜魂抓。

朱三樂廣也是一驚,他們追隨主子日久,而且有半師半徒的名分,然而主子現身時亮了一招,他們卻也都疑似而不敢確定,馬如龍的武學修為委實在他們之上。

“主子”熱切地問道:“怎麽樣?單憑這三項足堪為師之資吧?我還有幾手玩意,到時一並傳給你。”

馬如龍笑道:“好意敬領,在下武學根基已定,無法改習旁門,閣下還是另擇俊彥吧。”

“主子”略顯失望,朱三和樂廣卻是腹內竊笑,馬如龍已具江湖霸主聲望,焉肯拜入別人門牆,主子這是想徒弟想瘋了。

他武功高絕,眼界卻也絕高,擇徒綦嚴,以淩峰資質之高,尚難全入他法眼,他精心打造了淩峰這位絕世奇才,卻始終不肯正師徒名分,他而今竟欲收馬如龍為徒,法眼固然無訛,卻太不靠譜了。

“主子”歎道:“此事以後再議,看來我若不能讓你輸得心服口服,和你商量什麽事都難成,我且問你,你現今有五成功力,若欲恢複至十成還需幾天?”

馬如龍道:“十天。”

他故意多說幾天,“主子”爽快道:

“好,小三,給馬公子收拾個房間,好吃好喝不論,他需要什麽就給他什麽,十天後我與你公平一戰。

“我現今不想要你的腦袋了,我要你這個人,我要讓你心甘情願拜我為師。”

馬如龍冷冷道:“閣下這是要軟禁我?”

“主子”微慍道:“軟禁又怎樣?馬如龍,不管你有意還是無意,你壞我幾樁大事。

“我殺你一千次都不為過,現今殺頭改為軟禁,夠寬大的了,這叫以德服人,先教你一手。”

馬如龍霍然站起,朗聲長笑,朱三樂廣和周圍侍立的人均不禁失色,敢在“主子”麵前如此猖狂,立斃無疑。

朱三側過臉去,心內一聲喟歎,他雖與馬如龍為敵,刻刻以殺之為念,此時卻為他扼腕惋惜:

奇才難得啊!

“主子”穩坐不動,眼中亦無慍色,笑道:

“你又想發嘯嚇唬人了?省省力氣吧,這一笑又有何說?

“我雖不才,幾十年來恩澤布滿江湖,以德服人四字當之無愧。”

馬如龍舉起酒杯,一口喝幹,雙手據案,雙目灼灼,冷笑道:

“君豈不聞無心施恩者為德,有心施恩者為賊。”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隻金百合,放在桌上。

樂廣一見大驚道:“你怎麽也有這個?你快說明白,可莫大水衝了龍王廟。”

馬如龍冷哼道:“發你的春秋大夢吧,閣下,幾十年來,你以此為釣具,利用人們心裏的卑劣弱點,誘騙他們吞餌上鉤,又轉手成為你的禦用工具。

“你利用這些人刺探各門派消息,瓦解各門派心理,並預伏下你他日收拾各派的內應,這不是恩,而是賊,專事收買一些人肮髒靈魂的賊!”

“說得好!”不遠處一個聲音喊道,同時有四五處掌聲響起。

朱三方欲動身查看,“主子”卻擺了擺手,示意他不必動,同時四周無數人影閃動,周圍屋頂上也現出憧憧人影。

“接著罵。”“主子”大度一笑道,“已有三十年沒人敢當麵罵我了,偶爾聽回罵也挺新鮮的,不過我告訴你,你罵錯了,你先一起罵完,我再告訴你錯在哪裏。”

朱三和樂廣相視苦笑,主子今兒個怎地反性了,馬如龍罵到頭上他還不驚。真要以“德”感化他,收他為入室弟子不成?

馬如龍繼續道:“幾十年來,你處心積慮,從最小的門派一口口吞起,故意使每一樁事都互不關聯,以求掩人耳目,積聚實力蠶食武林。

“降者優賞,不服者屠戮,幾十年來,因你一念之故死於刀下者有多少人,這也叫以德服人?我告訴你,盜亦有道的道都比你的德高尚許多。

正說著,院門外閃進一人,急趨至“主子”麵前,沒有說話,隻是搖搖頭。

“主子”坐不住了,站起身笑道:“馬如龍,有幾個攪局的,我要把他們揪出來,得先請你去休息了,你識相點,別讓我多費手腳,我答應你的條件絕不變卦。”

馬如龍笑道:“我坐得乏了,先舒展舒展筋骨再歇著也不遲。”

他一掌拍向桌上的酒壇,酒壇登時化成無數碎片,向四麵八方激射,每一塊碎片均不亞於一枝弩箭。

“主子”、朱三和樂廣三人齊地出掌一撥,射向他們的碎片分向左右,經他們掌風激蕩,勁力更強,隻苦了四周侍立的人,猝不及防之下,倒下一片,慘呼聲四起。

馬如龍借此一掌之力的反彈,身子已射向院門,身後卻有一股掌風湧至,喝道:

“主子讓你留下。”

馬如龍驀然轉身,一指伸出,一道紫色光芒從指上射出,如刀破竹般直透掌風而入,那人“嗷”的一聲慘叫,左手捂著右掌蹲了下去,擊出的剛猛掌風也如薄霧般散盡。

“主子”已一步跨過來,卻戛然而止,大驚道:“乾罡指”?那人滿頭冷汗,幾欲虛脫,全憑一口氣苦苦撐持未倒。

他舉起右掌,慘淡月光下隻見掌心一點圓圓的白印,像是用白灰點了一下,隻這點白印便是天下所有練掌功者的噩夢,被“乾罡指”點中,不是右掌受傷,而是一身武功盡廢。

不遠處那個聲音再度響起:“許士傑,你護身罡氣與搜魂抓的克星來了,好好享受吧。”四麵又有四五處淩亂的掌聲,極盡嘲戲之能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