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船並不是一艘航行在海上的船,它在陸地,在陪都洛陽的東郊。

其實它也不是一艘船,而是一座船式建築,隻不過它完全按照船的樣式建造而成,又是一幢全木建築,看上去真如同一艘停泊的船。

尤其是它那高聳的桅杆,隨風鼓脹的三色風帆,更令人疑心它馬上就要駛向遠方的海洋。而那巨大的三色風帆上就寫著三個大字:

海盜船。

沒有人知道究竟是誰造了這樣一座稀奇古怪的建築,有許多人猜測:

這座建築的主人過去也許真是位縱橫海上、殺人越貨的海盜,因為這座建築的造價可是不菲。

也有許多人猜測:這是一位退休的航海家造的,為的是懷念往昔海上的歲月。

但這都隻不過是猜測,因為沒有人知道誰是這艘海盜船的主人。

海盜船並不是一座住宅,而是一個集各種娛樂於一體的場所,最刺激的賭坊、最香豔的勾欄、最昂貴的酒樓,簡而言之就是一個銷金窟。

陪都也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它既不是首都,也有別於其他任何一個州郡。

這裏多的是退隱林下的名公巨卿、得罪了皇上或者皇上看著心煩從而投閑置散的達官顯宦,這些人手中失去了權力,卻還擁有一般人難以想象的金錢,所以他們便成了海盜船的常客。

除了這些人,洛陽城的貴族世家、巨賈豪紳也是海盜船上最受歡迎的客人。

他們到這裏來既是為了銷金銷魂,更是為了尋找各種機會、拉攏各種關係,那些退隱林下的名公巨卿還是隨時有可能蒙皇上再度寵召,坐著驛車到長安重掌朝政。

朝廷上的風雲變幻本就比海盜船裏賭桌上的賭局變得更快、也更血腥。

各色武林人物也是海盜船上的常客。到海盜船上的武林人物並不隻是扶危濟難的大俠,也不隻是白道群英,還有獨行大盜,綠林好漢,甚至有可能是真的海盜。

海盜船對這些人物一律歡迎,它並不管某個人的身份來曆,唯一的條件就是你付得起銀子。

在這裏喝上一杯水的價錢足可以在洛陽城裏買到一壇上好的女兒紅,而這杯清水既不是嶗山礦泉,也不是虎跑泉的水,不過是從旁邊一口普通的井裏打上來的,細細品味,還有一點鹽堿的苦澀。不過沒有人對此表示異議,海盜船的經營者也從未標榜過自己的經營方針是價廉物美。

恰恰相反,有許多人不遠千裏,專程跑到海盜船上來喝一杯清水。

海盜船上喝清水的地方也很講究,是一個個獨立的小房間。

小的隻有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桌上也隻有一杯清水。

燭光被調的半明半暗,明的讓你的眼睛很舒服,暗的又可以讓無意間誤闖進來的醉鬼看不清你的臉。

盡管這種情況從未出現,但這種防患未然的措施還是讓坐在這裏的人感到安全。

太行山的獨行大盜公孫絕就坐在這樣的小房間裏在喝一杯清水。

三個月前,他劫了長安振威鏢局的一票紅貨,隨後便遭到了致命的追殺。

他出道二十年,劫鏢劫貨無算,不

單每一次都能全身而退,而且沒人發現是他出手劫的。

這一次卻是紅貨一到手便遭到追殺,顯然這票紅貨不單明裏由振威鏢局所保,還有一批厲害的人物在暗中保護。

這種情形是做他這一行最怕見到的,卻被他撞個正著。

公孫絕最後悔的便是當時沒有毅然舍棄這批紅貨。畢竟他為這一票紅貨踩盤子、跟蹤一直到下手,足足費了兩個多月的時間,他還期待能擺脫那些人的追殺,用這票紅貨舒舒服服過上幾年。

但他見識到那些人的手段後,便知道自己錯了,而且是大錯而特錯。

這絕非簡簡單單的一票紅貨,而是別的什麽。因為這票紅貨的價值遠遠付不起追殺他的那批人中任何一個人的費用。

所以他明白了:

紅貨裏還夾帶有貨,而且是能要許多人命的貨,那批人要搶回的正是這個“暗貨”。

他總算還沒有錯到家,所以他根本沒有打開那個用火漆封就的小箱子,也沒想去看看裏麵究竟是什麽。

他知道:隻要他剝開了箱子上的火漆,不管裏麵是什麽,他都等於親手判了自己的死刑。

他早就聽說過海盜船上有個專門喝清水的屋子,在這裏你隻要花足錢,就有人替你解決一切難題。

這並非風聞,去年有一位欽犯,海捕文書貼滿了大小城鎮的城牆上,各州府的捕快們如蠅逐血般四處追捕他。他實在無路可逃,便冒險一試,來到海盜船上,喝了杯清水,花了十萬兩銀子。

第二天海捕文書就收回了,欽犯便又成了皇帝的“赤子”。

這人還不敢相信這種魔力,提著腦袋到洛陽府前轉了一圈,那些已把他的畫像深深刻入腦海的捕快們,見到他如同見到一個陌生的外鄉人一樣。

而這位欽犯恰好是公孫絕的朋友,也是他唯一的朋友。

公孫絕衝上海盜船的時候,便發現追殺他的人已經出現在他的身後,在那一刻,他的感覺就像是在沙漠裏要渴死的人突然爬到了一泓清泉邊一樣,至少他暫時是安全了,還沒有人敢在海盜船上殺人、抓人,即便是刑部的總捕頭也隻能在外麵等著。

他隻對迎上來待客的小二說了句:

“一杯清水。”

便被帶到了這個小房間裏。

也真的隻有一杯清水。

桌子的抽屜裏有紙墨筆硯,他定了定神,拿出紙筆,墨是磨好的。

他伸筆在紙上寫下:公孫絕,求助,完璧歸貨,白銀二十萬兩。

寫好後,他敲了敲桌子,聲音剛落,門便開了,如一陣清風般飄進一個妙齡少女。

薄霧般的紗衣緊裹著豐滿的胴體,走動之間,紗衣飄拂,透露著青春如火的誘惑,連並不好色的公孫絕也感到腹下火熱,驀然而生要把這尤物劫走的念頭,當然這隻能是種衝動。

那位少女什麽也沒問,隻是拿起桌上那張紙,又轉身飄了出去。

公孫絕看到她的背影時,才知道了什麽叫做“誘惑”,身子竟不由得顫抖起來。

一杯清水隻喝了一半,又有兩個人開門進來。

兩個年輕

的人,看上去就和外麵待客的小二毫無差別。

“對不起,公孫先生,我們要蒙上你的眼睛。”

公孫絕並沒提出抗議,隻是閉上了眼睛,他知道這是必然要經過的程序,哪怕這兩個年輕人是來取他性命的,他也不準備反抗。

在這裏任何形式的反抗都是毫無意義的,好在他知道這裏的主人對任何人的性命都毫無興趣,他感興趣的隻有一樣:白花花的銀子。

公孫絕像一個瞎子般被人領著出了門,走不多時便開始下樓梯,而且是旋轉的樓梯。

公孫絕感到自己像一個拉磨的驢子一樣,在一個平地上轉著圈。

但他知道這一定是向下走,隻不過這樓梯修得極為巧妙,用處就是讓任何人都算不出自己下到了多深的地方。

公孫絕根本就不去想自己要下到一個什麽地方,他隻知道一點:

這兩個人會領他去一個地方,在那裏他能花錢買自己的命。

一直走了有一炷香的時間,領著他的人才停下來,隨後他兩腿碰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他知道那是椅子,便坐了下來。

“公孫絕?”一個平淡而冷漠的聲音在對麵響起。

“我是。”

“你本事不小,膽子更大,你知不知道你這次是把天捅了一個窟窿?”

“我知道。”公孫絕老老實實回答,盡管他以前從未來過這裏,這裏的人卻對他的事很熟悉。

他對此並不感到驚訝,因為這裏的主人不僅手眼通天,而且無所不知。

“不過你倒是既知趣又識相,像你這樣的人是不容易死掉的。”

公孫絕驀地裏渾身輕鬆,知道自己這條命是揀回來了,同時也感到萬幸。萬幸的是他沒去碰那箱子上的火漆,他在紙上寫的“完璧”,對方說他知趣,便是說這個。

至於說他“識相”,是說他在走投無路時還知道到這裏求助。

他把左手裏一直提著的箱子交了出去,如同扔出一個燙手的山芋。

“我們做事一向很公道。”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價錢也公道,辦你這件事是很費錢的,按正常價格應該是二十五萬兩.

“不過你既主動開出二十萬兩的價,那五萬兩就算你在我們這裏的開銷吧。

“你要在這裏呆上半個月,然後才能離開。”

“多謝。”公孫絕發自內心地吐出這兩個字。他承認對方很公道,並沒有趁他窮途末路時勒索他,假如對方開出兩百萬兩的價格,他也隻有接受而且也付得出。

他相信對方也知道這一點。

至於在這銷金窟裏呆上半個月才付五萬兩,簡直說的上是免費了。

“這二十五萬兩銀子就先存在你那裏,我們說不上什麽時候會派人去提,我們知道你什麽時候都付得出,也會願意付。若不然,你會付出四百五十三條性命。”

公孫絕的心一下子縮緊了,對方的話雖不能說和藹可親,卻也沒有多少威脅的意味,卻讓他明白了兩件事:

對方把銀子存在他那裏,就表明隨時都可以找到你,隨時都能從他手裏提出二十五萬兩銀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