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桃杏依稀香暗渡

宗悍和荀遠麵麵相覷。

這件事的真相,怕不得就是如此。

可這小娘子卻又從哪裏得知的?

“所以說此事……”

餘綻頓了頓,萬般不願地得出結論:

“就算是韓大將軍指使韓橘做的,隻要沒人掀出來,自是大家都樂得裝糊塗。

“而一旦有人揭開蓋子,戴參將知曉了其中緣故,隻怕也會心甘情願地給韓大將軍做替罪羊。

“畢竟,是他一時糊塗做的,要比韓大將軍故意謀劃,對大夏來說,會更有利些。”

尤其是西齊的使臣當時就在京城等著審訊的結論。

宗悍沉默下去。

荀遠則更專注地眯著眼睛看餘綻,手指放鬆地伸過去,拿起最後一塊薩其馬,輕輕地放進了嘴裏,愜意地慢慢咀嚼。

“可是這一層,沒人告訴戴小夫人。

“是以小夫人憤懣難當,鬱結於心,一病不起。

“剛才我雖然誘得小夫人將心底的話都說了出來,更大哭一場,可以稍緩病情。

“但小夫人的恨意想必會從此轉移到韓大將軍身上。若是不加疏導,日後還不知道會釀出來什麽不可收拾的禍事。”

餘綻這才算是將話說完,偏頭看了看那盞梅花茶,有些渴,可還是不想喝。

“在下囉嗦了。還望宗將軍不要見怪。”

說完,她站了起來,欠身告辭。

宗悍這次真心地也跟著站了起來,認真地抱拳點頭:“多謝餘娘子為兒婦看診。本將銘感五內。”

餘綻稍稍謙遜一聲“不敢”,猶豫著看了荀遠一眼。

“本將還有些俗務。餘娘子,恕不遠送。”

宗悍似乎並不想她與荀遠有交流。

餘綻答應一聲,往外走。

“荀阿監昨夜又沒睡成,剛才瞧著兩隻大黑眼圈,走路一瘸一拐的。婢子去問,說是腳疼了大半夜,差點就要哭著來當差了……”

日新的碎碎念又在她腦海中響起。

餘綻終於還是沒忍住,在門口站住了腳,回頭。

“荀阿監,酒要少喝,肉要少吃,甜的點心水果就都戒了吧。多飲茶,多吃菜。日常無事,不如跟著宗將軍去軍營多走走。總得動一動,風毒才去得快。”

荀遠睜大了眼睛,脫口而出:“你怎知我有風毒之症?”

餘綻指指他的鞋子,卻不再多說,對著宗悍微微點頭,轉身去了。

宗悍和荀遠並肩而立,都皺著眉看她的背影。

“這小娘子夠厲害的啊!單看我的鞋子比例寬大,就猜著我有風毒腳氣病了?”

荀遠喃喃,眼中深思。

宗悍眼底放鬆之色一閃:“畢竟是天下第一神醫的愛徒,哪是那些浪得虛名之輩可比?”

“說到這個,剛才那個你先請來給你那小兒媳看病的又是哪個?”

荀遠挑著眉追問,“我緊趕慢趕,他還是先我一步跑了。這樣高明的兩個大夫,你至少該給我留住一個吧?”

宗悍撚須大笑:“風毒怎麽治,你難道不知道?便再神仙的醫術,頂得住你不遵醫囑麽?

“太醫院的方子你不是隨身帶著?每日裏可按時吃藥?如何針灸哪個大夫不知道?你可曾找過我家那常來的大夫?”

又逗他:“我看這餘娘子說得就極好。來人啊,以後荀將軍的飲食,就照著剛才餘娘子的醫囑來。”

“哎哎哎!那可不行啊!北狄的燒刀子我在京城就喝不著,你到了東寧關還不給我喝!

“我跟你講我會告狀的啊!我我我我告訴太後娘娘你家兒媳婦說韓震的兒子韓橘陷害戴勇了啊……”

胖胖的荀遠追著宗悍往外跑,還有宗悍滿不在乎的大笑。

“怕你啊?你告去啊!連個小娘子都看得明白,我還怕太後降罪給我們家不成……”

“你告訴我先前來的那個大夫到底是什麽人……”

“大夫嘛,就是大夫嘍……”

……

……

必勝居裏。

鍾幻又昏睡了過去。

小丫頭憂慮地守在他床前。

精壯的車夫則在門口低著頭發呆。

“想什麽呢?”

“想今天小郎君跟宗將軍說的那些話。”

“嗯?你聽見了?”

“嗯。”

“怎麽?不好嗎?小郎君說什麽了?”

“你聽不得。我是在想要不要告訴家主。”

“家主說小郎君做什麽都可以告訴他,也都可以不告訴他。”

“就是因為家主說的模棱兩可,我才糾結。”

“那要不等小郎君醒了問問小郎君?”

“……你是不是傻?!”

“呃。也許我是挺傻的。不過,從小郎君到咱們家,家主就什麽都聽他的。小郎君呢,為了給家主治病,一條命險些送掉。

“咱們臨來東寧關,家主還跟當著大娘子的麵兒說,以後咱們家都是小郎君的,讓小郎君想幹嘛就幹嘛,千萬別多想。

“反正我自打跟了小郎君,就沒想過日後還要去服侍別的主子。

“主子說的都是對的。主子讓幹嘛就幹嘛。”

“……你的樣子,倒有點兒像大娘子養的那條小狗子了。”

“那我也是小郎君的狗。”

“……我再想想。”

“你想吧。哦,我出來是要去淨手的。你守在這裏,等我回來才許走開。”

“……你回不回來我也不會走開啊真是的!”

“誰知道呢?你又不肯給小郎君一個人當狗。”

“喂!”

鍾幻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口中喃喃不已。

精壯的車夫看看沒了影子的丫頭,猶豫著進了屋,輕手輕腳走到鍾幻床前,低聲問:“小郎君可是要什麽?要喝水麽?”

鍾幻咕噥了一聲:“……師妹別怕!”

車夫啼笑皆非地搖了搖頭,放鬆下來,抱肘看著他,越看越覺得奇怪,低聲自語:

“你這樣貌,既不像老家主,也不像老夫人,更不像現在的家主……

“既然你不是咱們家的人,家主怎麽會那麽信任你呢?

“難道就因為你長得比別人好看些?!”

苦笑著搖了搖頭,轉身出去,重又坐在了門廊邊上,守著。

鍾幻在他身後靜靜地睜開了眼。

從他降生在這個世上,被第一次謀殺未果之後,他就很難再去相信什麽人。

甚至,包括師父夜平。

當然,也包括救了他性命的大娘子。

還有那位似乎是情願把全家上下上千條性命都交給他揮霍的家主。

到現在為止,他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仍舊隻有那一個師妹。

想到師妹,鍾幻的嘴角微翹。

他一直都沒有夢囈的毛病。

但是他假裝夢囈十分熟練。

因為師妹有這個毛病。

——嘖嘖嘖,二傻子夢囈起來,比一部書都熱鬧!

靜靜回思,不久,鍾幻噙著笑容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