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何藥能醫腸九回(下)

永熹帝一直哭到眼皮都浮腫了才索作罷。

洗了臉,喝了茶,歪在榻上,迷離著眼睛往外看:

“太後娘娘英武果敢,處置起事情來殺伐決斷,比朕還像個皇帝。前朝又不是沒有過女帝,所以,她真要取朕而代之,也不是新鮮事……

“可是還好,她還記得她自己有個可憐的妖星親生女兒,也記得父皇對她是如何的寬容仁愛。所以她很規矩。

“但是今天,你也聽見鍾幻說的了。她若是再這樣蟄伏下去,身體可就要出大問題了。如今這朝局,朕還不能沒有她。

“潘氏麽……朕得抬著她家跟韓震打擂台,所以,她娘家的勢力會越來越大。若她成了後宮唯一的主人,那朕的性命榮辱,就等於從韓震的手裏,換到了潘家的手裏。那還有什麽區別?

“可是沈氏在世就不同了。潘家再怎麽煊赫,上頭也還有個太後在,有太後這個婆婆,潘氏便是隻猛虎,也得給朕蹲著。”

永熹帝似乎是在喃喃自語,但又像是想跟心腹的內侍好生炫耀一番自己的城府算計:

“所以,這個時候不能讓咱們的太後娘娘閑著啊。這不是老天開眼,就送了個餘氏來麽?

“既然太後喜歡她,就讓她哄著太後玩罷。不過是個小女子,娘家又是一團糟,她能翻出什麽大浪來?”

秦耳深深哈腰,低聲笑道:

“哪怕有個驚才絕豔的師兄,偏還是個榆木腦袋,死活不肯往朝廷這是非圈子裏頭蹚。

“瞅瞅,前頭給陛下說了那麽多的奇聞軼事,到了到了,卻耍著賴皮讓陛下寬恕他都是杜撰的故事,隻為博天子一朝歡顏、一晌輕鬆。

“一個隻肯當弄臣的師兄,一個沒本事的大伯,一個一門心思經商的爹,還有幾個好吃懶做的兄長……嘖嘖,這樣背景幹幹淨淨的小娘子,陪著太後娘娘玩耍,再合適不過了!”

永熹帝連連點頭,嗬嗬地笑:

“不過,太後娘娘的身子也不能太好。這樣,你把餘氏以後每天都會入宮的消息送上小蓬萊。朕那可憐的妹妹,她的親娘就要去疼別人了,她總得心裏有個數兒啊!”

秦耳隻覺得頭皮發麻,但還是得立即答應、馬上照辦:“老奴這就去安排。”

“嗯。”並沒有看著疾步出門的秦耳的背影,永熹帝隻管怡然自得地看向自己蒼白細長的手指:

“嘖嘖,不就是個……藥……麽?朕是什麽人?能試,就能戒。還值得天下第一神醫的首徒那番扭捏作態?!

“不過,肯真心為了朕著想,拚著得罪這麽多人,也要暗示朕戒了。還算你有點子忠心……”

又細細地琢磨著鍾幻如今的身份,不禁仰頭看天,眯起了眼睛:“真是一枚上好的棋子啊!”

小蓬萊的反應非常快。

第二天早朝剛散,回到禦書房的永熹帝便收到了秦耳的回報:

“……昨晚做了半宿噩夢。甚而至於夢中喊出‘太後饒命皇上饒命’的話來,嚇得宮人寺人都躲得遠遠的。當她瘋魔了。”

永熹帝分明就是心中一軟,輕歎道:“那孩子也是可憐。從出生就在島上,每天都以為自己第二天就會被悄悄處死。

“原本這幾年太後和朕都存著讓她悄無聲息地自生自滅的心思,都不大去看她。她也算過了幾年安生日子。

“誰知道這時候冒出來個餘氏。萬一朕和太後娘娘夠狠,殺了她這個妖星本尊,卻讓餘氏頂替她當了長公主……”

聽到這裏,實在是忍不住,秦耳嘶地吸了一口涼氣。

永熹帝鷹隼一般的目光唰地轉了過來!

秦耳索性做得再誇張一些,瞠目吐舌,雙手亂抖:“您怎麽什麽都知道?這長公主猜得,跟您說的一模一樣!今兒一早跟她的心腹阿監訴苦,原封不動的話,她說了一整遍!”

“嗬嗬。再這麽樣,那也是朕的親妹子。她若是被人教導了十六年,卻連這點子東西都想不到,那朕還真就沒必要留著她了……”

永熹帝說著,起身,傷感地吩咐:

“走吧,咱們去瞧瞧那個可憐的孩子去。”

永泰坊。

等鍾幻也回到餘家,廚下立即便端了剛做好的綠豆沙上來。

梳洗完畢,鍾幻看著那一碗糯糯的綠豆沙微微笑了笑,原本將要勃發的一身怒火微微降了些下去。

但還是將那碗往旁邊一推,淡淡地命:“都下去。”

今日想必是不用在餘家停留太久,董一和阿嚢都侍候在側。看了他此刻的臉色,再聽他說話的聲音用詞,兩個人立即轉身,幾乎是爭先恐後,瞬間消失。

阿鏑和又新、趙真見狀,雖然慢了半步,但也聽話地退了出去。

門扇才一合上,又新便迫不及待地問趙真:“趙監可跟著進去了?這是出了什麽事?”

趙真苦惱地搖頭:“我哪裏有那麽大的麵子?娘子不肯帶我,我隻有眼巴巴地在外頭等。可是回來的路上,娘子挺高興的……”

難道是鍾幻獨自留在宮裏的時候出了什麽亂子?

趙真和又新懷疑地看向董一。

董一不懂。

阿鏑便問:“你們小郎,嗯,鍾先生,擅長闖禍麽?”

“絕對不會!他若不想闖禍,那必是天下第一個令所有人都引為知己的偽君子!”

董一斬釘截鐵。

呃!

雖然不是什麽好話,但至少說明鍾先生在宮裏並未鬧妖……

那是怎麽回事?

眾人的目光看向緊緊關著的門扇,卻又都不自覺地往外走了十步遠。

不論是什麽,主君不說,下人最好就不問。

而且,不論是什麽,也都是禁中事,不知道的人,最好就永遠不知道。

屋內。

“你以後,隻去太後跟前。若有皇帝去,你繞著他走。”

沒了外人,鍾幻的臉色已經無比難看,甚至帶著厭惡唾棄。

餘綻吃了一嚇,頓時忐忑起來:“師兄,你給皇、皇上聽脈的時候,我就瞧出你生氣了。是怎麽了?”

鍾幻深吸一口氣:

“當今的大夏皇帝,服五石散、嗜阿芙蓉,酒色過度,底子已經快虛完了。

“所以,此人必是個暴虐成性、毫無道德底線的瘋子,變態!

“多虧現在大夏內憂外患,他那一麵還不能毫無顧忌地釋放出來,才有現在看似努力抗衡權臣的暗弱天子。

“一旦朝堂空淨天下太平,大夏的宮城,隻怕頃刻間便是人間地獄!”

當啷!

餘綻手裏的潔白瓷碗直直地落在了地上,砸了個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