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 何藥能醫腸九回(中)

寂然飯畢。

永熹帝告辭,又笑著要把鍾幻和餘綻帶走:“擾得母後勞了這半天神。”

“你們說的那些事才勞神。皇帝帶著鍾先生走吧,把這孩子留下給哀家捶腿。她是大夫,肯定比宮女們捶得好。”

沈太後不肯放餘綻。

那邊秦耳和椎奴耳語了幾句,便上前來笑著請永熹帝:

“工部楚尚書已經進了宮,正往禦書房去。您要不要帶著鍾先生一起過去說那個燕翼的事兒?”

永熹帝雙手一拍:“可是朕剛還想著有事跟鍾先生說,一直忘了是什麽事。可不就是這個?快,跟朕走。”

那邊沈太後又叫住他,各種叮嚀。永熹帝孺慕而恭順地一一答應。

這邊背了永熹帝,鍾幻朝著秦耳一言不發、長揖到地,連著鞠了三個躬。

秦耳悄悄地笑著,等到他鞠到第三個的時候,才扶住了他的胳膊,輕聲笑道:

“陛下身子外強中幹,太後娘娘早晚發現。這會兒您說破了,我雖然挨罵,卻隻是這兩聲。總比鬧大了,直接夷了我的族強?我還得謝謝您哪!”

眼睛往四周看看,聲音壓得越發低了:“皇後娘娘更得多謝您師兄妹兩個!”

鍾幻頭也不抬,隻垂眸看著地上,輕輕地道了一聲:“豈敢?惹禍了才是。”

秦耳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邁步走開去伺候永熹帝。

送他們一行走後,餘綻果然跪在腳踏上,賣力地給沈太後仔細拿捏雙腿,不多時,便聽見太後娘娘的細小鼾聲輕輕響起。

椎奴又驚又喜地拉了她悄悄離開寢殿,忍不住要給她行禮:“餘娘子,我們太後可是有陣子沒這麽香甜地睡著過了。”

“別別!姑姑!我當不起。”餘綻一把拉住她,悄笑道:“您看著鍾點兒,再舍不得,過半個時辰也得叫醒她老人家。然後請她老人家散散步。

“晚飯後,睡覺之前,得動一動。別怕出汗,出一層薄薄的汗才好呢。夜裏也能睡得香一些。若是出汗多了,記得喝一點黨參黃芪煮水,補氣的。”

其實這些太醫也都說過,隻是沈太後拋在腦後,椎奴也說不聽。如今好了,有了每天都會進宮的餘綻,椎奴頓時有了底氣,用力點頭:

“餘娘子放心,我一定請太後照辦!”

餘綻笑著離開。

出宮回家,一切都極安靜。

看來師兄還沒回來……

餘綻無聊地洗澡換衣裳,等人。

其實這個時候,鍾幻也已經跟著一張臭臉的楚尚書一起出了宮。

楚巍看整個軍器監都不順眼的事情,鍾幻自然是一清二楚。之前提議將圖紙交給工部而非軍器監,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事情若是落在他手裏,哪怕軍器監不想活了,他也會逼著軍器監出成績。

可事情若是繞過他,直接落在軍器監手裏,那軍器監就算是上下齊心想把事情做好,他說不準也會在中間使個絆子——

隻說這圖紙泄露,卻被他及時查知。就這一個局,就能把軍器監所有的官長都一體弄死在大理寺監牢裏。

所以,如今楚巍跟吃了個蒼蠅一般惡心難受,卻還沒法子責難一個布衣草民。畢竟,此人還是魏縣疫病防治的功臣,是那個蓮王熱情歌頌、百般推崇的神秘人。

這世上,得罪誰,也總不好得罪一個聖手大夫。

所以,深諳這個道理的鍾幻根本就不理他的臭臉,施施然飄飄而去。

而楚巍則咬緊牙關,直瞪瞪看了他背影半晌,才一跺腳自己恨罵不覺地走掉。

自然有人將這一幕報給殿中省總管大太監秦耳。

秦耳聽了,啞然失笑,轉回頭說給永熹帝聽,又讚道:“這個鍾幻,聰明人,世情通透,誰都不為難。若不是個大夫,而是個舉子,老奴都想立馬巴結他了。這性子,真正當官的好料子啊。”

永熹帝失笑:“怎麽個聰明法,你說說。”

秦耳把鍾幻先前的做派都說了一遍,又悄聲笑道:“這樣的人,絕對不會讓旁人為難,連老奴這裏他都想得到,何況是陛下您這邊。”

伸伸腰,靠到榻上的永熹帝慢慢笑著,回味著今日在梨花殿中的種種,頷首:“這師兄妹兩個,都是又聰明、又漂亮、又有真材實料。”

秦耳的笑臉一僵,卻也隻好稱是。

“尤其是那個餘氏。嘖嘖,好相貌,好身材,好性情……尤其是,難得既能入皇後的眼,又能投太後的緣。朕的身邊要有了這麽一朵解語花,隨時還能給朕拿個脈,真是……”

永熹帝說著,臉上便有些愣愣的,似是悠然神往。

秦耳偷偷看了他一眼,低聲道:“老奴也覺得這個餘氏人才忒好。所以私下裏,探了探椎奴的口風。”

“哦?她怎麽說?”

“老奴問椎奴,餘家裏頭亂七八糟的,怎麽太後還這樣喜愛餘娘子。

“椎奴說,何止是喜愛?太後娘娘就是覺得那個餘家會毀了這麽顆寶珠,如今都動了收做義女的心思了呢!”

秦耳低聲說完,又提心吊膽地去瞟永熹帝的臉色。

卻見永熹帝並不曾動怒,反而愣神得更加深重,過了許久,才輕輕地歎了口氣:

“果然如此,倒更好了。”

秦耳眨巴眨巴眼睛,表情發懵:“更好?那豈不是跟陛下就成了,成了兄妹的名分?這還怎麽個好法?”

“咱們這位沈太後,當年是撿了個漏子,才成了慈安宮的主人,朕必須得孝順的母後。”

永熹帝的臉色清淡起來:

“當年,朕的親娘過世,父皇傷心至極,三年不曾商議冊立新後。

“可是,南越那個時候聽說了,便巴巴地送了陳太妃過來,說自家最出色的公主,想必能安慰夏帝喪妻之痛。

“父皇多英明的人,一聽這話,滿宮裏篩選了一遍。然後,搶在南越公主進京之前,冊立了無子的昭容沈氏為後。

“父皇什麽都不為,就為了讓她壓著那個南越公主,也為了她沒能生子。忱忱出生的時候,朕都十二了。哪怕忱忱是個男孩兒,也再無法與朕爭皇位。”

說到先帝為了他的一片苦心,永熹帝黯然神傷,“可惜朕的父皇去的早,不然,朕哪有今天這樣艱難的日子?”

說著,哽咽起來,然後,嗚嗚地哭。

秦耳狠狠地咬著後槽牙,後脖頸上的汗毛根根直立,雞皮疙瘩則起了一整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