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的吸血鬼或許擁有世界第一的組織能力,尤其是組織目標很明確的時候。

當宮澤提出“殺胎人在搜獵遭逢厄運之人”的論點後,牙丸護衛軍的情資網便與民間的媒體資源、戶政組織與網際網絡結合,以驚人的速度過濾可疑的對象。

欠稅多年的潦倒大戶,家裏出過多次車禍的人家,地下道裏幾萬名無家可歸的落魄遊民,醫院裏數千名無知無覺的植物人與重症患者等等,全都分配責屬,受到各地方吸血鬼嚴密的控管。這些資料也都送到宮澤的手上。

然而宮澤隻是搖搖頭,這些資料都太表麵化了。

或者說,不夠特殊。

與其在一堆沒有意義的資料上打轉,不如繼續將精神花在閱讀阿不思搬來的吸血鬼知識上,看看能否另辟蹊徑。於是宮澤日以繼夜在昏黃的房間裏研究、反芻吸血鬼的一切。一個禮拜就這麽過了。

越了解這個城市的黑暗麵,宮澤好奇心的胃口就越來越大,每分每秒都在腦袋中將世界觀解構、複又重新組合。從前學習過的政治學、社會學、宗教學,與心理學等種種知識,全都急速轉化,以另一種奇特的麵貌解釋這個世界的構成與存在的依據。

宮澤的大腦,此時經曆了兒童時期各種“新奇的常識”大量塞進腦中的認知爆炸階段。

他不隻感到好奇,還異常地興奮。

突然,一股很奇異的直覺要浮上心頭。

“阿不思……”

宮澤發覺他說出這幾個字時,他已拿起電話,在幾秒前撥下一串號碼。

“真難得呢,約會的季節又到了嗎?”阿不思的笑聲在電話另一頭。

“是這樣的,能否給我你們吸血鬼的曆史文本?”宮澤的手指攪著茶水。

“曆史文本?你是指那些幾乎要脆裂、髒兮兮、沒什麽人感興趣的古書殘冊嗎?約會嘛應該看的是電影,可不準你約會時想著別的事,嘻嘻。”阿不思的聲音很有表情,宮澤很容易就能想象她“不三不四”的表情。

“你腦子裏隻有約會嗎?我多了解你們吸血鬼一點,就能早一點替你們抓出那個黑衣人。在看了你給的那箱資料後,我隱隱約約感覺到這個世界的圖像背後,好象還有一股跟吸血鬼對抗的神秘勢力。那股勢力要追溯起來,說不定要比吸血鬼的曆史還要悠久。”宮澤說。

他發現吸血鬼的曆史裏,不斷出現亟欲擴張版圖的膨脹力,但都被奇異地壓抑下來。這股壓抑有來自內部自我規範的緊縮,卻也有迫不得已的外部緊張。宮澤感覺到日本吸血鬼的地下社會,下意識地,與“中國”呈現強烈的對抗性,每每中國軍事社會強大時,日本吸血鬼勢力就會呈現負相關的衰頹。但要深究其因,卻無論如何都會因為古代資料的闕如而無法再進一步。

但無法再進一步,卻並非意味停滯不前。

宮澤有推理邏輯無法較量的想像力草圖。

“你說的不是獵人吧?”阿不思。

“不是。那股勢力很複雜,我一時也說不上來。”宮澤。

“該不會是指你先前說的愛貓協會吧?嘻,其實他們也不怎麽樣嘛。”阿不思笑,想起了那一夜。

“不論是不是愛貓協會,總之以結果論,若那股壓製吸血鬼的勢力不強,坦白說,我很不能理解為什麽吸血鬼足以統轄日本一國,卻無法禍及全世界?”宮澤說,這可不是反諷的氣話。

“這倒有趣……那就允許你約會時說點奇奇怪怪的東西吧,那麽,一個星期後……周四晚上見,老地方藍圖喔。”阿不思欣然。

“要等到下周四?”宮澤愕然。

“談戀愛要有耐心昵,我,不值得等待嗎?”阿不思輕笑。

宮澤皺眉,掛掉電話。

奈奈正站在一旁,用一種很局促不安的表情。

“你在外頭有了女人?”奈奈故作輕鬆,甚至還帶著微笑。

“別多心了,一個房間整天貼掛著凶案照片的丈夫,怎麽會有時間搞婚外情?跟驗屍官談戀愛嗎?”宮澤苦笑,回過身,避開奈奈的眼睛。

奈奈拉住宮澤的衣角,歎息。

“我知道你不會想要外遇,但別的女人可不見得,不過這些都算了,不信任你的話,當初也就不會嫁給你了。隻是這幾天都看你把自己關在房裏,幾乎不出門,淨看那些奇奇怪怪的資料跟照片,讓我覺得很害怕。”奈奈說。

宮澤鬆了口氣,溫柔地抱住奈奈。

“有些案子就是這樣,但不管案子多可怕,事情還是得做完。”宮澤說,他能透露的並不多,相信妻子也能明白這點。

“不,不是這樣。”奈奈身子微震。

宮澤好奇地端詳著美麗又賢淑的妻子。

“我是說,我覺得你看那些資料的時候,好像很興奮似的。這讓我……多多少少覺得,算是不正常吧?”奈奈勉強說出口。

宮澤一愣,這是意指自己的血液裏有變態的成分嗎?

“你有想過,換個工作嗎?反正我們的存款也夠多了,我的丈夫那麽聰明,我想不管做什麽樣的……”奈奈鼓起勇氣。

“這恐怕有難處,警察的工作也對很多人負責,至少……也得等這個案子結了,我們再討論看看吧。”宮澤有苦難言,隻好製止奈奈接下去要說的話。

但奈奈的話,讓宮澤感覺到,自己或許真有那麽點不正常?

好整以暇,跟位階於食物鏈之上的獵食人類者討論事情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