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姐姐讀中學,中學離家不遠,但是那兒不算一個完整的中學,隻是一塊

荒地,旁邊有6 間房子,是租用第三大隊一個生產隊的倉庫,姐姐她們一邊讀書一

邊勞動,還住在學校,隻有星期天才回家,回家的時候姐姐直喊累:“媽媽,我不

想上中學了。”

母親問:“為什麽?”姐姐說:“太累了。每天隻上早上的課,下午都要勞動,

比你們再生產隊還累呐。”母親說:“藍萍,沒辦法,我們的條件就隻有這麽好,

我們蓮塘鄉過去沒有中學,現在不是要見嗎?建好了,將來藍烏鴉他們讀書就沒有

這麽麻煩了,今天生產隊還開會了呢,說是每個生產隊都要提供4 萬塊磚頭和2 百

根木頭,不夠的話還得再加。”

祖母在一旁說:“唉!你們身在福中不知福,過去我們連讀書都不敢想。我這

輩子就沒有上過一天的學。”姐姐說:“還說福氣,我沒有看得出來。”祖母說:

“這孩子。”祖母搖搖頭。

母親說:“算了吧,孩子年紀小,參加的勞動多,埋怨幾句話也正常。”祖母

說:“怎麽叫正常了呢,我從16歲就嫁到這個家來。做一輩子了,你看過我埋怨嗎?”

母親說:“哪能和你們那時候比呢?比不得。”母親說完講鋤頭背著,對祖母說:

“媽,我出工去了。”祖母說:“去吧,我得給藍烏鴉洗衣服。”

在小學讀完,我這一年升讀初中,升中學時楊彭村中學已經建得不錯了,當然,

是姐姐她們前兩屆學生出力的,學校在離家2 公裏的半山腰上,到我讀中學一樣要

參加建設,比起年紀稍為大一點的人來說,我們出的力氣少些。

村中學是一片墳地,我們將墳地推建成學校,將一個諾大的山頭削平,70年代

時讀書的學生多勞動,建中學少不了我們的份。楊彭村是個大村,70年代有8000人

口,在本村中學讀過書的有500 人,或許還不到,原因是隻辦3 屆左右便解散了。

村中學最初以初級中學為辦學目標,學生難以看出有多少出息。最牛得不得了是79

年,這年有6 個人同時考上大學,本來該算本鄉高中的人,但因為這些學生讀初中

時由這裏出去,所以楊彭村以這6 人為楷模,加以宣傳。

老師教育說:“你們看,人家還是從這出去的,你們努力一點吧,有希望。”

這無形中叫我們做夢也得學人家是怎麽走路的,否則無法領會這些精英們是怎樣從

這土山溝考出去,在我們眼裏,他們是神、是仙。連吃飯的姿勢也屬於我們模仿的

行列,我們不明白這些家夥是怎麽考上大學的。盡管老師,家長教我們向他們看齊,

可還是白費力氣,我們的學風不好,上課時的嘈雜聲比市場還熱鬧,至於下課後,

簡直是散慢得無以加複,中學後背是一片梅子林,成了學生的旅遊聖地,上課鍾響

時,仍然有學生在梅林下睡懶覺,這樣的學生又怎能成才?結果除了那6 人以外,

以後楊彭村再也沒有人上大學的消息,隻辦4 年便停課了,學校開始荒草淒淒,破

落不堪。

分隊時間到了地球公元1980年,這一年2 月份,剛過春節不久,12生產隊全體

社員在隊部開會,會議由生產隊長朱叔主持,朱叔說:“根據上麵的會議精神,結

合我們12生產隊的情況,我們今天開的會議是將12生產隊分成2 個小組,12生產隊

共460 人,第1 組共240 人,第2 組220 人。我們這樣分的原因是依照家庭人口集

合的現實來劃分。兩組的人口不絕對相同,但是財產分配是絕對平等的。平均每人

分到7 分田,其中水田5 分,旱田2 分。生產隊共45頭水牛,平均每10人分到1 頭

水牛,生產隊的鐵犁也按人口分,——。”

開會時,我也參加,在會場,我媽,姐姐也在場,我弟弟也被通知來參加開會,

但是他沒有來。當朱叔宣布到我們家被分在第2 組時,第2 組的社員議論開了,有

人抗議:“藍烏鴉他們全家沒有正式勞動力,我們不能養他們!”

接著有人大聲附和:“對!我們不同意。”朱叔說:“不同意的舉手。”我們

看到2 組所有的人都舉手。朱叔說:“如果2 組的人不同意的話,那麽我們就將藍

烏鴉他們一家劃到1 組去。”

朱叔的話剛停,有人馬上反對:“既然2 組的人不同意接受他們家,我們憑什

麽背這個負擔?”朱叔說:“你們這個組不要,他們那個組也不要,那怎麽辦?總

不能將他們家踢開不管吧?”

1 組反對的人說:“如果當初將他們家分到我們組,我們也接受,但是分到他

們2 組,我們沒有理由接受嘛。”

朱叔問:“1 組不同意的人,舉手!”我們又看到1 組所有的人都舉手。有人

提出:“兩組都不要,我看,將他們家另外單獨分開,12生產隊共分成3 個組。”

於是有人讚成:“我們同意。”

朱叔問我母親:“酒醫生,如果將你們家單獨分開,你看怎麽樣?”母親說:

“我家沒有勞動力,怎麽能做一組呢?”

有人議論:“可以叫你的孩子回家種田嘛。你4 個孩子就4 個勞動力。”母親

說:“他們的年紀都小,不讀書,也做不了勞動力。”有人嘲笑:“反正將田分給

你,你怎麽種是你的事。”

母親說:“要不,將田分給我也成,你們不是不願要我嗎?我實在種不了的話

將田出租給人家。”朱叔說:“這個可以考慮。”這樣會議暫時算結束。

當晚,朱叔將12生產隊的分隊情況反映給大隊支書。支書說:“不行,你們生

產隊不能將他們一家單獨分開,上麵給有這樣的政策,誰要將生產隊的田地分到家

庭,誰就負這個責任!我可不同意。聲明在先。違反政策可殺頭的。你們不要亂來。”

朱叔問:“現在兩組都不同意要,總得把問題解決吧。”支書說:“沒有別的

辦法,就是原來計劃將他們分在那裏,那裏就得接收。”

第二天,12生產隊繼續開會,朱叔將支書的意見說了出來,朱叔說:“支書的

意見是2 組一定要接受。”

2 組的社員說:“我們不同意,因為我們不能白養他們。”朱叔說:“怎麽是

白養呢?將他們家分在你們組,他們雖然沒有人勞動,但是他們照交缺糧錢。”

反對者說:“也不成,交了錢就能領到糧食,誰不願意交錢?”朱叔左右為難。

這一天討論一天也是白搭,兩組都拒絕接收我們家。

朱叔又將意見反映到大隊,支書說:“無論如何,你們自己要解決好,我們大

隊就你們12生產隊沒有分好隊,眼看就要開春了,得爭取時間播種。”

朱叔說:“分組的事情沒有做好,怎麽播種?”支書說:“這樣吧,你們12生

產隊不是每10個人分到1 頭水牛嗎?現在你給藍烏鴉他們全家單獨多分生產隊的財

產,分夠2 頭牛,另外,給他們家多分500 斤種子,田地的配額也給多一點。然後

看哪一個組願意接受他們家。無論如何,不能將他們家隔開來,更不能讓他們家將

田地出租。”

朱叔回來以後跟會計商量,於是照大隊支書的方案分配。12生產隊再次開會時,

朱叔沒有將我家分在他們兩組。而是獨剩下來。待兩組都分好了,生產隊還剩下不

少的生產工具擺放著。

朱叔宣布:“這些財產被劃給藍烏鴉他們家,但是哪一組願意接受的話,將得

到這些財產。”有人在商量著到底值不值,最後大家都算出來了。值!於是2 組的

人同意接受我家入他們組,1 組的人反應也快,他們也同意將我家列入他們組,接

著2 組提出的理由是,他們應該是接收的合法者,1 組的人說,不行!以前你們拒

絕過他們。朱叔提出一個新方案,抓紙條。大家都同意,認為這樣才公平。

結果兩個紙條被放在倒置的碗裏,1 組抓到個“有”字,2 組抓到“無”字,

我家被安置在1 組。

我家落戶在1 組,共7 口人的全家,6 人可以得到生產隊的分糧,其中1 人與

分糧無關,這人就是父親,父親被釋放回家以後,分配在縣城交通設計院,他的戶

口不在農村,換了當時的話叫做國家幹部,屬於非農業戶口,其他6 口人是祖母,

母親,姐姐,我,黃烏鴉,藍丹丹。祖母年事已高,她不能參加生產隊的勞動,母

親在大隊衛生所,她更沒有時間。我們姐弟 4人年紀都小。也沒有參加隊裏的勞動。

姐姐稍大,她讀高中,我讀初中,藍丹丹讀小學,黃烏鴉因為不願意讀書,小學畢

業就退學了,但是他也做不了農活。這樣全家是1 組的純缺糧戶。

農村的分配原則是按勞動記工分,80年,1 組的正式勞動力全年收入每天收入

3 角錢,折算為1 斤稻穀和1 角錢。就是說每斤穀子2 角錢。

我家以交錢買糧食的方式結算,生產隊按6 人算,我家全年分到1 千5 百斤穀

子,每人獲得250 斤穀子。不夠吃。但是不夠吃也沒有辦法,因為生產隊的分穀子

方法是在上交征購糧和留下種子後才分配的。如果不夠吃,可以在市場上買,每斤

穀子2 角5 分。價格比生產隊的貴,當時的流行語叫黑市。

既然分到1 千5 百斤糧食,就得上交300 元人民幣給生產隊。父親的工資60元,

母親的工資40元。父親每月自留生活費15元。其他上交家庭財政。80年底父親交給

家庭的錢為450 元,他的工資足夠補交缺糧錢。隻是苦了他,他穿的是補丁勞動服,

衣服不敢亂買。煙更不抽。

母親的工資用作交我們4 姐弟的學雜費。每月她還要將收入的10元作外祖父的

生活費,外祖母去世得早,留下外祖父一個人。他們就我母親這個女兒。由於有子

女,外祖父不能享受五保戶待遇。

外祖父的戶口在鄰村的第7 生產隊,第7 生產隊的田地比12生產隊得多,分到

的穀子也比12生產隊的多。80年,外祖父1 人分到420 斤穀子。按照生產隊的糧食

統一價格算,他也要交每斤2 角錢的缺糧錢,在上交84元以後,外祖父的生活也盡

夠維持而已。

但是第7 生產隊的粗糧比較多,外祖父1 人分到700 斤的木薯,玉米,紅薯等

雜糧。這些雜糧按每斤1 分錢折算,不值錢。生產隊之所以減價原因是市場不流通,

想賣也賣不出。不如分掉。

外祖父1 個人獨得這麽多的粗糧,他吃不完,其他我們家全都報銷了。我家有

4 張嘴特能吃。把外祖父家搬來的粗糧都吃完,還是不夠。

這又得靠親戚的接濟了,這時候接濟的是姑姑,他是我父親的妹妹。嫁到另外

的公社,姑姑和姑父都勤勞,他們都開荒種木薯。粗糧也吃不完。我們家成了糧食

進口大戶。80年的日子緊巴巴的。

為了緩解家庭的經濟困難,父親在星期天的空閑時間給人家畫圖紙,為私人家

庭設計房子。但是還沒有掙兩個錢,碰上理論家們在報紙討論堅持兩個凡是的輿論,

他的單位在找典型,父親再次倒黴,在勞改場住了3 個月,向單位領導陶心,永遠

不會外出掙錢了。

我在院子看小說,黃烏鴉從外麵進來,他問:“藍烏鴉,什麽書?”我說:

“《金陵春夢》”黃烏鴉說:“不好看。”我說:“我就喜歡看這類書。”黃烏鴉

說:“你還沒有看見過好看的小說呢。”我問:“你有什麽好看的書?”黃烏鴉說

:“少女之心。”我說:“那裏有。”黃烏鴉說:“斯特來斯有。”我問:“寫什

麽內容的?”黃烏鴉說:“女人的。”我說:“是誰寫的?”黃烏鴉說:“手抄本。”

我說:“你去給我拿來。”黃烏鴉說:“成!明天吧。你看這本寫什麽內容?”我

說:“寫蔣介石當總統的經過。”黃烏鴉說:“不夠刺激。”

父親從外麵推單車進來,我想起,又是星期天,父親在星期天都回家的。父親

說:“黃烏鴉,你煮飯沒有?”黃烏鴉說:“你就知道問我,為什麽不問藍烏鴉?”

父親說:“藍烏鴉讀書,他可以玩,你不讀書,你就得做家務。”黃烏鴉不高

興的進廚房去。

父親問:“藍烏鴉,你讀什麽書?”我說:“唐人著的。”父親說:“你不要

看那麽多的雜書。沒有作用,你要抓緊時間看理科,將來才有出息。”我說:“行。”

我收起小說。說不看就不看了。黃烏鴉在裏麵出來,見我要收起椅子。

他問:“金陵春夢是講蔣介石怎麽當總統的嗎?”我說:“是。”黃烏鴉說:“不能看。”我說:“怎麽不能看,你不看人家當總統怎麽知道當總統的難處,我

現在看人家,要是讓我來當總統的話就有經驗了。”

父親說:“藍烏鴉,你別胡說八道,要是文革,你就死路一條,胡思亂想要不

得,殺頭的。”我問:“誰來殺頭?平什麽要殺我的頭?我又沒有犯罪。”

父親說:“你沒有坐過監牢,一旦你坐了監牢,你一輩子都完蛋了,可不是好

受的,在裏麵度日如年。”我說:“我知道,就是把一條狗關在籠子也受不了,何

況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