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的朱子皇帝,並不經常跟郡主交談,因為郡主的思路太快,她也不欲朱子把潛在的資質表現出來,以免被花血浪等人發現。故此郡主隻不斷容讓朱子胡混,直至逃出皇宮,一切才開始改變。

朱子的成長快得教人吃驚,甚至連郡主也難以想象。同時,朱子在逃亡時的磨練,也不可能有人預知。朱子的複雜性格在短短不足一年間形成,這個當然跟他身負重奪“南皇朝”江山朝政有莫大關係。

時間有限,麵對的壓力無限,這就是朱子的局限!

郡主不滿朱子草率接受攻城戰兵的歡呼,草率奪去了小誌強的榮耀,但因為朱子已登基為皇,必須接受朱子的一切。

郡主不滿朱子仍沉醉在勝利中,一些攻城遺下來的“瑣事”,他必須及時麵對,否則例如破空這些敵人,便會越來越多。

郡主亦不滿朱子還不懂得提防“花世家”,他的延誤,會引致“花世家”的誤會,好容易便會令關係進一步破裂,致後患無窮。

還有令她不滿的,是朱子設下陷阱,讓“五穀農兵”慘被殲滅。朱子目的是要削弱月未央的實力,以免對方帶來威脅。這是重新掌權者的慣用伎倆,但郡主沒有提醒朱子,他麵對的是月未央,是昔日“月雁京城”主人,一心一意重振聲威的他,對霸主如何運用權力,比朱子熟悉得多。

破空、小誌強的威脅在遠,“花世家”未必帶來禍劫,但月未央絕對不一樣,他就在“月雁京城”,也是殲滅“浪花旗”的主力功臣。

“南皇朝”要好好紮根,首先便是要避免跟月未央衝突,而月未央身旁的人,最好盡量攏絡,收買人心,才是最合適懷柔政策。

但朱子的決定並不一樣,他主動與常言道等關係破裂,又不肯接受月未央所有聯盟議決的條件,兩方關係變得磨擦日深。郡主大概可以肯定,月未央必然會借機反撲,而“南皇朝”不論勝負,必然都元氣大傷。

但郡主如何不滿朱子,也絕對的對他全力支持。

朱子也對郡主有點不滿嗎?沒有,因為朱子明白,郡主是太聰明的人,她好清楚自己的位置,自己的責任。相思郡主唯一目標,是要協助朱子皇帝,鞏固“南皇朝”基業,然後跟小子雲遊四海去也。

天下間唯有郡主與小子,二人對權力都毫無野心,也就對朱子毫無威脅。故此朱子十二分尊敬相思郡主,就算郡主如何對自己不滿,朱子也隻會自我檢討,絕不生郡主的氣。

朱子正式登基以後,再加上民眾的歌功頌德,明顯跟從前有了很大的分別。首先,因為無盡的美言、稱頌,朱子皇帝變得愈更自負,他的決定不再猶豫,還有更重要的,他對一切事物都失去耐性,都好想一刀切的立即解決。

郡主好明白,這是成為霸者的必經階段,但從此以後,朱子便會愈走愈更孤單,愈更不容易冷靜的分析事物。

朱子:“郡主看來比從前更為朕憂心,看妳愁眉不展,比十年前先帝失蹤時,妳更加不快哩。”

郡主:“從前一切由我來麵對,我可以準確的為自己負責,也好清楚自己能力。但從今以後,壓力都慢慢轉移到皇上肩頭了。”

朱子:“朕有信心,朕治理的“南皇朝”,絕對比先帝更興盛。朕非單要國富民強,有朝一日,還要攻過“中流河”,把“北皇朝”滅掉,統一江山!”

郡主:“但皇上千萬記住,還有一個啞謎未解,它絕對的關係重要。”

朱子:“是甚麽啞謎?”

郡主:“先帝父皇,他究竟那裏去了?”

朱子:“郡主不是說過,父皇跟花湮茉及一眾“湮花旗”精兵的失蹤,一定跟“龍脈”有關的麽?相信在尋找過程中,碰上危難吧。”

郡主:“這個大有可能,但要是父皇仍然在生,有一天,他重返“月雁京城”,“南皇朝”便有兩個皇帝了,到時皇上必須把帝位交還父皇。”

朱子:“哈……,郡主,這個不大可能吧,先皇失蹤多年,怎可能突然又出現呢?要出現,過去十年為何偏偏不現身,這個說不過去吧。”

郡主:“皇上,請別忘記,這一年的變化,是過去從未有過的。若然朝政一直都安穩,父皇不再出現,隻表示他願意接受一切,這都是他預料之內的事。”

朱子:“妳的意思是,“浪花旗”的謀朝篡位,也在父皇算計之內,反而朕能殺敗“浪花旗”,重掌政權,父皇便意料不到,也許會出現來收拾殘局。”

郡主:“不一定,但可以好肯定的,是父皇和花湮茉並不容易死去,若兩人都同時都死去,更是難比登天。隻要我們估計錯誤,而“南皇朝”又有了意料之外的變化,父皇好可能便會再出現。”

朱子:“很好,朕會再思想一下這複雜的問題。”

郡主:“為甚麽花劍浪、花血浪等,從來都不敢太過份,動手謀朝篡位呢?因為他們的想法跟我都一樣,一切不變,父皇和花湮茉失蹤的情況也必然不會變。但若然“月雁京城”發生大變,父皇和花湮茉的失蹤便好可能告終。”

朱子:“朕會雙手把帝位交還父皇。”

郡主:“我相信皇上必能做到,但失蹤了十年的父皇,心裏想的是甚麽呢?皇上,要是他進一步對你說,你已不再是儲君,皇位的繼承另有其人,那又如何?”

朱子再沒有回話,他閉上了嘴巴,隻好好的在思想。郡主的“意見”,永遠能帶人進入思潮裏,深入更認識疑問的關鍵。

朱子已經是堂堂正正的皇帝,他能夠把皇位交還父皇,已是胸襟非常豁達的了。但要是玄武帝連繼承皇位的決定也改變,朱子將永不可能再坐在龍椅之上,他真的還可以接受嗎?

一連串的可能,真的教朱子心亂如麻,原來,“南皇朝”的皇位真的不容易坐穩。朱子才剛登基,惱人的疑難便排山而來,更要命的,是一切煩惱都不可以逃避。

朱子沒有再回答郡主的問題,他苦笑了一陣,便走出禦書房去,一直的往外走,漫無目的,隻想隨意四處走走,暫時拋開一切,換來一陣的休息。畢竟跟郡主對話,實在有點累,稍稍輕鬆一會兒是必須的。

直出“天人正宮”,再從“皇宮”西麵離開,究竟要往那裏去,朱子真的毫無頭緒。他的內心有太多心事,太多的疑惑,困鎖得自己有點煩,最好能踫上一條溪流,再直插水底,好好的清醒一下,感覺必然最痛快。

皇帝的願望並沒有實現,當朱子冷靜下來,小心的察看四周,竟然是相當陌生的一道大橋。

橋上有三個高約十丈的大亭,其實是城西的“三亭橋”。隻見形似蓮花,中亭特別大,朱柱金瓦,翹角飛簷,彩繪絢麗,倒也十二分教人目迷。

“三亭橋”橫跨是城西的一些水道,月兒正好高掛,倒掛湖裏變得金色滉漾,格外教人陶醉。待朱子踏步上橋,竟傳來一陣陣恐懼至極而從內心深處發出的驚呼,朱子當下緊張起來,這時才發現,自己竟然連配刀也沒有帶備。

再往橋中的大亭望去,原來一柱之後,隱隱約約有八人躲藏其後,個個都衣衫襤褸,但偏偏眼神卻是散發著一種不尋常的傲氣。

隻見合共兩個大人,一個年約七十的老婆婆,還有四十上下的婦人,身後的都是孩子,三男三女,最大的不過十歲,最少的隻有約兩歲,一家人慌慌張張,又不見一家之主的男人在其中,委實有點古怪。

眾人的驚惶令朱子皇帝好奇起來,既然先前跟郡主的對話太沉重,且不妨跟他們胡扯閑談,又看看為啥自己的富裕“月雁京城”,竟有著如此可悲的一家人,竟無家可歸,要躲在這“三亭橋”受風寒吹襲呢?

朱子刻意踏步上前,還距離三丈之遙,竟然就見老婆婆一跪而下,哭個不停的道:“高抬貴手,不……要再折磨了,我們隻想死在一塊兒吧!”

朱子當下目瞪口呆,還未來得及響應,那四十餘歲的嫂子,雖然未有哭,但也一樣含著淚下跪,以堅定的話道:“所有的……真的全拿出來了,但……我夫家的十二種煎藥方法,咱們都向天發過誓,真的不能說呀,你不要再讓孩子們受罪好嗎?我們隻要來個一同投河自盡,已心滿意足了。”

原來眼前的一家人,竟是被逼害的苦人家,但京城之內,又那有如此膽大狂人,朱子愈想愈覺不妙。

朱子為免大家認得他是皇帝,再也不敢透露情況,也就刻意坐在地上,一臉嚴肅的道:“大家稱呼我為朱少爺好了,我並非甚麽來追殺又或捉拿各位的,隻是無意間走到這“三亭橋”來吧,放心,我也許可以伸出援手。”

其實朱子也並非真的好有興趣幫助這些孤寡,隻是在“月雁京城”內,一切由他這皇帝作主,豈容任何人為非作歹,威脅弱小!

朱子就是要把幕後人抓出來,把他來個一刀兩斷便是。他正剛好登基,便來搞得“月雁京城”一塌糊塗,天子腳下已如此放肆,這又豈能放過,於是便細心聆聽各人所說,以助他們擺脫厄困。

正要好好的問個明白,身後卻有一把極之熟悉的聲音在道:“幾位倒也相當幸運,在自己建造的“三亭橋”上,碰上我們的朱子皇帝,哈……,麵見皇上還不下跪,死罪,死罪,待和盤吐出一切秘密後,便該賜死!”

說話的人相當放肆,看來也是逼害眼前一家八口的原凶。朱子對這人的聲音非常討厭,他好想有刀,一刀斬掉他的嘴巴便是恰當。

雖然,朱子皇帝明白,就算他手中真的有刀,也不可能一刀便能殺傷對方,因為他的劍法遠遠在自己刀法之上。他,便是老是要他娶其女兒月兒為妻,又要朱子封他為太上皇爺的月未央。

當一眾孤寡見到月未央,既怕得要死,又恨得要命,尖叫當然少不了。但大家又因為知悉坐下來關心他們的,是朱子皇帝,一切好像有了轉機,隻要好好把握,說不定可以扭轉乾坤哩。

月未央當然也明白一眾孤寡心中所想,他大踏步越過了朱子皇帝,轉過身來,跟朱子麵對麵的也坐在地上,剛好隔在八人與朱子中間。

月未央跟朱子唯一的不同,是他劍不離身,“快劍”輕輕放在身前。

朱子冷笑道:“原來是被月未央前輩帶走了,又關起來的近千富戶其中一家人,月前輩真貴人事忘啊,連審問、拷打此等該由官家處理的事,都一概在“月府”內自行定斷,真麻煩你了。”

月未央並不太愛笑,甚至是重返“月雁京城”,奪回昔日光輝,他依然的不大愛笑。冷酷依然,淡淡道:“嗯,許久以前,“月雁城”是沒有官府的,我們有個“月法大祠堂”的地方,一切爭鬥、紛爭,也可以在內陳述、解決。”

朱子依然笑得甚是牽強,呆呆望著月未央,道:“是嗎?朕可從未聽過,甚麽“月法大祠堂”,又是誰個當拍案分辨是非者呢?”

月未央道:“他叫月正公,但若然大家對他的判決不肯接受,“月法大祠堂”內有十一位長老,隻要一半以上同意,反對裁決者可以作最後要求,尋求最終最公正的議決,也就是不可抗拒的裁定。”

朱子忽然大笑起來,他好像看清楚月未央的內心所想,笑道:“月前輩無非想說個清楚明白,你,月未央,這位從前的月城主,便是此城所有是非的最終裁決者,你的決定就是最後決定,不可能改變,對嗎?”

月未央:“你猜得全對,事實就是如此!”

朱子:“但這已是十一年前的事,而“月雁城”早已改了名稱,十一年以來,這裏叫“月雁京城”,早換了天啊。”

月未央:“本城主明白,你不必一再提醒。”

朱子:“月前輩,你有兩件事必須好好的記在心裏,第一,你,月未央,再也不是城主,自稱為城主,是名不乎實。第二,前輩不停的喚出“你”的稱號,前輩,朕是皇帝,你是指一般人而已,“你”這個字,並不跟朕相配。”

月未央:“你在提醒我?”

朱子:“朕用說話來提醒你。”

月未央:“我明白,其實許多許多的事,我們雙方都好明白。”

朱子:“但大家不明不白的地方也一樣多,譬如,為甚麽“南皇朝”是朕所有,卻偏偏由前輩代勞,替朕審問、拷打城民呢?譬如,為甚麽富戶們被奪去一切,你還要再壓逼,把一些隻藏在他們腦裏的最寶貴東西,也要挖出來,都要雙手奉上呢?看啊,他們都寧死不肯讓步。”

月未央:“但他們都仍健在,還沒有死。”

朱子:“前輩要他們死光才肯罷休?”

月未央:“也不一定,最大的可能,是死個清光我仍不肯罷休。”

朱子:“為甚麽?”

月未央:“因為在十一年前,他們的一家之主,曾協助“浪花旗”殺害、搶奪原為月姓親族的所有財寶、產業,無辜者全家慘死,他們的家主卻為此而風光了十一年,這條“三亭橋”,便是因為太過富有而捐獻建造。”

朱子:“你代死去的人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月未央:“這個當然!”

朱子:“還要奪回他們的所有,一切所有,包括性命。”

月未央:“非常正確,這個是正確的大方向。”

朱子:“但這裏是朕的“月雁京城”,你認為朕可能一直不管這些事嗎?”

月未央:“對啊,我記起來了,皇上要管的事好多,未理會這些瑣事之前,請別忘記,我的女兒在等著當皇後,我也未被冊封為太上皇爺。”

朱子:“朕有能力分開該管甚麽為先,甚麽可以先撇下一旁。”

月未央:“我說過,十一年前,若有紛爭,最後的裁決會由我來發出不能推翻的命令。朱子皇帝還年少,坐在龍椅之上時間太短,我的裁決會更合適。”

朱子:“哈……,好可惜,這些一切隻是想當然。”

月未央:“更可惜的,是朱子皇帝太自負。”

朱子:“不錯,朕絕對的自負,更且自命不凡。月前輩,這城由閣下一言決定一切的日子已是許久以前,“月雁京城”已麵目全非,再以昔日的舊思維勉強行事,隻會帶來傷害。”

月未央:“皇上看來有比我更勝一籌的“高見”。”

朱子:“嗯,月前輩不必再威逼又或捉拿這幾位可憐的富戶了。”

月未央:“哈……,就因為皇上碰上了他們,各人便因而得到赦免?”

朱子:“不,非單是他們八位,在“月府”內的近千被擒者,也同樣得到赦免,非單不必被囚,更且可以取回“月雁京城”內所有資產,唯一條件,隻是大家都不能離開此城,繼續為整體安定繁榮而努力!”

月未央:“皇上的建議相當有趣。”

朱子:“這不是朕的建議,而是聖旨,也許月前輩正好為某些事離開了“月府”,也就看不到拿著聖旨到“月府”的“天子聖軍”們,已到府上釋放了所有富戶,朕還要作出清晰說明,從此以後,誰也不許再碰他們,違旨者——斬!”

朱子的話換來一陣沉默,但月未央並不是因朱子的“狂妄”而沉默,而是,他要作出一些決定,這些決定牽連甚廣,故此必須三思。

月未央當然早已料到,得到了權力的朱子,遲遲未肯履行諾言,明顯另有圖謀。因此多天來月未央已好努力的重整力量。但他如何也難以算計,朱子今天已按捺不住直接跟他衝突,言語上更且毫不留情。

朱子皇帝,並非一般的狗皇帝,他精明機智,野心勃勃,他的崛起,將改寫過去平穩江湖的發展,這已是不可抹煞的必然。但這個必然要成為事實,朱子必須能令月未央讓路,昔日威風八麵的月城主,可願意嗎?

月未央:“先前皇上的話,已正式表明,留在我月未央府中的所有罪犯之後,都重獲自由,我的苦心經營,都化為烏有。”

朱子:“月前輩苦心經營的東西實在太多,有攀上皇後美夢的愛女月兒,有昔日的“月雁城”,有傳授朕武學的餘弄,有“月孤島”的兵力,有半天釣及他的所有,當然也有搶奪所有富戶財產的計劃。有部份經營失敗,也不算甚麽吧?”

月未央:“皇上看來比我更性急、更有預謀。”

朱子:“在適當時候安排適當部署,以防萬一,這大概好合理吧?”

月未央:“這四周究竟預先埋伏了多少人呢?大概有一千吧?”

朱子:“不,是一千三百三十“天子聖軍”,由“八音”這三樓殺手率領,還有黃蜂、賴蛤蟆和蠍子列陣,月前輩可滿意了吧?”

月未央:“明白了,也就是說,打從我離開“月府”後,這一千三百三十人,便一直如影隨形,留意我的一舉一動。”

朱子:“對啊,朕真的好關心月前輩哩。”

月未央:“皇上,你應該明白,我在“月孤島”守候了十一年,才能再回來“月雁京城”,這是我一手建立的基業,再握在自己手上,是不容易再放棄的,隻是一千三百三十人,可阻得住我麽?”

朱子:“對啊,何況彼此不久前才合力跟“浪花旗”對戰,自相殘殺絕對不能接受,“南皇朝”內部難免人人自危,這種內訌的情況,最好不要出現。”

月未央:“因此皇上更有安排。”

朱子:“不,朕是天子,朕不必安排,一切都是天意,是上天的安排!”

朱子笑,笑得含蓄,也笑得模糊。

一陣破空聲劃破寂靜,一道急箭急射向月未央,一陣驚心動地驚天,一個人在怪叫。他是“毒人”,手執“十大神兵”之一的“迷蹤箭”,射殺月未央,他便是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