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外重重禁軍都前仆後繼,欲斬下月未央的首級。這個是渴想、也是妄想。當中有個隻十七歲的新兵,名叫田大,好努力擠擁上前,可惜就是寸步難移,大群禁軍在他前麵,要看到月未央的容貌也難,何況搶殺。

田大聽到此起彼落的淒厲長嘶,好清楚一個又一個,十個又十個禁軍倒下,但如何倒下、怎樣被殺,視線全被遮擋的他,實在沒法了解。

田大好心急上前殺敵,因為昨夜在賭坊又欠下一大筆債。那賭坊背後撐腰的人姓花,故此無論如何他也要抵償欠債。銀両要到手,還必須是大批銀両,故此隻要能殺掉月未央,一切自然迎刃而解。

他緊緊握住長矛,左手持笨重大盾,跟並排的禁軍一同竭力向前衝,前頭的最好死個清光,把殺月未央的機會留給他。

隻是,為啥前頭比他武功更高、更強壯、更有殺戰經驗的禁軍,都紛紛倒下呢?他們既然殺不了月未央,為啥偏偏自己有這能耐?

好顯淺的問題,田大卻不懂得向自己發問。像他這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武夫,就是如此;原來好容易便應該發現自己落在危機裏,但他毫無感覺,答案好簡單,因為田大笨,身軀如牛般強壯,腦袋卻不知所謂。

一般來說,像田大這笨武夫,軍中極之常見,也非常需要。以攻城為例,最先把燒著的禾草車推向城門,讓濃煙阻礙城牆上守軍視線,又或推戰車往攻城的士兵,都極之危險,大概十之八、九都必然先被守軍擲石或利箭所殺。

但偏偏這些士兵對整體來說卻十二分重要,沒有他們的前仆後繼、身先士卒,攻城又怎可能成功?

因此軍中都必定有體強勇猛的下等戰士,他們頭腦必須簡單,隻要聞得號角聲響起,便不顧一切搶殺、進攻,每一回都死傷枕藉。田大便是個中代表,這些士兵被稱為先鋒,實際是死得最早的笨武夫。

以他們的生命來換取更大成功,這是沙場作戰的慣用伎倆。別忘記,花心浪原來就是個出色戰將,他都會用這種狡計。

禁軍不一定用來殺敵,更可以用來死,任由敵人宰殺。

田大不會想,而憑他的笨腦袋,也實在想象不了。他一心以為月未央必然好快便疲不能興,自己絕對有機會斬下他首級來;隻是,當他發覺四周湧來陣陣陰寒,才向兩旁注視,啊,都仆倒血泊中,死個清光。

跟自己同一排的士兵,竟全都死個清光。明明大敵月未央在前方,他的劍又如何能穿過人肉牆殺人?怎麽統統氣絕?

田大好笨,但卻不傻,四周同一排的禁軍都倒下,自己當然也該被殺,故此他的矛槍突然向後猛刺,果然插進一個人的胸腹。那個正準備從後一刀把自己了結的家夥,也不防田大突然發難,毫無防備下,胸腹被矛槍貫穿,力氣登時消失,“噗”的一聲響起,是因為那人的頭軟軟撞在田大額頭,全身發軟,已氣絕身亡。

哈……,田大好自然的心裏發笑,怎麽我立下大功?這敵人究竟從何而來?當他再定神時,已見四周金光閃耀,待田大有痛的感覺,最後的視覺告訴他,數十人的刀把他同一時間分屍。

那些臉上都塗上厚厚粉的怪人,手起刀落,先把最外層的禁軍殺盡,繼而一直無聲無息的殺,近千禁軍好快便死剩二百人。

在大殿走出來的月未央,殺禁軍就如斬瓜切菜,這些家夥說是高手,卻隻懂蠻力,不懂內功。隻要他的劍一揮,便必然眾多首級衝天勁飛。但月未央未有動劍,因為這些垃圾不配死在他的“快劍”之下!

從後頭突然出現的是一群戲子,個個身穿長袖大戲服,好容易便殺得禁軍一個不留。他們的任務是跟月未央會合,再助他把皇宮攻下來,完全掌握,先搖動“浪花旗”軍心,再向城內的花劍浪來個前後夾攻。

月未央不可能獨闖皇宮,攻取皇宮是今天攻城戰的第二陣,具有極關鍵的作用,故此月未央調來最強的五千戲子,要馬到功成。

也分不出或男或女、或老或幼的戲子,突然現身,亦證明月未央動用了他從來未肯付出的“親情請求”。就是建立“月雁城”,月未央也未曾求過家主月姥,要她幫忙。月未央從來隻靠個人能力打拚,他不要娘親憂愁。但今天不一樣,此仗不勝無歸,故此他鮮有的向娘親借兵。

一眾戲子殺力有多大,月未央不能肯定。但從來遊戲人間、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戲仙月姥,多年來調訓出來的戲子,一定更勝天下間任何精兵。

果然,談笑用兵之間,近千禁軍已盡都倒在血泊中,一眾戲子大獲全勝。五百戲子又跳又走,不斷哈哈笑笑,功駕十足,就似是在舞台上剛演畢一場好戲,快樂不得了。

但千萬別因此而小覷戲子們,月未央看得出,在雜亂的打翻、走動穿插中,其實是個好嚴密的陣法,他們正在保護月未央,掩護正主。

大殿外的廣場上,豎有高近十丈的玉龍神柱,這神柱在烈陽於不同時間曝曬下,會出現指向不同方向的影子,故此是計時之物。但夕陽下時間的表示已模糊不堪,偏偏柱室更有看頭,因為一臉自滿的花心浪,一直高高站在其上,欣賞著月未央殺人,也看清楚戲子的突然出現。

花心浪笑道:“實在難得,十一年前若然這群戲子混在城中,咱們兵力雖強,又有浪子引路,但要一一把戲子都殺清光,恐怕必然賠上好多性命。今日之戰城主不惜良將盡出,看來果然有破釜沉舟之心,很好,很好,這一戰更添刺激,必然是我平生最難戰鬥惡仗之一。”

月未央道:“浪子早已洞悉我能帶兵潛入禁宮,原因是郡主與朱子皇帝,在逃離京城時,也是來去無蹤,顯然有條“花世家”也未知的秘密地道,像一把刀把皇宮剖開,敵人任意往來,必須小心麵對。”

花心浪道:“唉!其實月城主的分析、見解、智慧,又那裏比不上郡主。城主所言全中,大家也知悉宮中確有地下秘道,但究竟在那裏呢?該如何防範?老實一句,咱們花了半年時間,還未發現任何出口,直到戲子們於“天寧凡宮”出現,唉!才驚覺原來秘密在假山之內!”

月未央道:“就算你能守住皇宮,要是仍未能發現地道,表示我方敵人隨時可以突襲。寢食難安自是必然,故此必須在殺敵的同時,要發現秘道出口處,才再把進入皇宮敵人,都來個一舉殲滅。”

花心浪道:“哈……,好呀,果然好極。月城主不愧為大將之材,隻可惜咱們各為其主,互相對立,否則,花心浪真的願交城主為友,向你多多討教。”

月未央道:“這裏隻是五百戲子,你好清楚,並不是全數,其餘的都準備清剿宮中禁軍、戰兵。”

花心浪道:“當然,躲藏在“千寶珍殿”、“淩宵殿”、“天玉殿”的各一千戲子,待你軍令一下,便闖出來依計劃搶殺守在各方敵兵,但既然咱們都知戲子所在,又有可能讓他們胡來嗎?”

月未央道:“故此花心浪先用一千笨禁軍來牽製我,同一時間,準備充足的大內殺兵,已布好殺陣,要一舉把躲藏起來的戲子,殺個措手不及。戲子要來個螳螂捕蟬,但蟬兒卻布下陷阱,究竟誰勝誰負?”

花心浪道:“沙場決殺從來也是如此,不放下魚餌,大魚又怎可能上釣,月城主,你知道在禁宮內,我布下了多少殺兵嗎?哈……,不能告訴你哩,因為這是個大秘密,也是你今戰慘敗的原因。”

月未央道:“整個“浪花旗”有五萬大軍,但這些月來都在拚命招兵買馬,結果,能掌握在你手上的,已有一萬戰兵。今日全都布防在禁宮,每殿都有千人,把我戲子的所有去路都封死,先用火攻,再用箭射,連人帶殿,燒個清光,目的是一個不留,殺個清光。”

一直嘻嘻哈哈談笑用兵的花心浪,忽然不再笑了。因為月未央最後的幾句話,相當熟悉,也相當具震撼力。

那是原來出於他口中的命令,是七天前的一個晚上,花心浪在“養心殿”召集近衛親兵,親口說出來的話。當夜,他清楚明確的下達旨令,今天一戰,“先要封死偷進來敵人去路,以火攻,再以箭射,連人帶殿,燒個清光,目的是一個不留,殺個清光。”這些話怎麽都給月未央知悉?

好明顯,花心浪形勢逆轉,似乎又落入敵人掌握中。月未央能得知自己向親兵親口指示的軍令,也就說明,有人出賣他。

這是戰將最討厭,也是最不幸的事。軍中有人出賣,也就表示所有軍情已被敵人掌握。敵在暗,我在明,如何能對戰?

原來有十足把握戰勝,但這一刻心跳已加速,必勝把握肯定被動搖。他不停在想,親兵將領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一直追隨左右,亦曾在十一年前跟他一同攻陷“月雁京城”;怎麽可能當中有人會把自己出賣?到底是誰?是否真的所有軍機全已泄露?

忿怒令所有指揮戰士的首領陷入危機,花心浪當然也不例外,他立時向天射出一箭,半空中爆出金黃火光,殺敵訊號來了。

左方、右方、前方,同時湧現殺兵,更且個個生龍活虎,絕對是精英凶悍戰士。三方都推出多輛火車擋在最前,濃煙遮擋被圍在中央戲子們視線,一時間殺聲震天,真正的決一生死終於來了。

戲子們絕對不大認識沙場對戰之術,竟當下便亂了陣腳,月未央並沒有下令,因為戲子根本不可能聽令於他。

戲子都是戲仙調訓出來的,他們有何能耐,各人有啥優劣之處,又或聯合力量的戰陣如何,月未央絕對不大了了;他隻知道,月姥答應了派來戲子助他一臂之力,並告訴了月姥所有情況。

但到底戲子們如何應戰?如何布陣?月未央未有問,也不可能問。他隻相信月姥大概會處理好,他不必憂心。

隻是這假設是因為他對月姥的信任,當見一眾戲子麵對殺聲震天,竟都手忙腳亂,不知所措時,月未央才發覺原來好簡單的事,落在月姥手中,並不一定都好簡單。她,從來隻愛玩樂,遊戲人間!

戲子們團團轉轉不一陣子,濃煙中便有慘嚎傳來,隻見火光從遠而近,來得迅疾急勁,直衝上戲子群去,教一個又一個戲子倒下。

原來衝上來的是牛,火牛,也是花心浪的衝激敵陣方法。以粗鐵鏈子捆壯牛身,紮住五、六枝長矛,尾後燃火。壯牛叫痛,便瘋狂向前衝,力度強勁,敵人的甚麽陣,也會因為抵受不了火牛衝擊而崩潰。

這原來是衝擊敵陣的方法,但花心浪利用作為攻擊,正好克製武功個別較強的敵人,先要他們手忙腳亂,再在後不停發箭,好容易便把戲子們攻擊得亂作一團,利箭也紛紛得手。

戲子們一刀斬牛,才發現原來牛也穿上了厚厚鐵甲,連斬三刀才勉強出現裂痕,但一陣勁箭射來,戲子便被十箭穿心,死在當場。

戲子都盡力保護後頭的月未央,拚死對戰,但月未央愈看愈氣忿,月姥豈能布下如此作戰之法?不,這簡直不能稱為方法。盲目的迎敵,功力較高又如何?根本是任由宰殺、任人魚肉!

戲子一個又一個倒下,五百人好快便剩下三百,月未央在想,在其它殿裏躲藏的戲子,看來都一樣的慘被屠殺。

月未央討厭失敗,更討厭混亂,他開始後悔太信任娘親月姥;這玩世不恭的娘親,怎麽如此不知所謂。兩陣對戰又豈同兒嬉,花心浪是堂堂戰將,布陣殺敵,當然有其慎密部署,有出色陣法。

要對戰,絕不可能拚死便能化解攻勢;作戰跟單打獨鬥不一樣,必須有方法,唯有好法子才能殺敵,要破陣,必須有方法。

兵敗如山倒的戲子,不斷的退呀退,一人頂住二十戰兵,十箭穿心仍未倒,相當英勇,但垂死的英勇卻不能殺敵,如何英勇,氣絕了也就必然倒下。三方夾攻逼得戲子們不住的退,一個個倒下來,當退至“養心玉殿”前,原來的五百戲子,已剩下不足一百人數。

同一時間,原來躲藏在各殿內的戲子,也一樣被殺得落荒而逃,從各方退至“養心玉殿”外。所有死剩的戲子,合上來隻餘下約五百人,但四方八麵圍過來的戰兵,卻足有一萬之眾。

五百戲子加個月未央,被一萬戰兵圍困,還能逃嗎?

臉色鐵青,既羞又怒的月未央,緊握他的劍,勃怒難消。月姥究竟在那裏?從未清楚誰個戲子才是娘親月姥的他,真的好想她現身,讓自己罵她個狗血淋頭。天下間那有如此笨人,竟任由敵人宰殺?

不懂運用戰法,便該向他討教,好歹兩軍接戰,也能殺三、五千敵人才象樣。但如今一萬人圍殺,看來敵人死不過百,戲子卻死傷慘重,如此送死實在荒謬,月未央眼目吐火,簡直要把月姥也一劍殺掉。

月姥在哪?死了,還是這五百戲子當中,有一個是她?又或月姥根本未有隨來,仍留在“月孤島”唱她的獨腳戲。

她從來不愛理世事,就算是十一年前“花家將”來攻“月雁京城”,她非單袖手旁觀,還索性搬到“月孤島”去,隻任由月未央自生自滅。月姥也許在想,我的兒子要來借兵,也不得不借吧,但借去以後又如何?如何作戰?如何計劃?如何布陣?她都一概不管,隻管自己唱戲。

這就是月姥!她獨善其身,唯有舞台令她迷死,其它的事都視而不見,都沒有興趣。算是戲子死光,她便重新再訓練一批好了。

月未央在想,原來他從前的子弟兵好可愛,每個姓月的,在麵對敵人時,都為保住京城而拚死作戰,這些姓月的好兄弟們,可惜都葬身於此!

一萬戰兵圍困五百戲子,大局已定這四個字,就算是目不識丁的孩童,也絕對看得清楚。好快,好快,這五百戲子便會成為死屍,還有原來不可一世的月未央,必然死得好慘。

騎在他的戰馬上,威風凜凜的花心浪笑不攏嘴,他一直以為今天一戰極之刺激,雙方必然勝負難分。但結果卻太過出人意表,月未央一方竟然一麵倒的崩潰,任由他麾下戰兵屠殺,隻餘下數百人頑抗。

花心浪也好少能有如此直搗黃龍、長驅直進的感覺。他回頭再看地上的一排排屍首,不禁冷笑道:“不可能是詭計,看啊,都死得一乾二淨,身首異處,哈……,變戲法也不致如此吧。嗬……,城主啊,原來這就是你潛心十一年的成果,若早點知你如此無能,我便多派五千兵到城外當捕殺兵,又何必重兵迎閣下呢!”

已是勝券在握的花心浪,騎著馬在層層戰兵外圍,來來回回踱步視察,他可以好肯定,眼前月未央已是甕中之鱉,早死遲死,隻是時間問題。

月未央等待了十一年才有機會回京城複仇,就連跟花劍浪決戰的機會也未有,便要被殺,他又如何會甘心?

劍,揮出最淩厲的驚豔,斬出最狂傲的惆悵,殺出最淒厲的瀟灑。劍招一著有十數變化,注入平生內力,要突破眼前萬人陣,殺呀!“快劍”隻見劍光、劍影交錯縱橫,瞧得人目眩神昏,這是人力,還是仙神變招?

劍光劍影化作一頭猛虎,撲噬向萬人陣,萬人鐵盾、重劍、長槍、勁箭,力拒悍狂猛虎,也不知多少兵器戰兵夾擊,抵住這殺力無儔之劍,讓人與劍滯住難動。有人被斬手、有人被殺,但沒有人倒下,因為四方八麵都是敵人,都搶前對攻,就算有戰兵被殺,屍首也被推回向前。

“快劍”比想象中快,比所見過的高手都更內力雄渾,但任何最快的劍,當碰上了太多的戰兵圍殺,劍招必然緩下來,殺勢自然漸漸滯斂,不再威猛,狂傲漸見支持不了。

來自各方的殺兵猛勢,先把月未央困在小***內,他再度提升殺力,斬下一、二十人,再踏著屍首激戰,但重重圍殺的戰兵,卻逐漸把他身處的範圍收窄。一人戰一萬人,根本是死路一條!

“喲……呀,死路,死路,窮途,窮途,大王請你抬貴手,讓我飛出死路途,請呀……!”

一陣蒼勁清唱歌聲,來自戲子一人,他高歌引吭,曲藝超凡,音聲更是引人入勝。大家都不禁動容,不禁內心在問,誰在唱曲?戲子唱曲有啥奇怪?當然奇怪,因為大戰在前,又有誰竟有興致唱曲。

還有,唱曲的是戲子,他們都快要被殺光,還有心情唱曲?對啊,唯一解釋,便是戲子並不以為他們會死,死了一大半,並不代表餘下的會死去。該死去的已死,餘下的死不了,可能就是代表他們都不容易死掉。

動人歌聲仍不絕於耳,花心浪正要下令搶殺之際,突然一陣又一陣色彩幻變無端的煙升起,不一會便彌漫四周,令戰兵及花心浪都頓然不能視物;各人心下一怯,花心浪再來個下令提刀亂斬,彩煙竟已全消失。

彩煙失蹤,同樣戲子都全失蹤。對了,是五百個戲子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那裏去了。

同一霎時,萬人大軍響起一陣陣慘嚎聲,數百戰兵被殺倒下,大家才驚覺眾多戲子竟都換了跟戰兵一樣的軍服,不知怎的已混入萬人陣中,大開殺戒。歌聲又來了,還加上陣陣鑼鼓聲響,彩煙隨即亦來。

又是一樣的借彩煙遁入敵陣,一下子殺一千數百,不住的殺,不住的彩煙,不住的唱曲。萬人戰兵,在花心浪呆愕之際,竟已死掉三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