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意識去計算去在意的時候,時間就好比指縫間流逝的沙礫,那麽快,那麽涼。

指縫,還是太寬了一些啊。

我站著那位先生的書房裏,幫他整理桌上散落不齊的文件,他坐在另一邊的真皮座椅上,朦朧的燈光下映襯著直挺的的鼻梁。

而他手邊日曆的日期,和離我飛往洛杉磯機票上的日期,隻差撕開那最後的屏障。

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凝望著他燈光下的側影,手指不自覺地理著手中的紙張,隨即一劃,一道血絲出現在白細的指尖上。

該死,不是早就知道結局了嗎

血滴落入黑衫,融為一體。

不要有奇怪的情緒啊笨蛋

秋。沉穩的一聲召喚。

是。我故作鎮定地應道。

他抬頭看了我一會兒,墨黑如玉的眼睛像是能看進我心裏,淡聲說,你不用這麽盡職,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誒一下子沒有抓住他話裏的重點。

我的意思是,他摘下隻有在看文件時才會戴上的銀絲邊框眼鏡,摁了摁眼間的鼻梁骨,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再呆在這裏。

這般疲累的模樣。

你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再呆在這裏。

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再呆在這裏。

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用了。

我垂下與他相視的麵龐,指尖的涼意像是初融的雪籽,一直彌漫到心尖。

自己想做的事情。

哪怕隻有一次也依然想做的事情。

對你說出我的心聲。

我我想呆在這裏。

我想呆在這裏。

我想呆在你的身邊。

那麽多年以來我都在追隨你的身影,遵循你的旨意。與你相視時我從來不敢維持太長時間,怕被你看出隨我眼底泄露而出不屬於下屬的情誼。

我一直都在撒謊,對你,對自己撒謊。

我對你說我什麽都不要,但其實我有比自己生命都珍視的東西,我有就算垂死不想放開的東西。

我對自己說我已經很幸福了,能跟隨著你我已經很幸福了。但是每一次,每一次如此這般的時候,心髒酸痛的好像隨時都會流下淚來。

所以,請你允許我直白一次。

最後一次。

你能感受的到嗎

我現在的心情。

他身形一頓,眉間皺了皺。隨之放下手中的筆,優雅地推開座椅,站起身來。

聽見他的動靜,我緊張地抬起快要埋到衣服裏的臉,看著他越走越近。

果然果然不該說的這麽直白嗎

被聽出來了

還是

發間的一暖猶如春末的微風,將我從自己不知名的情緒中掙離出來。我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地看著麵前笑容淺淺的高大男人,他的手停在我的頭發上。

揉弄發絲的力度溫柔地令我難以呼吸。

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這些年來,辛苦你了。

唇邊的笑意早已沉澱了當年的年少輕狂,留下的隻是溫和沉靜,

曜子。

那一刻,我不知道該如何移開視線,甚至連呼吸都遺忘了。這是我這麽多年裏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看他的臉,不知何時歲月也侵蝕了他眼角的紋路,二十年前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隻剩下依稀的輪廓。那一汪黑潭裏明晰地倒映著我雙目圓瞪的表情,除了我以外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

隻是我。

隻有我。

我終於讓他看見我了。

這麽多年終於讓他看見我了。

不是因為五十個人裏隻有我生還,不是因為我是替代她女兒的那個人,而是因為我一直,一直沒有離開。

原來您原來您怎麽辦,好像有東西要湧出來了,還記得

不是hennessy。

不是秋。

是曜子,是安晴曜子。

好像又回到了二十年前,他坐在那轉椅上似笑非笑,陽光灑滿他身體恍如神隻。

衝破我黑暗地令人厭倦的生命。

他笑笑,沒有多說什麽。瞳孔裏我的樣子稚嫩的像他的孩子。

但是,已經夠了。

這樣就夠了。

謝謝您這麽多年的照顧,我強忍住滿眼的酸澀,深深地對他鞠一個躬,請您以後,一定要好好地保重自己。

抱歉,先生。

我隻能做這麽多。

除了生命以外,我再也沒有任何利用價值了。

轉身出門,厚重的門板發出一聲吱呀,以至於我沒有聽清他最後的一聲歎息。

下輩子不要再遇見我了。

我將臉埋進掌心裏,指縫間流淌的淚水燙傷了皮膚。

今生能夠遇見你,走過這20年匆匆的時光,已經很幸福了。

我不會再奢望下輩子能夠與你相遇。

峻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