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裏遊客熙熙攘攘,導遊的聲音在古老的皇城裏回**,她們說的那些故事,真真假假,有的有史可查,有的恐怕連當事人都不知道。

寧濤數次入北都,也從這座皇城門前路過卻沒有時間進來看一看。現在他來了,隻因為哮天犬撿回的那隻信封裏寫著一句話:我在皇城裏等你,有要事相談,隻你一個人來。

那封信上沒有署名是誰寫的,可寧濤卻從信紙上嗅到了一絲淡淡的海腥味。這讓他想到了一個失蹤的人物,海東方。雖然憑借一絲海腥味無法確定寫信的人就是海東方,可哪怕是一絲希望他也不願意錯過。不為別的,隻因為海東方或許知道是誰殺了劉十八和青鬆道長。

劉十八給了他從徐福墓裏盜出來的春生丹的丹方,讓他幫他煉丹,然後告訴他是誰雇傭了曾尋龍團夥去盜《六道輪回圖》。他煉出了徐福的丹,那不是什麽長生不死的仙丹,而是專治不孕不育的修真丹藥。劉十八被殺了,那條線索也就斷了,這封突然出現的信卻又給他帶來了一絲希望。

不知不覺就過了乾清門,一路走來寧濤都保持著眼睛和鼻子的望術及聞術狀態,偵查所能偵查的任何地方。不過,他沒有發現有妖氣的存在,也沒有捕捉到妖留下的氣味。

寧濤繼續往前走。

前麵就是乾清宮,好幾百人站在隔離帶外拍照,場麵熱鬧。

一團青蒙蒙的妖氣也就在這個時候進入了寧濤的視線,它混在一大片五顏六色的普通人的先天氣場之中,特別明顯。

一個人在人群之中回過了頭來,正是海東方。他有著魚妖特有的健壯勻稱的身材,卻沒有魚妖的俊美麵孔。也不知道他是故意改變了自己的麵貌特征,還是天生就是相貌平庸,他與妖村裏的那些魚妖相比輸了一大截顏值。

海東方隻是回頭看了寧濤一眼,也不招呼,大步往側麵走去。

寧濤跟在海東方的後麵,一路小心警惕。妖村的經曆讓他對妖有了一個新的認識,那就是壞的多,好的少,而即便是好妖也會害人,更何況是壞妖?這個海東方橫豎隻是一麵之緣,他對他也完全不了解,保持一顆提防的心是很有必要的。

海東方走到了一堵宮牆下,那宮牆上有門卻是鎖著的。直到現在,皇城開放的區域也僅限於中軸線一代,兩側都有大片區域沒有開放。那堵宮牆後麵顯然是沒有開放的區域。

海東方突然縱身一躍,嗖一下就躍過了宮牆。

寧濤快步走了過去,也躍過了宮牆。

宮牆後麵是一片禦花園,寂靜無人。花園裏栽種了許多觀賞性的花草樹木,還有假山池塘,隻是沒有水,也沒有魚,尺子裏滿是枯枝落葉。禦花園後麵的建築也灰撲撲的,門窗上的漆色斑駁,風化的痕跡非常明顯。這裏和宮牆外的景區截然不同,這裏更滄桑,曆史的氣息也更厚重。

海東方卻還是沒有停下腳步,他繼續往前走。

寧濤說道:“海前輩,這裏已經沒人了,你還要到哪裏去?”

海東方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

寧濤皺了一下眉頭,隻得跟著海東方往前走。一邊走,他的處在望術狀態下的視線飛快地掃過四周。這片沒有開放的區域裏,除了他和海東方再沒有第三人。

荒草叢生的石板小徑往前延伸,花園被甩在了身後,又往前走了很長一段路,一座宮殿出現在了道路的盡頭。它看上去很殘破,有門窗倒在地上,腐化成了一堆木渣。走廊裏長滿了荒草,空氣中彌漫著黴爛的味道。這座宮殿的正門塌了一半,門楣上掛著一塊牌匾,依稀可見上麵寫著“冷宮”兩個字。

冷宮,明清兩代皇宮專門關押犯了錯或者失寵的女人的地方。幾百年時間下來,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死在了這裏。

寧濤一來就感覺到了這裏陰森森的,陰氣深重。一看那“冷宮”的牌匾,一下子就明白了過來。明清兩朝,幾百年的時間裏不知道有多少女人死在受罪死去,這裏的怨靈怨氣有多強就可想而知了。

海東方停下了腳步,轉身看著寧濤。

寧濤聳了一下肩:“海前輩,為什麽要挑這個地方?”

海東方說道:“我就住在這裏。”

寧濤很驚訝:“你住在冷宮裏?”

海東方說道:“這裏陰氣重,邪門,普通人不敢靠近,卻適合我這種妖居住,你就是拿一套四合院跟我換我都不換。”

寧濤說道:“不管是什麽地方,隻要適合自己住就好了。說正事吧,海前輩你把我約到這裏來,我想一定是與劉十八的死有關吧?”

“跟我來吧。”海東方轉身向冷宮的破門走去。

寧濤猶豫了一下,然後也向冷宮的破門走去。他心裏對海東方很不爽,可海東方卻是唯一一個能告訴他是誰殺了劉十八和青鬆道長的人,再不爽也隻能將就一下。

冷宮的大廳裏有座椅,不過有的垮了,有的還勉強維持原樣,可就風化和蟲蛀的程度,大概往上麵放一隻茶杯都會讓它們分崩離析。

寧濤跟著海東方穿過冷宮裏的一道偏門,進了一條走廊,走了一段路,海東方推開一道門進了一間屋子。

寧濤以為那就是海東方住的房間,卻沒想到進去之後才發現地板上有一條往下延伸的地道。

地道裏黑黢黢的,一股股陰氣從地道裏冒出來,偶爾還能捕捉到一點神秘的聲音,好像有女人在哭泣,在詛咒什麽人。

海東方回頭看了寧濤一眼,什麽都沒有說,又往地道裏走去。

寧濤卻沒動,出聲說道:“海前輩,我已經夠配合了吧,陪著你走了那麽長一段路,還逛了冷宮。你知道什麽,在這裏完全可以說了,沒必要再往前走了吧?”

海東方說道:“如果你連這點膽量都沒有,那你回去吧,我也沒必要跟你說什麽了。”

說完,他也不管寧濤會不會跟他下去,邁步就進了地道。

寧濤琢磨了幾秒鍾,最終還是邁步走進了地道。這個海東方似乎在用這種方式考驗他,亦或者是在了解他這個人。而且,退一萬步說,就算海東方設下了陷阱,要害他,他身穿天寶法衣,刀槍不入,水火不侵,還能防妖力妖法,他又何懼之有?

通道下麵是一個地牢,亮著幾隻燈籠,堪堪將地牢裏的空間照亮。一個囚籠裏,一具發黴的骸骨吊在一根繩子上,地上掉了幾根骨頭。一個囚籠的牆角裏躺著一具幹屍,身上還穿著清朝的太監服裝。昏暗的燈光,陰森的地牢,上吊的屍骨,不知道因為什麽原因死在囚籠裏的太監,這畫麵怎一個瘮人了得!

海東方終於停下了腳步,回頭看著寧濤。

寧濤笑了笑:“那上吊的用的繩子質量不錯,這麽多年了居然沒斷。”

海東方說道:“那是我給她的,海柳樹的樹皮編織而成,也算是一種低級的靈材吧。”

寧濤本來隻是開個玩笑,卻沒想到引出了一根繩子的故事。不過為了配合,以及讓接下來的談話氣氛變得輕鬆一些,他又特意看了那具吊在繩子上的屍骨一眼,故作關切地道:“怎麽,海前輩和那女子認識麽?”

海東方說道:“她叫紮伊娜姑,是順治時期的一個妃子,因為長得太漂亮被打入冷宮。我是這裏的常客,她沒來多久我們就認識了。我經常給她吃的,還有胭脂水粉什麽的……”

他似乎陷入了某個回憶的場景之中,他的聲音變得溫柔,他的眼神也變得傷感了起來。

寧濤並沒有打斷他。

“不知不覺,我們就相愛了。我們在冷宮的房頂上賞月,我們在她的房間裏翻雲覆雨。那段時間是我人生之中最快樂的時光……”

“後來呢?”

“後來,她懷孕了。我想帶她離開冷宮,去外麵生活。她答應了,那一天我將我是魚妖的秘密告訴了她。她當時沒什麽反應,讓我晚上去接她,她這邊也要跟一個要好的姐妹辭行。我當時也沒有多想,我就離開了,去做準備。晚上我來到這裏,卻發現她打掉了我的孩子,並讓我走。她說她寧願在冷宮裏孤獨老死,也不願意與一個妖在一起……”

寧濤沒再問“後來呢”了,他感受到了海東方心中的悲傷,也看到了海東方眼睛裏的淚花。

“我從沒想過有一天我會有一個自己的孩子,可我沒看到他出生他就死了……我當時很傷心,也很憤怒,我就用那根繩子勒死了她,將她掛在了那隻囚籠裏。我看著她慢慢變成枯骨,我對她的恨也慢慢消失,最後……我什麽都感覺不到了,我甚至想不起她的樣子。”說到這裏,海東方的眼眶裏滾下了兩顆眼淚。

妖也有情,妖也有淚。

不管是什麽愛恨情仇,時光的沙粒都會將之掩埋。

沉默了一下,海東方才又出聲說道:“謝謝你聽我說了這麽多,這件事憋在我心裏太長的時間了,說出來我好多了。”

寧濤說道:“那我們就談正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