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閣。

元奉坐在床塌上,一雙空洞的眼眸裏透出點光螢。

“啊……”小姑端著吹涼的藥張了個嘴形。他雖有點不屑,還是乖乖張了嘴讓她喂。她顯得很高興,咿咿嗚嗚的。待他喝完一碗,又跑出去端了新的過來,仍叫他張嘴。

“不是已經喝完了嗎?”他皺眉,還沒到時間,這女人應該不會來害他。才處這麽一天,他就領教過她的厲害了。

他本來以為她是裝傻騙他的,氣憤之下本想一走了之。無奈眼睛不便,竟差點掉進井裏,是她給拉回來的。他不懂她為什麽一下要殺他一下又救他,直到她又一次發作,他才知道原來她有人格變換的症狀。

平時她連話都說不清,但每隔兩個時辰就會變成個擁有暗術且武藝精湛的……殺手。見了他便殺,目光淩厲,毫不留情。問她話她也不答。而她本人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件事。

也是,一個癡兒,能有什麽思想。

在她身邊其實很危險,不曉得她什麽時候又會拔刃相向,不曉得自己能不能每次都有命逃過。他失去了術,現在又看不見,隻能憑著自己本來練就的武功底子跟良好的聽力抵擋。他把那劍藏在床鋪底下,短棍則每時每刻握在手上。

他需要借助她離開這裏,而她熬的藥也都是治眼病的上乘之藥,雖然不知道她去哪裏找的。當然,對這他絲毫不感激,因為很有可能他的眼病就是她害的。

“好,好東西!”小姑笑得一臉燦爛,把湯匙伸至他嘴前,卻仍不見他張嘴,“啊……”

他撇過臉去。“我不喝。”

“啊……”她又像哄小孩一樣發音讓他張嘴,但許久不見他有反應,便將碗放在床鋪邊,默默走了出去。

他靜坐著,待聽不見她腳步聲了,他才摸索起那個碗來。氣味淡然,卻也隱隱有一股沁人心脾的芬芳。似乎是雪蓮湯。他皺眉,如此名貴的東西越發不懂她從哪得來。

“小姑。”他喚她。一天下來,他已經能很好的適應黑暗,這屋子的結構他也大體摸清,沒人扶的時候也能自己走到門外邊。

“小姑……”他又喚,他在花海中停步。始終,他還是兜不出這裏。

“錚——”一聲轟然琴響,震得他心頭一跳。

“小姑?”他試探著問,聽聲辨位,小心摸索著走過去。淪落至此,他的依靠竟隻剩下一個癡兒,不由心生慚愧懊惱。走了幾步,終沒再走下去。

猛然手指被人攥住。“我、姑,那個,你聽。”卻是小姑,一把拉住他往之前琴聲方向去。她領著他上了淺淺的幾個台階,又一把將他推在個石凳上。“聲音,好聽!”她竭力解釋著。

他伸出手去,那是一張琴,琴身上覆了不少灰塵。他觸手及處都有著粉狀感覺。拂袖揮去大部分塵埃,又輕輕吹了一遍,才隨便撥了幾個音。琴音清澈如泉鳴,入耳動聽之極,不由大喜。他平素就好絲竹,隻是礙於國事繁忙,鮮有時間碰觸。此時眼前就擱一張絕世好琴,他玩心大起,正襟危坐,毫不含糊地彈了離別恨,又隨興地作了幾曲。曲如仙樂,時而悅耳清脆,時而輕快激進,時而低沉嗚咽,靈動多變,如泣如訴。小姑靜立一旁,直到他彈得盡興,才拍手叫道:“好聽好聽……”

經過這琴音洗滌,他心情愉悅,笑著轉向她的方向道:“小姑,你要不要試試?”

“不不不不……”她慌亂地擺手,連退了好幾步。

他輕輕一笑,雖然看不見她的表情,卻還是能感覺出她的窘迫:“過來,我可以教你。”

他探手出去拉她,她習慣性地反握住。終是她坐在凳上,他立於身後。他眼盲,但是手上的感覺早已熟悉,僅憑碰觸也能判斷出音階。

“這裏。”他觸摸好了琴弦,才象征性地彈了兩下。

她愣愣地跟著撥弄那弦,卻引得他搖頭直歎:“不對,力道跟方向都不對。”

他覆上她柔嫩的手,抓著她的手指矯正力道:“放鬆,不需要那麽緊……”指尖碰觸到的溫潤讓他倏地心神一蕩,臉頰發熱。他低咒一聲猛地放開手背過身去。

小姑倒渾然不覺他在氣惱什麽,伸手彈了幾番,竟也象模象樣。

“我我!”她顯得很高興,抓住他的肩要他給予評價。

“很不錯。再多加練習會更好。”他笑著答道,卻無法如之前坦然。心裏那抹悸動還揮之不去。他是否太久沒遇到女人,才會如此簡單便陷入泥沼?對方是個癡兒啊……他根本就不需要害羞甚至於有情情愛愛的異樣情緒。

況且……此時身處敵方,十六弟又尚未找到。

這一想,他心情轉而陰鬱,長歎口氣,摸索著回芙蓉閣。

小姑本要扶他,卻被他一甩,隻好悻悻然跟在後麵。

行出幾步,背後呼地一聲響,他有備地旋身下蹲,舉棍一擋。他知道她又變成了另一個人。

“殺!擋我者殺無赦!”

他皺眉,之前她發病的時從未開口說過話,此時一喊,卻是好是壞?

就在他發愣期間,小姑已以手化刃劈向他脖頸處,他側身避過,頸上卻還是被劃開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淋淋滲出。

他暗叫不好,她的凶狠之勁非前幾回可比。他一邊聚神迎擊一邊退向花海之中,隻盼能撐到她回複癡兒之時。

此時周圍隱約響起一兩個腳步聲,他心下一動卻也無暇細聽。短棍再迎上一擋,卻是硬生生被擊飛出去。他迅速後退幾步,用手一摸,卻已是壁磚。手邊再無武器,退無退路。他心不由一緊,索性朗聲道:“小姑是我,你看清楚!”

她卻不聽他廢話,又一掌劈來——

“王!”

有人踏草而來,護在他身前接了幾掌,忽又飄起點點火源香味,而後四周便一片寂靜。

“王,你怎麽樣?”來人將他從地上拉起,細細端詳他的傷口,“還好,似乎沒有傷到要害。”

他眉頭微蹙:“你是……和箋?”

“對啊。”和箋應道,忽覺不對,用手在他眼前晃了幾番,“你的眼睛……?”

他苦笑:“看不到了。”

和箋驚駭,他卻道:“沒事。說不定隻是暫時的。”頓了頓,他又問:“她怎麽樣了?你沒有傷到她吧?”

“她?”和箋猛然醒悟,說道,“沒有,我隻用了魅炎,她等下就會醒來。”看見王很明顯地鬆了口氣,她奇道:“她是誰?怎麽要殺你?”

他輕輕一笑,並不回答。和箋卻按奈不住好奇,將昏倒的人翻了個身,仰麵朝上。

“優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