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色的廳堂,左右兩邊是大四角雕花繪刻桌椅,中間一上座,座邊擱著一晶亮透明小檀,裏麵裝滿個把珍珠琉璃。室內飄著某花的淡淡芳香。四周還垂掛紫色明珠幕簾。

“請坐。”聊訣遲冷冷道,“主人一會便到。”

和箋也不客氣地坐下。左觀右看,越看越覺得這像女人的廳室,而且是個極愛紫色的女人。

不久便有人上茶,各式小點心也一樣不缺。和箋見了四喜桃紅糕便夾了一塊要往嘴裏送,卻被禰局廷截住。他搖了搖頭,示意她不要動這裏的東西。

“放心,裏麵沒下毒。”來人一襲滾邊淡紫薄棉裙,烏青秀發隨意地披肩而下。她盈盈美目流轉,揮手示意身後的人退下。僅這平常的一句話一個動作,卻偏生出十二分嬌媚來。額上的一點淡紅朱砂更是襯得她膚白勝雪,明豔動人。這便是他們的主人?這等絕色,這分姿容,饒是見過大世麵的人也無法把眼睛轉開。

和箋便是瞧了一眼再轉不開。但她的驚異卻不同其他。她忽然想起了青龍鎮那端著藥,對她露齒而笑,外表柔弱內心堅強的高佻女子。心突突地猛跳了好幾下。自從受傷之後,那裏便總是反應得比平常激烈。她撫了撫胸口,心漸漸平靜,但那想法卻是縈繞腦海再也散不開去。

美人已經坐了上座。整個廳的下人都退了去。聊訣遲躬身抱拳:“主人,人已帶到,屬下也告退。”

“站住。”美人微微嬌笑,吐出的字卻有著懾人的力量。她慢悠悠地從透明小檀裏抓了一把珍珠把玩著,紅唇輕輕一啟:“誰讓你刺殺和館主的?”

“我……”聊訣遲本想說什麽,白皙的臉上卻猛然間多了道深切入骨的傷,血順著臉頰淌下。接下來一瞬間他周身又有數十個地方紛紛迸裂,血水噴湧。“……”他支撐不住跪倒在地,但終是忍著不呻吟出聲。

“下去。如果你再私自行動,就沒有下次了!”美人仍在把玩那些珍珠,頭也沒抬一下,語氣卻淩厲得讓人不寒而栗。“是……”聊訣遲低聲回答,卻因一口腥血嗆在喉嚨而連連咳嗽。跟著門外便閃進兩個人將他帶走。

禰局廷眯起眼睛。他不阻止,因他原就無法忍受和箋差點在他手裏命喪黃泉。但也不苟同——那女人手段過於狠辣,一下就活生生在人身上造出那麽多窟窿,連他也看得有絲動搖。為了得到他們的信任竟不惜去傷害手下?這樣做究竟有何目的?剛才一瞬間使空氣淩滯,周身肉體迸裂的術又是什麽?他有點期待後續發展了。轉過頭去,卻發現和箋臉色慘白,一手抓在胸前,一手撐著椅背,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要昏過去。

剛才血淋的一幕給了她這麽大的震撼?心突地一揪,他伸手覆住她的手背。她卻仍是微微顫抖,目光直直地穿過他,落在那女人身上。“……紫衣?”她驀地冒出兩個字。

那女人嫣然一笑,朱唇輕啟:“和箋妹妹好眼力。一段時間不見,變得聰明些了呢!”

和箋眼前不斷發黑,她深吸了好幾口氣,努力不讓心神絮亂。“不,你不是她。她跟你完全不同,她隻是個小女子。你不是她,你斷斷不是她……”她搖了搖頭,徑自否定著。

“我不是她。”那女人卻含著一抹惡意的笑糾正她的話,“但她卻是我。她是我的分身,在青龍鎮承擔我另一個人生。”她欺近她,纖指一彎勾起她的下顎,一字一頓地說,“我名叫臣紫衣。”

“那你為什麽要救我,收留我,欺騙我!?”她的眼眶泛紅,卻還是忍著不讓淚水湧出。她不要,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被人欺騙利用。這種生活這種感覺她已經受夠了!

紫衣卻是明顯一愣,放開了手。禰局廷心更是一沉,和箋沒跟他說過出館之後發生的事,他自也是不知道紫衣此人的存在。此時見和箋如此崩潰,他最是心痛。也不管有沒有勝算,回不回得去,他隻想將眼前這人的嘴縫上,好讓她不會再受到傷害。他手指一翻,便要使出那招被禁的毒術。

然而紫衣突然吃吃一笑:“兩位,我想我有必要解釋一下。”她踱了幾步,站在禰局廷跟前,美目落在他的手指上。似在提醒他,他的每個動作都在她掌握之中。“放心,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敵意。”她嬌笑,滿意地看到禰局廷鬆開了招式。

“首先,和館主,我有哪點欺騙過你了?我看見你昏倒,便好心救你;見你沒地方去,便收留你;你要離去,我也放了你走。試問有哪裏做錯?隻不過是沒告訴過你我本尊是黑暗術者。但你也沒問過。”她低頭用袖子掩嘴輕輕一笑,眼神裏卻有少許輕蔑。“再者,我的部下私自犯下的事請不要算到我頭上。他們做錯了我自會懲罰。我對貴館的人一直是恭敬有加的。”她看著禰局廷說,忽而又俯下身在他耳後輕輕吹了一口熱氣。他被這一極具挑逗的氣息引得酥麻難受,心裏更為慍怒。她看著他的反應咯咯笑了一會,又接著說:“最後,此番邀請,是為合作。”

“合作?”禰局廷輕嗤了一聲,“你們殺人越貨無所不做,還來談什麽合作?!”半為剛才的惱怒,半為他實在不齒黑暗術者。

紫衣聞言一蹙,臉上的盈盈笑意頓斂,隻淡淡道:“我們有我們的理,是不是殺人越貨不是你說了算的。這世上的黑白又有誰說得清?”

禰局廷眉頭一挑,臉上不以為然的痕跡更加濃重:“這話倒是在說你們是白的了?”

紫衣四兩撥千斤:“公道自在人心。我隻是需要你們幫我坐鎮法館。不日討伐王宮,如此而已。”

如此而已?黑暗術者的最終目的竟然是得天下!和箋本是靜呆呆地坐著,激動過後的神經麻木,周圍的言語都入不了她耳裏。此時麻木緩解,聽到此話她甚是一驚,回頭看向兩人。

隻見紫衣伸指唇前,似笑非笑道:“噓,別不答應。不要忘了,這裏,是我的地盤,送上門來的肉呢,哪有再還回去的道理。而且——”她用尾指在茶桌上畫了一小圈,聲音更加清越,“你們的另一位導師,已經答應了哦。”

繆沐哥!和箋腦袋裏忽然轟地一聲,一下懵了。他們一定已經到過法館,甚至血洗威脅過了……她的腦海裏一遍一遍地閃過屍橫遍野,和繆沐渾身鮮血不支倒地的畫麵。視線飄渺間,對上了禰局廷幽藍的眼瞳。他示意她不要過分擔心。

“既然他都答應了,那我們也沒有拒絕的道理了。”禰局廷道,眼睛卻還看著和箋。他本就無所謂,這世上即使易主也不與他相幹。隻是和箋,她掛心著天下萬事……

和箋暗自深吸一口氣,甩掉那些畫麵,才給他一個蒼白的笑。隻是等到助紂為孽之後,法館該以何麵目在世上立足,他們又該如何麵對自己的汙點?

“那麽兩位盟友,這段時間請在此休息。下月初三會有所行動,屆時你們的那一位導師也會帶館內術者來此會合。具體事項我已經告之過他了,你們和他一起行動便是。”紫衣已是笑意盈盈。

“在此之前我有個要求。”禰局廷說道。

她倒也不驚訝,隻柳眉一挑,淡淡道:“哦?”

“我要見聊訣遲。”

她笑道:“這個簡單。還有何吩咐?”她故意低眉順眼。

禰局廷抬頭看她,臉色深沉:“你就是他們的主人?”

紫衣聞言更是淺笑嫣然,伸手觸及他稍顯柔和的臉龐:“答案不是一開始便很清楚了嗎?”

禰局廷扭頭別開她的手,也別開這曖昧的氣氛:“請自重。”眼角餘光微微掃了下,隻見和箋若有所思地看著茶盞。他暗暗鬆了口氣,卻也立即被更多的惆悵填滿。

紫衣咬著唇吃吃一笑,她就喜歡他這模樣。誰知道她竟也有淪落的一天,而且還是第一次見麵。和箋妹妹,怎麽就不懂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