禰局廷大驚,一時間思緒竟不能扭轉。

他本已認定謝幕就是拔劍相對之人,就待她親口指正。恨意深深,饒不是因為當時之急是她的傷勢,他早已將之千刀萬剮。

“他和謝幕是一起的。他們上麵還有個主人。”和箋嘴唇咬得死灰,每回憶一點傷口上的痛便似增加一分。她向來不善攻心計,最是討厭表裏不一的人,也最無法忍受虛偽甚至是欺騙。而她越是這樣,往往被傷得越深。“我想下咒術的該是謝幕,而放火燒人的是聊訣遲……”話未說完,她已被埋進一個溫暖的胸膛。

“好了,別想了。”他的語氣分外溫柔,他緊緊地抱著她,仿若他一放手她就會碎掉。看著她痛他心更痛。她太過單純,誰人都輕易信任,從以前到現在從未改變,而她的心又不夠堅硬,你錘一下,那心就凹一角,這樣的人怎麽經得起太多折騰……他該怎麽做,才能永遠地保護好她?

“箋……和箋,”他本隻想叫她名,卻還是硬生生多加了個字,“如果,如果我要你就陪我住在這裏,你願不願意?”

和箋本還在他懷裏,聽到這話便掙紮出他懷抱,眼神甚是古怪地望著他:“這裏?蝶幻穀?為什麽?那法館呢?繆沐哥他們?”她腦子裏一下迸出很多問題。

禰局廷眼睛裏閃過一絲疼痛,又隱入深邃的瞳孔裏。他微微一笑,一筆帶過:“我隨口問問的,沒什麽。你身體還未複原,好好休息吧。等你精神好一點,我們就回法館。”

被這一說,她突覺困頓,勉強支撐,眼皮眨了幾下,終還是沉沉睡去。

又過了十多日,和箋身上的傷已好得差不多,整天嚷著要回法館。禰局廷拗不過,這天終於答應帶她回去。

“記住你說過的話。”淚引站在門前,神色有幾分落寞。

禰局廷點點頭,拉開韁繩喝了一聲,白馬立刻狂奔起來。和箋本坐在車內,此時突地一晃,她掀簾嗔道:“慢點,你怎麽這麽趕?”

他也不回頭,應道:“是你急著要回去的。”

“我,我……”她一時理虧,說不上話,想了想又把身子探出去,伸手便要扯過那韁繩,“我自己騎,你坐裏麵去。”

禰局廷一把按住,帶點淺藍的瞳孔如海般深邃,口氣卻是不善:“回去。我可不想再救你第二次。”

和箋哼了一聲,心裏道,大惡人,有什麽了不起,又不是你救——!

禰局廷倒是對著陽光勾起唇角,看來她已經恢複了。

不多時,馬車已行出蝶幻穀,寒風吹過,和箋不由得打了個冷顫。她隨手取過一件長襖披在身上,又另外拿了件灰色大袍探出簾外,嘴裏道:“禰局廷你冷不冷啊?”這一探心再不能平靜。

前麵有幾匹馬擋住了道。為首的人一身青袍,白皙的臉上仍是一慣的麵無表情。禰局廷不知什麽時候已馭停了車,冷冷地望著他們。

和箋不由自主地摸向胸口,明明已經愈合的傷口不知為何竟扯出一些疼痛。再抬起頭,正好對上青袍人的目光。冰冷的,疏遠的,一如從前。嗬,可笑,她竟然想從那眼裏找到一絲內疚。

刀光閃現,但見青袍人略一側頭,一柄匕首直直沒入樹幹。

一刀沒中,禰局廷一臉森然。“讓開,我還不想大開殺戒。”他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失去理智,緊攥著馬韁的指節已發白。他雖不善拳腳,但治愈術裏也有恐怖至極的毒術,能一瞬之間掌握人體各個關節脈絡,如同操縱傀儡,要人生便生要死便死。饒不是淚引曾叮囑過不能用此術,他定已將人分肢。

沒錯,那個青袍人正是聊訣遲。

“主人要見你們,請隨我走。”他臉上不見一絲波瀾。

禰局廷輕笑出聲:“好笑,憑什麽要跟你們走?”他眼裏濃烈的殺意任誰人都瞧得出來。

“跟他們走。”

他詫異地回過頭去,和箋的臉上有著決然的神情,每次她做出什麽決定的時候都是這副表情,而且頑固到底。他歎口氣。他明白,她是想借機端出黑暗術者的老底,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獲得有利信息一舉殲滅他們。然而,這等異想天開的事也隻有她想得出來。這一去簡直就是羊入虎口。不過就目前情況來看,那個“主人”還沒有要殺他們的意思。也好,他也需要時間好好談事情……

他重又望了那一身青袍,殺意終於在理智下褪去。

馬車緩緩地尾隨幾匹馬行向未知的道路。

歸雲山。

此山位於東南部地區,地處極偏,寸草不生,寒冷異常,又終日煙霧繚繞,上去的幾乎沒有人生還。

和箋他們正隨著聊訣遲踏入此山。山勢險惡,他們到山腳時便棄了車馬。徒步行至山腰,聊訣遲忽然在一塊岩石前站定,又用手拂去一些雜碎,朝中央扣了兩下,大石應聲而開。裏麵另有一條隧道。下屬燃了火把在前麵探路。

和箋暗自記住每一個細節,也默默跟在後麵。禰局廷墊後。

通過一段幽暗的隧道,裏麵竟是別有洞天。有寬敞街道,有華麗建築,還有販賣的小攤小販,連吆喝著賣藝的人也有。這裏簡直就是一個繁華的城市。而且相對於歸雲山上的寒冷,這裏可算是溫暖的冬天了。

“這裏是暗城。另外還有個黑城在北部。”聊訣遲如是說。

和箋暗暗吃驚。她沒想到黑暗術者竟也有自己的城市自己的子民,而且這個城的繁華程度,比起他們的都城真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些百姓一見有生人進來,都漸漸斂了聲音,略顯警惕地看著他們。

和箋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兩步。

“阿伯,沒事,他們是主人的朋友。”聊訣遲對靠他們最近的一個背微駝的灰發老人說道,一慣冰冷的臉上竟浮出一絲微笑,“今天主人放倉糧,記得早點去領。”

那老伯臉色立刻柔和起來,樂嗬嗬地笑了幾聲:“瞧我這腦袋!阿橘,你身體不好,不要太辛苦啦!“

他點點頭算是默應了。

他們,他們……阿橘?和箋疑惑地看著,卻一百個彎轉不過來,回頭看看禰局廷,他似略有所思,直盯著聊訣遲,眼中閃過一絲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