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雁蕩山中桃花繽紛，春風帶著慵懶的陽光氣味，卷著桃花，沿窗門飄落進來，細細碎碎，落在嶽霆的膝蓋上。
房裏隻有一張床，幾本書，嶽霆手上則被銬了數枚碧金蘿手環，閃爍著禁法的微弱光芒，這是符晨曦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的手段，讓他在公司派裏麵壁思過。也不說何時放他自由。
他可以在房內小範圍行動，外頭則有頭狼妖看著，一日三餐，俱有妖給他送飯，隻不能隨便行動。嶽霆站在窗前朝外望去，望向小樓對麵的後花園，相柳九個頭在花園中動來動去，不知道想作甚。一個身穿粉色紗裙的女子身影窈窕，顯然正是曹靖霏。
曹靖霏每日午後，都會到花園裏去待一個時辰，嶽霆也會在這個時候，站在窗邊看一個時辰。
曹靖霏坐在水池邊梳頭，四周桃花樹落英繽紛，水麵倒映著她昳麗的容貌。相柳則在池邊動來動去，似乎有種難以言喻的不安與焦慮，九個頭四處亂晃。
“妖王，你在擔心符晨曦嗎？”曹靖霏朝相柳說。
相柳八個頭望向西南方，一個頭扭過來，注視曹靖霏。眼睛上還帶著曾經被後卿一箭射中後的傷痕。正因這傷痕，相柳與如今逗留公司派的後卿隱隱約約有種芥蒂，兩隻大妖怪不對付，符晨曦看出來了，於是上青峰便都不帶上。若後卿此刻在符晨曦身邊，曹靖霏說不得便更有底氣。
事實上自打符晨曦與步光、麟嘉離開後，公司派上下妖怪便將曹靖霏當作了女主人，事實上曹靖霏對妖怪們也十分溫柔，較之步光對妖族天生的排斥感與冷冰冰的態度，曹靖霏則大多數時候要溫婉一些，並總是將妖怪們當人，當同伴看。門下弟子顯然也更喜歡她一些。
相柳回來後，曹靖霏見其眼睛被傷，還調製靈藥為它療傷，漸漸的相柳除卻把符晨曦當主人看待外，也較為依戀曹靖霏。
“他不會有事的啦。”曹靖霏笑著說，“那家夥看上去吊兒郎當的，可是深藏不露，厲害得很呢。”
相柳“嘶”的一聲，算是回答，曹靖霏發現隨著這妖王來到雁蕩山日久，吸收山間天地靈氣，每夜對月修煉，竟是逐漸恢複了智力，已大約能聽懂人言了。隻不知過段時候，會不會化形成一個小帥哥，又或是漂亮的小姑娘。那夜之後，她便寫過一次信給參天，詢問九霄曆史中關於“陰陽”成對的神兵信息，相柳的過去，以及那個烙印的來處。為了不給符晨曦帶來困擾，她竭力模糊烙印的真實情況，說是徐茂陵經常夢見這個符號。
然而耳鼠帶給她的回信卻隻有四字：“查無記載”。無論是相柳，陰陽刃，還是徐茂陵夢中，關於符晨曦的烙印，就連號稱無所不知的參天派，亦毫無辦法。而不久前符晨曦也向她抱怨過“你們參天派成天叫喚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怎麽每當我問到什麽，都是一問三不知？
黑潮、陰陽刃、相柳、烙印、“天命者”的傳說……但凡所有與符晨曦牽涉的疑難，參天派俱無法給出答案。她又有什麽辦法？但她記得師父生前說過的一句話：世間萬事萬物，俱在冥冥中有著脫不開的牽連。一件事解不開也就罷了，一連如此多的事發生在符晨曦身上，且毫無頭緒，那麽以她的經驗，這些事件之間，冥冥中一定有著奇特的牽連。
“靖霏小姐。”一隻狼妖過來，在桃花林外看著曹靖霏，攝於妖王相柳的氣勢，不敢闖進來。
“符晨曦有消息了？”曹靖霏整理頭發，問道。
“老爺還沒回來。”那狼妖蹲坐於地，答道，“但麟嘉少爺回來了。”別人都稱符晨曦作掌門，唯獨狼妖是在蒼霄黑潮中新收回公司派的成員，從前曾被商人馴服，跟著奔雲商隊行動，習慣了叫“老爺”“小姐”“少爺”等。曹靖霏糾正了幾次無果，最終也隻得任憑它亂七八糟地叫著。
“麟嘉回來了？”曹靖霏詫異道，忙起身跟著過去。
嶽霆站在窗前，遙望對麵桃花林中，見曹靖霏走了，相柳則跟在
她後頭，慢慢離開自己的視線，便歎了口氣，複又坐回榻上。
不多時，小樓外頭腳步聲響，十分雜亂，嶽霆便一皺眉，站了起來，朝外張望。
“開門，讓嶽霆出來。”麟嘉的聲音在外頭說道。
公司派正殿內，麟嘉與曹靖霏二人各站一側，嶽霆站在廳中央，而麟嘉與曹靖霏，則正在急促地爭執。
“為什麽步光不回來？”曹靖霏追問道。
“我不知道！”麟嘉十分不安，說，“她堅持留在長歌鄉，掌門讓我回來坐鎮門派，通知你倆趕往青峰派。”曹靖霏隱約感覺出不妥，但她什麽也沒有說，隻是望向嶽霆。
“掌門願意放你自由。”麟嘉又朝嶽霆說，“但你必須答應幫他一件事，做不做，你自己決定吧。”
嶽霆沉吟片刻，而後說：“我有選擇的權利麽？”
黑暗洞穴深處，符晨曦已經過了兩次既餓又渴，奄奄一息的境地，但每一次到得快虛脫時，那道光芒都會照在他的身上，令四麵八方浮起光點，充斥著洞穴，將他的體力飛快補滿。
這究竟是什麽高科技？還帶營養光波的？符晨曦簡直服氣了，勉強側頭，含糊不清地喊道：“喂！你聽得見麽？究竟是何方神聖？”
洞內一片安靜，隻有滴水聲，沒有任何回應。符晨曦當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內心驀然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恐懼感，萬裏伏該不會就這樣，打算把他永遠地關在這裏吧。沒有光，沒有人，唯有源源不斷的滴水聲，以及背後不知道是什麽怪物……若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千秋萬載這樣繼續下去，光是想想就能把人給逼瘋。符晨曦疲憊地低著頭，猛地一陣掙紮，全身鐵鏈發出亂響。然而這整一套枷鎖設計得極其巧妙，既不讓他的頭撞到鐵器，以免他自殺，連咬舌自盡的可能也想到了，牢牢固定住他的口舌。又一道光照在他的身上，讓他的體力漸漸恢複。
腳步聲從遙遠的山洞隧道裏傳來，符晨曦馬上抬頭，眼裏帶著期盼，有人來了！
腳步越來越近，緊接著是石門移動的聲音，一團光照耀著萬裏伏滿是橫肉的臉，探了進來。
符晨曦嘴角微微一扯，咬著牙套，發出“嗬嗬”的一聲，含混道：“萬大哥。”
“哎！符兄弟！”萬裏伏滿臉堆笑，手裏提著一盞燈，上下打量符晨曦，“敝派招待如何？住得可慣？”
符晨曦鼻息斷斷續續，呼出白霧，嗬嗬一笑，口齒不清道：“功虧一簣，棋差一著，認輸了，談條件吧。”
萬裏伏打量符晨曦，嘖嘖稱奇，說道：“當初你進青峰派的那一天，我實在是不曾想到，你我居然會有今日這番說話。為了逮你回來，這次當真費盡了我的心力，符晨曦呐符晨曦，你知道你錯在哪兒不？”
“知道，知道。”符晨曦輕輕點頭，說，“別敘舊了，浪費時間，大夥兒談條件吧，拖久了，我公司派的妖怪們找上門來，你也沒法交代，是不是？”
萬裏伏冷笑一聲，耳朵動了動，符晨曦馬上就感覺到了，每次這廝耳朵像頭豬般動來動去時，便是在使什麽歹毒心思。說不定是想從他口中套出什麽訊息，繼而再將自己殺人滅口。
隻要激他動手，一切就好說。
“既是這般。”萬裏伏放下手中提燈，答道，“我就不與你多廢話了，你是如何替徐茂陵躲過那第一波天劫的？”
符晨曦口齒不清說：“你大費周章，將我抓回來關在這兒，就是想問我這個？”
萬裏伏陰惻惻道：“符晨曦呐符晨曦，你知道外頭的人，怎麽評價你麽？”
符晨曦一笑道：“從未關心過，他們如何評價我，與我有何關係？”
“所謂‘天命者’，乃是對抗天輪，宿命與雷劫之人。”萬裏伏一字一句道，“誰抓住了你，就有躲過天劫的勝算，當初徐茂陵之所以在天輪下粉身碎骨，不是你的身份有誤，而是……你根本就沒打算幫他，我說得對不對？”
符晨曦：“……”
你們這些人，內心戲也實在是太豐富了。符晨曦聽到這話時隻覺十分荒唐：原來萬裏伏是這麽想自己的麽？
“我有古器天樞弓在手，自然能幫師父躲過雷劫，這不是你自己說的麽？”符晨曦無所謂道。
萬裏伏又冷笑一聲道：“古器？徐茂陵手中，哪有什麽古器，天劫當日，你所持法寶我已調查得十分清楚，乃是一把大弓，一柄尋常重劍，外加鐵線。我讓步光放你離開，正是為了從你口中套出情報……”
符晨曦心中咯噔一響，終於明白了。
看來這一切，都是萬裏伏預先埋下的布置，草灰蛇線，伏延千裏，居然從逃離青峰那天起，萬裏伏便朝步光下令，為的正是調查清楚，他符晨曦究竟有多大能耐。
“步光告訴了你什麽？”符晨曦冷冷道。
萬裏伏從袖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卷軸，朝著符晨曦一抖。上麵赫然正是他公司派主殿的特斯拉電塔設計圖。
符晨曦：“……”
“如何？”萬裏伏得意揚揚道。
符晨曦不禁哈哈大笑，看見萬裏伏把自己隨便做的東西當寶，而且卷軸上還有一堆電子電路設計圖，忽然有種文盲拿著高數課本當天書的滑稽感。
“笑什麽？！”萬裏伏怒道。
符晨曦笑得差點斷氣，全身都在亂顫，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
“大哥。”符晨曦緩緩道，“恕我直言，以你的修為，這輩子也不可能觸發天劫，你就放心吧。”
萬裏伏臉色陰沉，說：“你給我說清楚！休要再耍任何花招，否則，你將在此地被關上千年萬年，永不得脫身！”
符晨曦一臉無奈，要如何向萬裏伏解釋電子電工學以及避雷針原理……這簡直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實話說吧。”符晨曦語重心長道，“我不是什麽天命者，那天救師父，用的也不是法器。不過隻是比你們知道得多了些許，膽子大了點兒罷了。雷霆之威，看似猶如神怒，但歸根到底，它仍是由電聚集所成，電是一種能量……”
緊接著，符晨曦調動了自己所有的知識，努力朝萬裏伏解釋避雷針這種東西。從富蘭克林放風箏的故事開始，說到天輪其實沒有什麽好害怕的，以及五靈本身所帶有的能量，都可妥當利用。說著說著，符晨曦的思路突然被岔了開去，想起當初天輪的第二波攻勢，乃是雷火飛彈。徐茂陵正是撐不住，才與自己一起粉身碎骨。如果把飛彈視作帶電的粒子，在山峰周圍布一個巨大的磁場，改變磁極方向，是不是就能像磁場加速器一樣，讓飛彈全部拐彎飛走？可惜了，當時居然沒有想到，以後若誰要渡劫，倒可以試試看。
萬裏伏似懂非懂，一頭霧水聽完，符晨曦最後說道：“門派裏有我寫下的書，你若想看，我免費借你看看就是了。”
萬裏伏本期待得到什麽有關“天命者”又或是天賦異稟，身懷強大法器的答案，沒想到最後被符晨曦上了一堂基礎物理與電子電工學課，已經徹底混亂了。
“你要的東西，我都答應給你了，你想知道的事，我也都告訴你了。”符晨曦心道現在我沒時間陪你玩，還有正經事要做，沉聲說，“萬掌門，放我離開這兒，你我前事既往不咎。”
符晨曦心道說了這麽多，也算把你胃口吊足了，接下來說條件吧。
萬裏伏卻默不作聲，額上滲出汗水，彼此靜靜對視，良久後，這胖子長歎一聲，自言自語，搖搖頭，盯著符晨曦看。看了老半天，直到符晨曦心裏發毛。
瞬間萬裏伏爆出一陣瘋狂的笑聲，符晨曦聞之色變。
“符晨曦。”萬裏伏緩緩道，“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裏有什麽算盤嗎？！”
說這話時，萬裏伏眼中現出怨毒之色：“你該不會當真以為，你擁有死而複生之身的秘密，能瞞過所有人吧！”
符晨曦頓時心中一凜，暗道壞事了！他是怎麽知道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