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東方華藏身受重傷,左手傷痕累累,被灼成黑色骨骼,曹靖霏正在給他擦拭額上的汗水。

“我看看。”符晨曦入內,曹靖霏臉色一板,符晨曦察言觀色,說:“怎麽又生氣了?”

“你說呢?”曹靖霏道,“什麽場合,你也由得嶽霆在那兒胡說八道。”

符晨曦笑了起來,嶽霆雖然當著眾人的麵捅破了這層關係,但虛淵、森羅青女想必都已心知肚明,誰看不出你曹靖霏打算啊。唯獨木甲行會算是外人,不過也沒關係。

他知道曹靖霏尷尬之處在哪兒,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與符晨曦私定終身了。

“他們不會當真的,放心吧。”符晨曦忍不住逗曹靖霏玩,曹靖霏聽到這話時,險些一口血吐出來。

“什麽不會當真?”曹靖霏快急哭了。

符晨曦苦忍著笑,東方華藏還躺在榻上,這一刻,他看著曹靖霏的臉色,心中突然生出念頭。餘生若與這樣美麗的一個女孩兒共度,人生還能有多少遺憾?

“我答應你……”符晨曦剛要承諾曹靖霏,從今天開始,就確定兩人關係時,他的心中卻又浮現出另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一般,在他的心頭蔓延。他原本就不是這個世界的人,還能留在九霄中多久?若能夜夜入夢,與她相伴也就罷了,萬一不能呢?

曹靖霏怔怔看著符晨曦,等待他說出後半句話,符晨曦心頭卻有無數念頭飛閃而過——步光的背叛,赤將子暝所謂自己的天命,背後的黑色烙印,黑潮的翻滾,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目的……

……是不是自己的到來,根本就是為了解決黑潮之患?一旦源頭被解決,自己的“天命”,也得以完成,回到他真正屬於的那個世界?也許在某一天,自己將離開九霄世界,再無任何來過的痕跡,屆時隻餘下靖霏一人,孤獨終老,在歲月與光陰之中,永恒守望。

想到這裏,他的心髒一瞬間便揪痛起來,如果一段感情,注定了沒有結果,所有的承諾都將成為過眼雲煙,現在是不是,就不應說出口?

他的表情複又黯然,曹靖霏滿懷希望,卻未曾得到答案,而就在此刻,東方華藏醒了。

“水……”

曹靖霏忙道:“東方大師!”

東方華藏嗓子裏發出一陣幹渴的聲音,滄源來到之後,馬上著手維持與森羅的關係,反而沒注意到他,一派大師,就這麽被扔在了房裏,隻有曹靖霏過來探望。此情此景,不由得令符晨曦想起赤將子暝先前所言,木甲內部人心渙散,難怪漸漸地再鬥不過奔雲了。

“靖霏,有熬藥嗎?”符晨曦忙道。

“我不知道!沒人看護他……”曹靖霏徑自去給他倒水。

東方華藏抬起燒焦的手,指向桌上自己的隨身腰囊,曹靖霏倒了水過來,符晨曦從東方華藏的腰囊中翻出藥丸,一樣一樣與他對,東方華藏指了其中一味藥,符晨曦便喂他服下,曹靖霏端著一杯清水,讓他送服。

服下藥後,東方華藏閉目片刻,臉上又恢複了人色,倚在榻上,側頭看自己的手。

符晨曦又在找外敷的膏藥,東方華藏答道:“骨肉筋脈全毀,已不可再恢複,不必管它。”

符晨曦停下動作,東方華藏望向符晨曦,注意到他臉色,問:“符掌門,你受了內傷?”

符晨曦摸摸自己肋骨,答道:“受了些小傷,不礙事。”

“在我行囊中有兩顆七返九轉丸,你且取一枚服下。”東方華藏說。

符晨曦心道謝天謝地,總算有速效藥吃了……七返九轉,不正是當年徐茂陵給自己吃過的藥麽?!那時年少無知,服下仙丹也不知其妙用,此時再吃一枚,當即覺得全身暖洋洋的,真氣遊走,體內髒腑恢複,肋骨重接,活血化瘀,不到一刻鍾,竟已奇跡般地痊愈,精力更勝昔時。

“那個……東方大師,您也來一顆?”符晨曦問,“這藥簡直滿血複活了!”

“沒有用。”東方華藏道,“我已服過太多次了,這身體再難以受藥效影響……現在,不妨給老夫說說,發生了何事?”

曹靖霏在院內洗滌布巾,預備為東方華藏清理傷勢,符晨曦便在榻畔朝東方華藏交代了他大戰赤將子暝,墜落後的一應事宜。足足說了半個時辰,東方華藏不時點頭,並未出言打斷。

直到符晨曦提及相柳之時,東方華藏方道:“把刀劍取來,我替你看看。”

符晨曦便從乾坤囊中取出刀劍,東方華藏一見之下便道:“好兵器!”

符晨曦也不知道好在哪兒,畢竟徐茂陵從未教過他冶金鍛劍之道,東方華藏看過刀劍上的鋼紋,說:“你之所以能冒著奇險,摧毀雷煌之角,這套刀劍功不可沒。”

符晨曦心道果然如此,看來要不是因緣際會,自己得到了它,恐怕這次根本不可能打敗赤將子暝與他的禦雷天尊。

“應該說,要不是它,現在咱們就不會坐在這兒聊天了。”符晨曦自嘲道。

曹靖霏端著濕布進來,為東方華藏擦拭他焦黑的手臂,說:“你不就是靠運氣好嗎?”

“對啊。”符晨曦確實清楚自己幾斤幾兩。

“少俠切莫這麽說。”東方華藏忙道,“運氣,亦是人這一生中極為重要的一環,你贏了,無論是怎麽贏的,既已贏過,便是如此。”

符晨曦不禁想起那句“命乃弱者借口,運是強者謙辭”之說,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隻是未來仍需勤修苦練。

”東方華藏交回刀劍,答道,“方能立於不敗之地。”

符晨曦接過刀劍,問:“大師看得出刀劍來曆麽?”

“據你所言,我且作一推測,但世間之大,哪怕是洞察萬物的智者,也無法信誓旦旦,便一定說準了,尤其這等久遠的古器。”東方華藏說,“你可不必太放在心上。”

關於這套刀劍,曹靖霏特地問了虛淵,虛淵也看不出來曆,隻說須得回總部詢問,但具體能否得到答案,並不一定。

“這套刀劍,從鍛冶,打造,淬火與封靈的技藝上看,其誕生曆史應在九霄成型之前,乃是遠古舊世界的產物。”

符晨曦:“……”

曹靖霏驚訝道:“那不就是古神州……”

“正是。”東方華藏答道,“當然了,這也僅僅是我的猜測。參天博文廣閱,對奇聞怪談,史料記載十分熟稔。但若說道打造兵器,製煉機關,木甲之傳承,則更為精確一些。”

曹靖霏點頭,知道參天派在對古武器的了解上,確實不如木甲。

“確切地說是什麽時候呢?”符晨曦說。

“塗山之戰前後。”東方華藏緩緩道,“此劍的刃紋看似細碎,與如今通傳的仙兵紋路相似,但你認真看去,其刃紋排布,都大有講究,每個圈環之中,俱分布著許多符文。”

符晨曦忙低頭仔細看,隻覺眼花繚亂,發現劍刃上確實分布著海量的極其細小的符文,頓時驚訝至極。

“這……”尋常刀劍的鋒上俱有鋼紋或銅紋,乃是武器千錘百煉後所形成,這刀劍上確實也有,然而若將它放大了看,紋路竟是由一排排符咒形成!

曹靖霏亦震驚無比:“這是怎麽做到的?”

東方華藏:“這等技藝,料想失傳已久,否則任何一派隻要掌握了這門手藝,足可稱霸九霄。”

“這麽誇張?”符晨曦仍在低頭看刃上的紋路,簡直太神奇了,刃紋都在冶錘砸下之時成型,究竟什麽人能將冶煉用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

“接下來我所說之言,請你務必銘記於心。”東方華藏說,“雖尚不清楚這刀劍的複雜符文究竟來自何處,但根據你在禦雷天尊上的情形所推測,至少它有著兩種作用。”

符晨曦屏息,預感到東方華藏接下來的話非常重要。

“首先,當你把靈力注入刀劍之時,這些符文能自行吸收,並轉化為劍氣與刀氣,而兵刃之氣,則能幹擾敵方‘靈’的流動,繼而達到撕開與打破‘氣罩’的效果。”

符晨曦頓時瞠目結舌,然而仔細想來,卻又確實如此!決戰之時,雷煌龍角周遭籠罩著強大的氣場,乃是上古龍神餘留下來的氣罩,這刀劍能擊穿氣罩,毀去龍角,這意味著什麽?!猶記當年拜入青峰,第一課就是步光親自教導自己“先天一炁”的概念。

“炁”即“氣”也,乃是靈在體內經脈中流動,並不斷外放所產生的護身氣場,這刀劍能突破氣罩,也就意味著,但凡使用氣罩的仙人,自己都可持刀劍穿透對方的氣罩,將其擊殺!

符晨曦又想起了與赤將子暝硬拚的時候,雙方到得後來,赤將子暝的護身氣罩確實在這陰陽刃下被不停地撕碎。而符晨曦的氣罩,則因赤將子暝的力量轟擊,最終無力維持並潰散。

是有區別的!

“也就是說,我用它去斬殺氣罩雄厚的仙人……”符晨曦顫聲道。

“不。”東方華藏說道,“這正是你需要注意的,你不可太過依賴它的‘破氣’之力。畢竟‘氣’的流動,乃是源源不絕的一個過程,哪怕你短暫地突破了它,隻要敵人修為強大,仍然能禦氣勁進行修補,正如你抽走海水,其他地方的水流便將湧來補上,你若將勝敗的關鍵寄托在這兩把武器上,恐怕將有生命之危。”

“我懂了。”符晨曦緩緩點頭,答道。

這陰陽刃想來應是非常強大的凶兵,擁有擊破護身氣罩的特點,但敵人氣罩一被撕碎,馬上就會再次禦起。唯看對陣之時,彼此的招式,以及自己的靈力,修為是否深厚。

拿到這兩把武器,是凶是吉,尚且難說。

“其次。”東方華藏說,“它們的來頭不小,為何會出在相柳身上,也許是昔年持刀劍之人,為了封印相柳,以刀劍插入其七寸,阻去其全身的靈力流動,方令它留存於望帝群島上,延續千年。靖霏,你記得參天派中有關‘望帝’的傳說不?”

曹靖霏啊的一聲,叫了起來。

望帝群島由來已久,傳說在遙遠九霄初現,大陸滿是迷霧之時,望帝群島便有一遠古妖王,終日望向大陸,悲鳴不休……民間常說,那妖王乃是被某一任帝王封印在島嶼上,是以望向大地而長吟。

久而久之,“望地”便流傳為“望帝”之名。

“也就是說,這是帝王留下的刀劍?”曹靖霏說,“可是,是哪一位帝王呢?”

“我想,也許是大禹。”東方華藏答道,“相柳昔年與大禹定有過什麽約定,譬如說……生死相隨,抑或終其一生……永不背叛之類。”

“總之,它認這刀劍的執掌者為主,漫長歲月光陰中,刀劍的破靈之力讓它的經脈中的‘靈’變得紊亂,發狂。限製了它的行動,卻也讓它忘記了許多事情。其中最強烈的作用,便是破壞了它的人性,乃至它口不能言,也無法化形為人思考,唯一記得的,隻有這兩把刀劍,於是將你錯認成了昔年的大禹。”

是大禹嗎?符晨曦想起自己那個離奇的夢,哪個是

大禹?手執長刀的自己,還是持劍的那衣衫襤褸的少年郎?相柳會不會把自己認成了另一個人?

這個世界久遠的曆史之中,也有大禹的存在嗎?

目前所知的,九霄之中傳承下來的最高神兵,乃是軒轅六器,符晨曦也因此得知,九霄中的所謂“舊世界”很可能與自己所在的另一個人間,有著千絲萬縷的關聯。也許九霄與人間有著共同的一段曆史,在時光長河的某個節點中分離,才成為了現在的九霄,與自己所身處的九州。

也許它們是兩個平行世界,發展相似,在最初有著相似的軌跡……符晨曦想過無數次這兩個世界究竟有著什麽樣的聯係。目前仍未得出頭緒,但可以肯定的是,九霄的某個傳說,再次與人間的傳聞,有著冥冥之中的重合。但更重要的,還是這兩把刀劍的價值。

曹靖霏說:“若是大禹留下的刀劍,入神兵榜,會是哪個評級?”

東方華藏答道:“絕無僅有,從年代來看,興許僅次於軒轅六器。”

符晨曦已經徹底傻了,沒想到這刀劍有這麽深不可測的來曆。

“那……”符晨曦喃喃道。

曹靖霏與東方華藏都看著符晨曦。

符晨曦突發奇想:“可以賣多少錢?”

東方華藏:“……”

曹靖霏以手扶額。

符晨曦從兩人的表情上判斷,這套刀劍應該不能用什麽幾千萬的銀貝來衡量。

“認主了。”東方華藏答道,“它曾經的兩位主人死去已久,拔出之時,感應到你的血液,重新有了靈性,想轉手賣出,除非你已身隕。”

符晨曦道:“拿一把給人也不行了嗎?”

東方華藏現出無奈表情,曹靖霏嘴角抽搐,快忍無可忍。符晨曦本想扔一把給奔雲商會抵債用,畢竟自己同時駕馭刀劍,也有點不太順手,現在看來,隻得留著傍身了。

東方華藏說了這麽久,又有倦色,曹靖霏便示意符晨曦該告辭了。

“東方大師……”符晨曦說,“那我就不打擾了,您好好休息。”

“凡與木甲安排之事。”東方華藏說,“你可隨時聯係滄源,他是我師弟。”

符晨曦點頭,心想這次過後,東方華藏想必也得盡快回去休息養傷,便約定來日再去魭霄探望,方與曹靖霏退了出來。一出門,曹靖霏忍了許久,終於爆發出來。

“這才多少時候,又一副不正經模樣了!你要這麽多錢做什麽?要不是它,你還打不贏赤將子暝呢!”

“這麽值錢的兵器……”符晨曦朝曹靖霏說,“要能賣了多好?早知道就當心點別讓血沾上去了!男人身上背著債,總會不舒服吧,而且……”

“賣了可以給你當聘禮啊。”符晨曦一本正經道。

曹靖霏:“……”

符晨曦笑了起來,說:“你知道那天在洛邑,你爹朝我說什麽不?”

曹靖霏此時心情複雜至極,一時不知符晨曦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說的……說的什麽?”曹靖霏每次提到這事兒就臉紅,支支吾吾道,“他那人強橫慣了,你不必理他,偏又有這麽多囉唆話說。”

“他說:‘我給你玉蟬百枚,你離開我女兒’。”符晨曦說。

曹靖霏簡直無語,怒道:“他太過分了!這麽瞧不起人!”

符晨曦說:“你猜我說什麽?”

曹靖霏:“?”

曹靖霏莫名其妙,看著符晨曦,符晨曦笑道:“我說‘伯父,我給你玉蟬萬枚,你別來幹涉我和靖霏的事了’哈哈哈哈哈!”

曹靖霏:“你瘋了!你那兒來一萬枚玉蟬?!”

符晨曦笑著走在前頭,曹靖霏則追在後麵,符晨曦笑道:“錢嘛,總會有的,人才是無價的,不,應當說,你是無價的……”

曹靖霏似笑非笑,雖不相信符晨曦會說這等話,更不相信他拿得出這麽多錢,然而以這家夥素來吊兒郎當的模樣,用這話去擠對曹錕,倒是很有可能。她就像一陣裹著桃花的春風,緊緊跟在了符晨曦的身畔,兩人穿過小徑,有說有笑,恰好碰見步光與麟嘉離開聖殿,與滄源告辭。

符晨曦吹了聲口哨,朝他倆招手,麟嘉便笑著過來,眾人與滄源拱手,複又離開。麟嘉與森羅、木甲兩派談定,此時蒼霄黑潮,不再為大患,而木甲也願意全力相助,扶持公司派給予適當的便利,與伏明對抗。

“回去再整理下詳細經過。”符晨曦說,“妖怪們……不,本派弟子,都在哪兒?”

符晨曦又吹了聲口哨,來到森羅聖殿前,背後相柳已不知何時跟了過來,身邊還有一大堆前呼後擁的妖怪。大家都發現掌門今天心情似乎很好,不知道又坑蒙拐騙到了什麽東西。相柳湊過來,符晨曦便伸手摸了摸它的頭。

“咳,大家。”符晨曦說,“宣布一件事,我們接下來呢,要準備……”

眾妖全部緊張起來,一臉茫然,不知道符晨曦想做什麽,難道把森羅也吞並了麽?可是森羅看上去似乎窮得叮當響,沒啥財寶啊。

“……回家!”符晨曦大聲道。

短暫沉默後,所有妖怪一起歡呼,一時間“掌門萬歲”“掌門威武”之聲此起彼伏。符晨曦則轉身帶頭,大喊大叫,朝聖殿外跑了出去,哈哈大笑,一群妖怪,以及體形龐大的妖王跟在了符晨曦身後。簡直是前呼後擁,浩浩蕩蕩,蝗蟲一般卷過了森羅派外的廣場。

曹靖霏哭笑不得,追了過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