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伏明派到得秋季，漫山金黃，漢白玉正殿外，武陵山支脈的楓葉如火焰一般灼灼飄揚。群山的遠方，則是藍色萬裏晴空，晴空之下，不周山聳立雲端，隱隱約約於雲霧中現出婀娜的身形。
子車鴻拾級而上，來到大殿前，見“明光朗照”的牌匾下，掌門之位空著，便循小路出去，來到花園內的火楓池前。尉遲晰躺在樹下，身上灑滿了紅色的楓葉，一片楓葉停在他的臉上。
子車鴻過了長橋，靜靜站在尉遲晰旁邊。“怎麽說？”尉遲晰閉著眼睛，問道。
“不太好說。”子車鴻說，“符晨曦讓咱們為他重建門派，按您的吩咐，三天後便派出工匠，去將他的布局與那雷電法陣，抄一份回來供您過目。”
“他就沒說什麽？”尉遲晰又問。
“沒說什麽，咱們願意幫他重建門派，他倒是高興得很。”子車鴻又說。
尉遲晰：“我說了‘幫’他重建門派？子車鴻，你耳朵沒問題吧？重建他那亂七八糟的公司派，得花多少錢？”
“回稟掌門，按我方估計，約四百八十萬銀貝。”子車鴻答道。
尉遲晰說：“今年不比往年，曹錕除夕夜中，替奔雲商會來談的那筆生意，我看是談不攏了，年底還得發愁怎麽養活這麽幾千個弟子。幫符晨曦重建門派的錢，誰出？”
“他說……讓咱們先墊著，還錢的事，以後再說。”子車鴻硬著頭皮說。
“靠！”尉遲晰一個打滾起來了，說，“一個法陣要賣我四百八十萬？！子車鴻！這錢你自己出！”
子車鴻一怔，才意識到自己說不定中了符晨曦的套，當即臉色煞白。
雲夢澤畔，長天杳闊，大雁南飛，山林間一層層的紅楓、青鬆、銀杏、雲杉彼此相疊，如同顏料般一重壓著一重，倒映在鏡麵似的廣大湖麵上，一艘船馳過湖麵，帶起點點漣漪，就像馳進了畫布中。
船上薄紗揚起，赤將子暝與曹錕對坐，赤將子暝手指拈著茶杯，湊到唇邊啜了一口。
“這次出來得太久，得盡快回魭霄去。”曹錕無奈道，“靖霏怎麽就這麽不懂事呢？”
赤將子暝沒有回答，隻靜靜聽著。曹錕又道：“以尉遲晰脾性，隻怕是不肯屈服。”
赤將子暝終於開口道：“伏明向來與木甲行會走得甚近，如今你又開罪了森羅，這兩派想必已不好控製，換了另三大世家前來，也是一樣。”
曹錕忍不住將茶杯重重放在桌上，說道：“若靖霏願聽我之言完婚，伏明派便不再成為問題，哪怕在蒼霄能有一城也好。”
“會有一城的。”赤將子暝說，“你且先回去吧，靖霏的下落與你要的據點，都包在我身上。”
曹錕微一錯愕，說：“你若找到靖霏，先送她回來，由我請會長出麵，替靖霏說媒完婚。”
“不會讓你女兒嫁到伏明。”赤將子暝淡淡道，“曹錕，莫要忘了，如今蒼霄，可是有三個門派了。”曹錕拈須，與赤將子暝對視，不禁啞然失笑。
“赤將兄弟。”曹錕樂道，“你該不會是將那幫烏合之眾，也算作一派了吧？”
赤將子暝嘴角微微一揚，注視曹錕：“走了，後會有期。”
赤將子暝抓起擱在案幾一側的劍匣，反手負在身後，一步踏出船舷，爆出氣勁激蕩起流水朝兩岸排去，繼而黑色長袍席卷，如投林黑隼，射向藍天，消失在山巒的另一側。
奔雲商會的船隻馳離岸畔，進入汨西河，逆流而上，朝鈞霄而去。
雁蕩山出山的道路上，符晨曦檢查自己的乾坤琉璃囊，帶著大白準備上路，朝麟嘉與步光道別。
“走了啊。”符晨曦說，“這段時間裏，門派就靠你們了。”
那天符晨曦與虛淵談完後，突然萌生了一個決定，前去參天派在蒼霄的據點處，尋找可供查閱的典籍。他沒有告知麟嘉與步光詳情，隻簡單地交代，出去找點錢花。
“別再去惹什麽妖怪了。”步光再三耳提麵命道。
“你跟我一起去，不就放心了麽？”符晨曦哭笑不得道，讓步光陪著去，她又不走，非要婆婆媽媽地交代半天。
“我走了麟嘉一個人，怎麽顧得過來？”步光皺眉道。
伏明派的工匠已經就位了，公司派重建也將指日可待，多了步光，便猶如多了個能教徒弟的師父，假以時日，收到門人弟子也不再是難事。
隻可惜了之前招來的那些妖怪弟子們，想必現在已各回各家。反正閑著也是閑著，符晨曦決定出去看看有沒有辦法弄點錢維持生計，再去參天派打聽打聽消息，帶上了銀貉準備的幹糧和步光給的少許錢，就這麽領著一隻狗，離開雁蕩山上路。
入秋之際，蒼霄中部的丘陵域到得秋收季節，稻田大片大片的，盡是金黃。到處都是馬陸蟲拖著木機收稻。丘陵域田野中央，滿是曬糧的尖垛，脫粒後的糙米滿載於小船上，沿著錯綜複雜的水道順流而下，運往銀瀑鎮。銀瀑鎮位於蒼霄中部，天華山東南方，乃是蒼霄第二級地勢落差後形成大量瀑布，環抱的一座丘陵半島。半島四周銀瀑如練，是以得名。
此地也是森羅與伏明兩大區域的南方交界處，較之北麵人煙稀少的琥珀崖，又是另一番光景。最大的瀑布從銀瀑鎮北麵成形，匯作溪流穿鎮而過，將這個半島小鎮分為蒼東與蒼西兩塊。兩側屋舍鱗次櫛比，街道上人來人往，吆喝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卻並不混亂。
森羅、伏明在此地俱無控製，鎮內卻擁有九霄中三大中立門派的辦事點，分別是錐隱會、參天派與木甲行會。曹靖霏來到此處，已有好一段日子了，事實上從那天離開森羅開始，就總忍不住想再到處去逛逛。奈何奔雲商會正在蒼霄四處滲透，走哪哪都有商會的耳目，唯一安全的地方，就隻有銀瀑鎮。
那天虛淵讓她來此地等候，也正因曹靖霏隻有待在這兒，才不至於被曹錕的手下找到帶回去。
奔雲與木甲兩大聯盟，已在九霄中鬥爭了近千年之久，對各霄的爭奪，乃是一場暗流湧動的大戰，此地在木甲行會控製之下，老爹哪怕手眼通天，也沒法來銀瀑鎮翻個底朝天找女兒。
而且曹靖霏還從參天的情報中了解到，不久前父親在森羅裏貿然動手那一鬧，導致奔雲與森羅派的關係再次惡化，簡直是雪上加霜。
最好去忙你的九霄商貿一統，坐擁財富千秋萬歲，就別來折騰我了……曹靖霏雖然現在還不知道父親答應的那門親事究竟是嫁給哪家掌門，但無論嫁給誰自己都半點不願意！
二十一派掌門，要麽就是糟老頭兒，要麽就是糙漢子，曹靖霏再怎麽樣也不會屈服的。
唉……曹靖霏躺在糧垛上，歎了口氣，看著天空中飄過的大片大片的白雲，緩緩閉上雙眼。
此時符晨曦正在一艘木甲行會的船上。
難得放鬆出來一次，不必操心門派，索性走遠一些，從前最遠也隻是到過琥珀崖，這次騎著大白，跑跑停停，想到“騎”這個字，這下自己成了“猗”了，可有這字嗎？搞不懂，下次回去查查。
晨昏交錯，符晨曦離開天華山後選了另一條路往東南走，進入丘陵地段。
地圖上參天派在蒼霄最大的辦事處就在丘陵域中央的銀瀑鎮，然而這兒已不是奔雲商會的勢力地盤，被另一個巨大行會牢牢控製在手中。
符晨曦從赤將子暝處得到的印信派不上用場，花錢登上木甲的船隻，順流而下，前往銀瀑鎮。沿途盡是金黃麥田，楓林銀杏，飽覽蒼霄大好風光。這一趟出門收獲不少，更發現蒼霄中部糧產豐饒，隻是木甲、奔雲兩大派係互不相容，商道也未被打通。若能建立起商路，從蒼霄中部一路延伸到雁蕩山，再通往伏明，物資互通有無，將會方便得多。
符晨曦隨身帶著一本速寫本，沿途寫寫畫畫，將蒼霄的秋天美景畫成一幅幅的圖畫，常忍不住懷念起自己的那堆宣紙畫卷。過了平
原地段後，水流湍急，水道變窄，符晨曦見船上不少人都下了船，便稀裏糊塗地跟著下去。
沒想到這處距銀瀑鎮還有五裏路，符晨曦下錯了碼頭，隻得改走陸路，朝銀瀑鎮行進。
“不要亂跑了！大白！”符晨曦有時候覺得帶這隻傻狗出門簡直是個錯誤，雖然可以騎，但顛得實在是屁股疼，早知道讓麟嘉做個威風點的鞍。
況且大白還喜歡到處亂跑，看見什麽小動物便衝過去抓，這就常常造成自己鑽過了樹叢，卻害得符晨曦腦袋在樹杈上一掛，整個人飛起被掛在樹上的情況。
“快點趕路，不然天黑了！”符晨曦可不想在荒郊野外露宿，已經連著好幾天沒洗過澡了。
就在此刻，天空中傳來一聲熟悉的鳴叫，符晨曦下意識抬頭，心道不會吧，怎麽在這兒碰上了它？！大白載著符晨曦出了樹林，來到田野上，到處都是半人高的金色稻穗，符晨曦手搭涼棚朝天空望去，隻見一隻黑色的龐然大物在天際盤旋。
“是靈牙？”符晨曦明明記得靈牙的家在琥珀崖上，當初森羅進攻公司派後不是回去了嗎？怎麽會出現在蒼霄南方？
“走走走。”符晨曦說，“別惹它，走吧。”說著拉起套在大白脖子上的狗繩，說，“駕！”
然而夔龍似乎已經發現了他們，一聲龍吟長嘯，從天頂俯衝下來。
“快走！”符晨曦說，“跟它不熟！大白！”
大白卻不聽使喚，碰到靈牙這老朋友，興奮得不得了，帶著大喊大叫的符晨曦，朝著靈牙衝去。
符晨曦怒吼道：“死狗！你給我回來！快回頭！別……”
靈牙一個空中急刹，撲打翅膀，卷起勁風，落地，化作人形，怒道：“終於找到你了！”
符晨曦半點也不想見這隻脾氣暴躁的夔龍，然而從這句話中隱約猜到，靈牙一定找了自己很久，多半沒好事。
“怎？”符晨曦皺眉道，“大家不是橋歸橋路歸路了？你……哈哈哈哈！你眼睛怎麽了！”
靈牙的人形態是個帥氣的小哥，雖然帥的程度根據符晨曦自己的判斷，差了自己十萬八千裏，但還是有點玉樹臨風的。但不知為何，靈牙的左眼卻帶著濃重的黑眼圈，像是被人狠狠扁了一圈。
“你這混賬！”靈牙怒道，“都是你害的！跟我走！把我的家搶回來！”
“什麽？”符晨曦道，“這又關我事？你家被誰占了？”
靈牙道：“不認識，都是你們仙人在禍害蒼生。我知道你有辦法，跟我走！用你的法陣電死他！”
符晨曦馬上判斷出第一點：靈牙回到琥珀崖後，被不知道何方神聖找麻煩了。第二點，它不敢太靠近仙族村莊，也不敢隨便襲擊木甲行會的船，恐怕有麻煩，所以才跟了自己一路。
我管你的家被誰搶了，關我什麽事？符晨曦當機立斷，一指靈牙背後，說：“你看誰來了？”
靈牙：“？”
靈牙一轉頭，符晨曦火速躍下大白背脊，一抖畫卷，將大白收了回去免得再不聽指揮亂跑，緊接著展開翅膀，在空中一個盤旋，咻一聲飛走了。
靈牙：“……”
靈牙再一次認識了這家夥的狡詐，怒吼道：“找死！”
符晨曦將速度提到最高，雖然不知道龍族與仙族有什麽約定，但就不信靈牙敢衝進銀瀑鎮裏四處噴火，眼看銀瀑鎮越來越近，靈牙也衝到背後，發出一聲悶雷般的咆哮。
躺在村外糧垛上的曹靖霏聽到遠方如同雷鳴般滾滾而來的叫聲，驀然睜開雙眼，一臉茫然，坐了起來。一隻奇怪的鳥人展開翅膀，飛向銀瀑鎮西門，背後則出現了一隻巨大的黑色夔龍，正在窮追不舍。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曹靖霏馬上召喚出金烏，駕馭金烏衝上前去。
“救命啊——”符晨曦遠遠喊道。
緊接著，金烏在空中綻放萬道光芒，撲向夔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