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湖畔,彭曾經的住所木屋中。

陽光從木屋外照進來,曹靖霏躺在榻上,符晨曦則仰睡於地補眠,正午時,陽光照在他的臉上,他的表情動了動,醒了。

靖霏還沒醒……睡這麽沉,符晨曦打了個嗬欠,這次他無論如何也不想與她分開了,走到哪兒算哪兒吧。連日來發生的事實在也太複雜,符晨曦盤膝而坐,終於能將這紛繁錯雜的思路好好整理一下。

首先是羅睺,從蒼霄黑潮戰役裏,魔族就開始盯上他了。符晨曦突然想起,魔族也能操控夢境,並通過噩夢來吞噬與支配妖族,仙族內心的執念。一切都因夢而起,召喚自己到九霄的力量,同樣是夢……

……這兩者之間,有著怎麽樣的聯係?也許控製精神的力量,正是通過夢來呈現,無論是神還是魔,都隻能這樣予以人影響?

其次則是大禹……符晨曦努力回憶著大禹之魂消散的那一刻,注入自己腦海中的碎片,卻發現許多往事已變得模糊不清,唯獨刀法與劍法,卻是根深蒂固地隨著記憶一同銘刻進了自己的腦海中。

他提著刀劍,走到門外,試著演練一次,緊接著唰的一聲,他發現先前幾次嚐試過的殘影分身驟然出現,而伴隨著分身幻化出的一刻,自己仿佛清晰地感知到了從三個角度看見的世界!

那感覺奇異莫名,緊接著心念所動,兩個殘影與他的本體同時衝向岸邊竹林,縱橫交錯的刀劍光芒閃起,將一棵竹子斬成數段。

符晨曦將靈力從刀上抽回,左側殘影回歸,將靈力從劍上抽回,右側殘影回歸。

居然還有這等講究?符晨曦抬起刀仔細觀察,隻見與禦雷天尊相戰時,斬龍角斬出的那缺口已被補上,刀刃色澤隻在那一塊閃爍著淡淡的紅光。說不定是大禹用他的魂魄修複好了刀。

當即他靠著大禹留給他的記憶,雙手持刀劍開始比畫,演練過一次後,方覺此式奧妙無比,每當刀劍注入靈力招式至酣暢淋漓之時,便有殘影分身出現。當是隨心所動,以一化三的方式。

若大禹所言無誤,許多年前,自己的某一世輪回中,他符晨曦乃是大禹的師父?!而這套刀法劍法,也是當初的自己所授。那時候的他,究竟是什麽樣的人?

符晨曦收起刀劍,陷入了沉思中。

鳥叫聲不絕於耳,木屋後,赤將子暝派給自己的夔龍蹲踞地上,正打著瞌睡。

根據大禹的交代,可以肯定的是,那一世的自己告訴過他,他們仍有再見麵的時候,天命者的“天命”,是從數千年前便注定的麽?於是他們因緣際會,果然再見了,可若他不曾深入禹陵,這一切不就都不會再發生了?

符晨曦又想起了大禹之魂消散前,曾在他的畫卷上施展了一個法術,當即翻找乾坤袋,尋找那相柳。

剛一展開相柳,符晨曦便瞠目結舌。

霎時間金光萬道,畫卷上居然是一個身穿金色錦袍,傾國傾城的女人!這是怎麽回事?九頭蛇呢?

打瞌睡的夔龍將閉著的眼睛略睜開一條縫,目不轉睛地盯著背對自己的符晨曦,以為是在看什麽珍奇財寶。

“這……”符晨曦以為開錯了卷軸,下意識地想去找九頭蛇,可這不可能啊!自己隻帶了牡清與相柳出門,要是拿錯了,這家夥又是哪兒來的?

符晨曦抖開卷軸,隻見一陣金光,夔龍頓時睜開了雙眼,瞳孔收縮。

相柳在那萬丈金光中現出身形,一襲金袍拖地,頭上戴著玉釵,全身珠光閃爍,袍上還繡有滄海雲紋。

夔龍頓時驚得吼了一聲,感覺到妖王的氣勢,不住後退。

與此同時,房中。

曹靖霏聽到龍吼,馬上醒了。

“你是……相柳?”符晨曦簡直難以置信。

“主人——!”金光萬道的相柳一見符晨曦,馬上朝他走來,緊握符晨曦之手,整個人貼了上來,大聲道,“主人!可算找到你了!”

符晨曦:“……”

聽女魃叫主人的時候,符晨曦還忍不住嘲了赤將子暝一句,沒想到報應不爽,馬上就輪到自己了!

“那個……你別亂叫!”符晨曦說,“你是相柳?你叫我掌門就行,可是你怎麽會……不對,你是怎麽變成人的?”

“主人——!”相柳頓時梨花帶雨,撲到符晨曦身前,抱住了他的腰,側頭貼在他的鎖骨處,楚楚可憐道,“一別數千年,你連我也記不得了嗎?”

符晨曦刹那間整個人就僵了,正要勸阻時,突然門一推開,曹靖霏一臉茫然地走了出來,頓時令他心裏咯噔一聲。

她怎麽在這個時候醒了!符晨曦張著嘴,相柳則緊緊抱著他不放。曹靖霏的表情從茫然到錯愕,再到憤怒,緊接著發出了一聲驚天怒吼道:“符晨曦!你給我解釋清楚!這是誰?!”

“主人……”

“等等!靖霏!相柳,你快放開我……這是相柳,是相柳啊!”

符晨曦簡直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曹靖霏

轉身就跑,符晨曦急著解釋,要推開相柳,相柳卻大喊道:“你要去哪裏?當年你明明答應過我的……”

“曹靖霏!你聽我解釋!”

“你夠了你,符晨曦!”

曹靖霏跑到湖邊,符晨曦終於追上要去牽她的手,卻被她甩開。

“你不要無理取鬧好不好?”符晨曦說,“那是相柳!”

曹靖霏眉頭深鎖,說:“是相柳又怎麽樣?”

“就是九頭蛇啊!”符晨曦說,“妖怪!是公司派的妖怪!是妖王!你不認識她了?我也是才知道……”

“符晨曦!”曹靖霏石破天驚一聲怒喝道,“很多事兒,我忍你很久了!你以為我隻是為了相柳才生你的氣嗎?”

符晨曦被這麽一吼,頓時傻眼,相柳從他身後款款走來,見曹靖霏一肚子火,便馬上不說話了,走到一旁坐下。

“什麽妲巳白澤,商羊飛廉青蚨仙。”曹靖霏說,“門下這麽一大堆母妖怪,天天圍著你轉,你以為我不知道你什麽心思嗎?”

符晨曦:“……”

“我難道還和妖怪成親不成啊。”符晨曦說,“你這是吃的哪門子的飛醋?”

“步光也就算了。”曹靖霏說,“她先來的,我管不了她,你自己說,成天這個妖怪撩一下,那個妖怪逗一下,你就是喜歡嘴上討女孩兒的便宜!你看我對嶽霆,對麟嘉,有和他們摟摟抱抱過嗎?”

符晨曦被這麽一說,馬上啞了,事實上門派裏鶯鶯燕燕,女妖怪們個個貌美如花,自己又是被簇擁著的掌門,他又不是太監,怎麽可能沒有半點動心?當然他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和妖怪有什麽感情,所以抱著審美的態度去看看,開心開心,總是可以的。

好幾隻妖怪總刻意來逗他玩,步光管得已經不想再管了,從前沒與曹靖霏在一起時,符晨曦也就由著她們去逗,現在想想,一派掌門,未免太過隨性不莊重。曹靖霏看在眼中已久,今日多半也正是因此而借題發揮一番。

“你說得對。”符晨曦被說中了,隻得老老實實道,“是我不老實,可我也沒想別的,以後會注意。”

曹靖霏本以為符晨曦會像曹錕一般,隨口說什麽男人都這樣啊,不是認真的啦來搪塞過去,正想一招將他扔進湖裏,讓他冷靜下,沒想到符晨曦卻如此作答,當即也拿他沒辦法了。

相柳則站在符晨曦背後,以袖掩嘴偷笑,說:“曹小姐,我們沒什麽的,您不要生氣了。”

曹靖霏沒好氣道:“我才不關心你們有什麽沒什麽。”便走到一旁坐下,符晨曦知道她對感情之事甚為執著,既善良,也單純,更眼裏容不得沙子。興許父母的分開,給她造成了許多不安全感。

符晨曦走到她身邊坐下,說道:“我保證下次不會再這樣了,如果不相信的話,我在你麵前發誓?要是我再……就被天輪劈死……哎?!靖霏!你怎麽不按套路來啊?都不阻止我?”

曹靖霏冷冷道:“以你的能力,天輪找你還早呢!”

符晨曦笑道:“不要這樣說啊,我進步也是很快的,沒準明年初,天輪就來找我啦。”

曹靖霏沒回答,氣仿佛消了些,兩人並肩坐在碼頭長板的一側,出神地看著湖水。而相柳則遠遠地坐在長板另一側,無聊地發呆。符晨曦朝她使了個眼色,自己先哄女朋友,待會兒再來和她說話,相柳倒是十分懂事,稍一點頭,便不作聲,免得給符晨曦又惹麻煩。

曹靖霏挽了下頭發,臉上還帶著生氣後的微紅,問:“我昏迷以後,這都發生了什麽?”

符晨曦便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她整個經過,包括如何驅走羅睺,與赤將子暝再見麵等一係列事,曹靖霏聞言一怔,問:“所以你打算去清霜島?”

符晨曦點頭道:“當然,屋後夔龍就是等著帶咱們過去的,彭停靈在屋裏,我用法術治好了他的傷口,卻已無力回天了,這是我親手犯的錯,我總得設法彌補。”

曹靖霏同情地說道:“別太往心裏去了,凶手是羅睺,這又不是你害的。”

她還記得親眼見到羅睺的一幕,想到此處,師父當年之死的真相終於有了著落。

“我得與你一起走一趟。”曹靖霏說。

“那是當然。”符晨曦笑了笑,說,“我答應過你的,不管去哪兒,都不會離開你。”

“算你識趣。”曹靖霏又說,她充滿靈慧之氣的雙目突然瞥向相柳,又說,“大禹又是怎麽回事?”

符晨曦一臉茫然,終於可以召相柳來問問了,於是轉向相柳,相柳便樂嗬嗬地過來了。她身穿華服,坐在兩人對麵時雖笑著,卻自然而然地有一股威嚴之氣,確實有君臨天下的女皇氣勢。

符晨曦一直以為相柳是個少年或什麽中年大叔,沒想到居然是個美貌的少婦……不,禦姐!當真擊穿了他的認知下限。

“你想起了以往的事情嗎?”曹靖霏問。

當初相柳的傷是曹靖霏治的,自然知道她經脈被截,神智混亂之事,如今見相柳已

恢複人形,並笑吟吟的,料想傷已好了。

“都想起來啦,傷也全好了。”相柳笑著說,“感謝曹小姐治傷大德……”

說畢相柳就要拜,曹靖霏忙扶起,說:“不必多禮,你以前認識這二愣子?”

相柳望向符晨曦,撲的一聲笑了出來。

“好幾千年不曾見麵了。”相柳說,“還是一副二愣子模樣。”

符晨曦:“……”

“那年你與大禹,在淮河岸邊抓住了我,還記得不?”相柳問道。

符晨曦搖頭答道:“都不記得了。”

相柳歎了口氣,說:“黃河泛濫,中原已成汪洋,我帶領那時的妖族四處遷徙避難,與你們人族起了爭鬥。水災未去,我便為爭那一席之地,屠了人族四十二個村莊……”

符晨曦哐當一聲,下巴掉地,看著相柳,相柳提到屠殺村莊時,就像踩死了幾隻螞蟻般稀鬆平常。

曹靖霏一瞥符晨曦,似乎在提醒他相柳本性也不是什麽溫和、好商量的妖怪,事實上妖終究與人不一樣,別走太近,對雙方都好。

“……九尾天狐本與大禹訂盟,妖、人二族共同抵禦群龍,見我破壞盟約,一怒之下欲將我斬殺。”相柳歎了口氣,又說,“當年諸多機緣之下,是你力保我性命,收我為仆,答應在大水退後,留我性命,取而代之的,則是將功補過,對抗龍族,之後將我封印於海外島上。至罪孽洗清之際,牧龍萬法初生得繼承人之時,我自然能脫困。”

“牧……牧什麽初生?又是什麽鬼?”符晨曦說。

“就是你手中的兵刃。”相柳一笑道,“你與大禹各持其一,封印了我。”

符晨曦取出兵刃,相柳隻是一看,便簡單點頭,又朝曹靖霏說:“從此以後我就在島上等候,看著神州大地時光荏苒,歲月變遷。”

符晨曦自言自語道:“真是服了,這名字說高調有高調,說難懂也真難懂……”

“而不知多少年後,神州劇變,周遭不知發生何事,海潮翻湧,平靜之後,又是天長地久的光陰,時有小妖無意闖入島嶼,見我妖力強大,便朝我膜拜,稱我為王。我以為這一生都離不開那島了,可終於,你又找到了我,主人……”

“是這樣嗎?”符晨曦說,“可你又如何得知,我就是那年你的主人?這都幾千年過去了,你居然還記得我長什麽樣?”

相柳微笑道:“除了你,還有誰能駕馭這兩把刀劍?有些東西是銘刻在魂魄裏頭的,我好歹也是妖王,還能認錯人?”

“好了別多問了。”曹靖霏打斷道,“她說你是你就是,永遠不要質疑女孩子,這都不懂麽?”

相柳一笑置之,曹靖霏望向她的眼裏,卻充滿了同情,相柳看出曹靖霏心照不宣,便幽幽歎了口氣。彼此心下了然——也許當年大禹與其師將她封印在望帝群島的那一天開始,便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能將她放出來——不過是了結一樁事罷了。

“當年的符晨曦叫什麽名字?”曹靖霏問。

“隻叫他‘師父’。”相柳答道。

曹靖霏說:“你居然曾經是大禹的師父,這簡直太荒唐了。”

“不是我!”符晨曦答道,“你覺得這輩子死了,下輩子再投胎轉世,還會是我麽?”

“當然是你啊。”曹靖霏莫名其妙道,“怎麽可能不是你?”

“這……”符晨曦還想扯幾句記憶與身體都變了,某人就不是某人的那個問題,沒想到曹靖霏這麽篤定,算了,不要去質疑女孩子,便道,“你開心就好,是我是我。”

“他當年也長這欠揍的模樣?”曹靖霏問。

相柳笑道:“差不多吧。”

符晨曦說:“除了是大禹的師父,我還說過我的來曆不曾?”

相柳搖搖頭,說:“你從來不談自己來處與身世。”

符晨曦徹底懵了,相柳的出現似乎解開了一個謎,卻帶來了更多的謎,他究竟是為什麽存在這世上?莫非當年洪水泛濫,他也是被派來教導大禹的“天命者”?

符晨曦禁不住越想越哭笑不得,這都是什麽命啊?到處都被召喚來召喚去的?

曹靖霏與符晨曦兩人問了相柳許多問題,然而歲月悠久,相柳又被關了幾千年,大多事都忘了,符晨曦心想起碼也有個四五千年了吧,被關這麽久沒成變態,可真不容易。

當初他被萬裏伏關在黑暗裏那種滋味可是體驗過的,不由得又對相柳心生同情,要讓她回公司派住著,相柳卻道:“我都好不容易出來一趟,讓我跟著你走走不行麽?”

相柳注意到曹靖霏對“主人”的稱呼十分敏感,便主動避嫌,改口稱“你”了,曹靖霏便讓符晨曦把相柳收回畫卷裏頭。有了妖王助力,倒也是己方一員強力支援。

傍晚時分,符晨曦回到小屋的側間內,朝彭躺在榻上的屍體默默禱祝,曹靖霏又設下法印,將此地隱去,以免飛禽走獸過來破壞屍體,兩人便搭乘夔龍,離開塗山,在暮色中飛往南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