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火焰在那暴風圈中越卷越烈,羅睺則將黑氣悉數散入狂風中,圍繞符晨曦旋轉,然而迫於中樞內烈焰紅光的強大威力,始終奈何不了他。

“是你——大禹!”羅睺咆哮道。

颶風圈內射出無數魔氣滾滾的頭顱,包圍了符晨曦,然而符晨曦沐浴在烈火之中,如同浴火重生的鳳凰,接二連三地釋放出烈焰流星,擊碎羅睺的分身。每一下撞擊,羅睺都發出一聲哀號!火圈保護了曹靖霏,而符晨曦則兩手持刀劍浮空,心神與烈火相合,四周颶風中羅睺的一舉一動,俱逃不過他的探知。

“你回來啦?”一個聲音道。

“你究竟是誰?!”符晨曦在內心深處問道。

緊接著烈焰隨之閃爍,刷然白光劃過,朦朧之中符晨曦仿佛再次進入了一個奇異的夢境裏。

站在他的麵前的是一名半大少年,正好奇地打量著他。符晨曦驚詫地打量著這名少年,隻見他舉步朝自己走來,在這步伐裏緩慢長大,繼而漸漸與他同高,化為長身玉立的青年。

青年認真地說:“喏,當初你讓我替你保管的,都在這兒,現在可以還給你了。這麽多年也不來取,還以為你不會再回來了。”

“等等……”符晨曦問:“你……你是誰?你是大禹?”

青年一襲鬥篷飛揚,腰畔佩劍,長發鬆鬆垮垮地挽在腦後,笑著打量符晨曦,說:“果然都忘了,你也將相柳放出來了?”

符晨曦驀然想起自己離開望帝群島後做的那個夢,夢中出現的,正是這青年,而在夢裏,自己還手把手教他學刀法與劍法——

“你是大禹?!”符晨曦顫聲道。

“嗯,相柳也等了你很久很久。”大禹輕輕地說,“我感覺到她的氣息了……讓我看看?”

符晨曦取出相柳的畫卷。

“你也認識我。”符晨曦皺眉,“我究竟是誰?”

大禹閉上眼睛,抬起一手在身前抹過,符晨曦麵前卷軸飛揚,現出相柳的畫卷。

“咦,這又是什麽?”大禹說,“師父,你又想出什麽奇怪的招數來了?”

符晨曦:“!!!”

“師父?可我……”符晨曦聽到這石破天驚的稱呼時,整個人都懵了,“你確定你沒有認錯人嗎?”大禹微微一笑,手中發出萬道金光,注入符晨曦的卷軸之中。

“看來這次你惹的敵人很是了得。”他輕輕地說,“師父,這一世,讓我完成心願,助你一臂之力吧。”巨響聲中,白光退去,符晨曦回到了颶風圈裏,烈火朝著他的身邊聚攏成型,緊接著滔天烈焰嗡然一收,化作沐浴在烈焰中的人形。

“你……”符晨曦尚未出口,火焰化出的大禹則抬起一手,符晨曦右手劍緩慢飛出,落入他的手中。

緊接著颶風中羅睺幻化出的無數魔氣分身聚合,朝著火焰形態的大禹與符晨曦衝來。符晨曦當即抖開翅膀追上,喊道:“大禹!等等!”

羅睺麵對火焰形態的大禹,終於感覺到了畏懼,但它的全身已散入地脈的狂風之中,無處不在,四處都飛射出魔氣森森的頭顱。

“大禹!它是什麽?!”

“我不知道它是什麽。”大禹緩緩道,“也許你隻能問你的另一位徒弟了,師父。”

另一個徒弟?符晨曦簡直一片混亂,我什麽時候成了大禹的師父?是輪回轉世?還是認錯了人?然而時間不容細想,符晨曦與火焰大禹彼此背靠背,符晨曦執刀,大禹之魂執劍,麵朝那瘋狂旋轉的颶風。

“我支撐不了太久。”大禹說,“力量消散之際,我會將伏魂悉數交還予你,師父,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戰,動手吧。”

符晨曦:“……”

昏暗天空下,塗山盡頭,高速旋轉的颶風充斥了整個禹陵,黑氣從禹陵的四麵八方噴發而出,引動天象異變!地底颶風圈中央,烈焰滔天爆發開去,符晨曦與大禹之魂在旋轉的暴風裏如同載浮載沉的遊魚,

無數個羅睺分身從四麵八方咆哮著衝來,緊接著大禹之魂持劍虛虛抬起。

“師父。”這聲呼喚猶如穿越了數千年的光陰,徑直來到他的麵前,喚醒了某個朦朧的記憶,麵前那火焰之身的男人如此陌生,卻又仿佛是與他血肉相連,一脈相承。

“大禹。”符晨曦說,“也許我不是你說的那個人,也許……我在轉世輪回裏早就把你忘了,總之……無論如何,謝謝。”

“符晨曦!你究竟是什麽人——!”羅睺咆哮聲震徹天地,恐怖無比,千萬魔頭顱旋轉著朝二人衝來,同時張開巨口!

黑氣圍攻之際,符晨曦手中的刀與大禹手中的劍輕輕相觸碰,叮的一聲輕響。緊接著火焰轟然爆破,鋪天蓋地地朝外圍席卷,大禹的身軀在這烈焰能量中消散。

在這烈焰的暴風衝擊下,羅睺的魔氣被抵擋開去。

大禹身上的烈火化作圈環,一波波擴散,靈魂則化作彩光,旋轉著注入了符晨曦的身軀。

彩光鼎盛,無數記憶如走馬燈閃爍,刀式,劍法,法術,少年時的大禹站在春風之中,那時的自己悉心培養他,一招一式,俱是符晨曦所授。數千年前的過去記憶不斷閃現,帶著武學與仙道的瑰麗碎片,如世界初創,萬物誕生般化作深諳靈魂世界裏的億萬流星,頃刻間全部注入了符晨曦的腦海中。

“我的力量曆經光陰,已衰退殆盡,難以為你擊敗敵人,抱歉了。期待與你在無數個輪回中再相見,師父。”

隨著聲音消失,大禹之魂漸漸淡去,符晨曦馬上道:“等等!大禹!是你將我召喚到九霄來的嗎?!”

然而大禹之魂已徹底消失,中樞內紅光徹底消失,開始逐層瓦解,符晨曦來不及思考往事,隻見昏迷的曹靖霏在崩塌的中樞上不斷下墜。中樞發出巨響分崩離析,內裏釋出一具石棺,墜向一片黑暗的地脈深淵內。大禹終於徹底沉入了黑暗之中。

符晨曦再抖開翅膀,朝著曹靖霏飛去。

“靖霏——!”符晨曦大喝道。

曹靖霏剛睜開眼,眼中竟是有黑火閃現。

“靖霏?”符晨曦顫聲道。

曹靖霏被魔氣沒入鎖骨中央處,整個人不受控製地飄飛起來,並隨著颶風飛往高處的天裂,符晨曦馬上轉身疾追而去。

羅睺的力量已十分虛弱,無法徹底控製曹靖霏,曹靖霏艱難掙紮,聽見耳畔聲音響起。

“我感覺到了仇恨與自私。”羅睺的聲音低沉,已不複那囂張而充滿嘲諷的語氣,“拋棄父母,離家出走,拒不遠嫁……陪伴一個永不可能與你相伴的人,你終將悔恨一生……”

“一切都隻在……當下。”曹靖霏說,“我這人……從不知……什麽叫……後悔,我不管你是什麽,從我的身體裏給我滾出去——!”

曹靖霏與羅睺竭力爭奪這身軀的控製權,羅睺力量已近乎衰竭,發出哀號聲,而曹靖霏不斷掙紮,身體也被狂風送往穹頂上的天裂。諸鼎坍塌,石柱斷裂,符晨曦在飛翔中不斷躲避,計算距離,一定能追上她的!這羅睺當真難對付……這是符晨曦自從來到九霄後,打過的最艱苦的一場戰役,魔氣聚了散,散了聚,怎麽就殺不死呢?!

中樞毀去後,四周落石一並朝著深淵中塌下,狂風改道,順著地底空間湧向天裂,曹靖霏接近風口,那裏的狂風倏然轉急,一瞬間身體不聽使喚,被飛速送了出去!

符晨曦疾追而去,在空中高速轉圈避讓,唰的一聲穿過隧道。通道一片漆黑,山洞盡頭通道已被堵住,狂風無處宣泄,飛行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符晨曦撐起氣罩,奈何風力實在太過猛烈,氣罩無法抵擋這狂風,越接近盡頭時那壓力簡直大得要讓人被壓扁。

曹靖霏痛苦不堪,一邊要與羅睺爭鬥,一邊置身於那強大的氣流壓力下,身體完全無法調整方向。符晨曦則越來越近,喊道:“撐住!靖霏!”

曹靖霏眼中魔氣旋轉,身體散發出黑煙,掙紮著將手伸向符晨曦。眼

看符晨曦幾乎就要夠到她的手指,兩人懸浮在空中之際……

一聲巨響,禹陵入口處堆疊的亂石如同遭到巨力爆破,轟然炸開,狂風的壓力終於累積到極限,兩人如同離弦之箭般在空中翻滾,射出了禹陵,落向縛地柱前的高台!

符晨曦一得自由,馬上一個彈跳,借力飛起,衝向曹靖霏。然而曹靖霏踉蹌落地後,掏出匕首,抵在自己的胸膛處。

符晨曦:“……”

“如果讓她在你的麵前死去,你說你背後的烙印,會不會發生些什麽變化?”曹靖霏開口,發出的卻是低沉沙啞的羅睺聲線,緩緩道,“符晨曦,來吧,加入我們,沉淪在你的欲望與悲痛之中……”

“靖霏。”符晨曦顫聲道,“我愛你,靖霏。什麽我都答應你,醒醒……別這樣……”

曹靖霏眼中黑煙繚繞,一時仿佛恢複清明,一時仿佛又陷入孤獨與絕望,符晨曦慢慢走近他,許久彼此都未發一語,天邊露出魚肚白,照著兩人的身影。

倏然間一個身影掠過,錚然作響,快得符晨曦眼中隻留下一道殘影,隻見曹靖霏手中匕首被打落,旋轉著插在地上,不住搖晃。

一名身材高挑,身穿勁裝的女人手指奇長,指甲尖銳,反身抖出五道光彩絢爛的長線,頃刻間纏住了縛地柱!

“符晨曦!五音!”那女人冷喝道。

符晨曦馬上回過神來,雙手一撒,釋出靈力聚集而成的氣勁,頃刻間五弦連震。浩瀚群山中,一曲樂音響徹天際。

事實上就連他也不知道自己彈的是什麽,曲聲古色古香,仿佛隨著方才大禹之魂散盡的那一刻,樂譜也隨之盡數傾注進了他的腦海中。樂聲時而似天際鳴雷滾滾,破天而來;時而又似奔龍齊吟,地動山搖。

一幕幕場麵在眼前逐漸清晰起來,他的膝頭擱著一把琴,而昔年的大禹站在懸崖盡頭,麵對一片汪洋大海。

羅睺發出哀號,終於從曹靖霏的身體中脫離出去,黑氣逐漸消散,湮於無形。那女子扯出的五弦亦隨之停下震蕩,終歸於寂。

曹靖霏再次昏迷,朝後仰倒,符晨曦急速飛去,摟住了她。

山川、曠野,以及禹陵再次歸於平靜,風漸漸地刮了起來,禹陵風壁依舊,卻不再從縛地柱下湧出,而是改由洞開的大門處席卷而來。符晨曦**上身,下身袍襟被吹得如同旌旗般飛揚而起,懷中抱著曹靖霏,隻感覺這一夜中,紛繁錯雜,突如其來的信息量幾乎要將腦子塞炸了。

然而那女子站直身,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符晨曦。

她麵色陰沉,嘴唇呈現出青藍色,緩慢走近符晨曦。符晨曦一時尚無法判斷她是友是敵,但方才相助打敗羅睺,應當沒有惡意才對。

他又注意到她的手爪,她的五指仿佛是妖的五指,被抓上這麽一下,隻恐怕要開膛破肚。

“它死了嗎?”符晨曦選擇了一個至為簡單直接的試探方式,說道。

“沒有。”那女子說,“它不會這麽容易死的,不過這麽來一次,元氣大傷,我們可以暫時少一個敵人了。”

符晨曦已大約猜到了這女人的來頭,但仍無法完全確定。

“你又是誰?”

“女魃。”女魃朝他稍一欠身,說,“主人有請。”

符晨曦:“……”

聽到這句話時,符晨曦已近乎可以肯定,十有八九是他了。女魃帶著他飛往群山,日漸東升,塗山的一處高崖上,旭日已至,一名高大男子站在黑影之中,束發,背著一把大劍,正是赤將子暝。

符晨曦落地,站在初晨的陽光下,赤將子暝則立於陰影中,望向群山。正如他們初見之時,那一道分明的暗影線,橫過他們的身前,將河山劃作陰與陽的兩個世界。

他們各據一方。

“看來你已經見過魔族了。”赤將子暝沒有寒暄,隻是做了個手勢,示意女魃去照顧曹靖霏。他難得地朝符晨曦微微一笑,問:“感覺如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