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山之前,似乎天地都變得陰暗。

有什麽東西,遮住了時當正午的日頭,灑下了一片陰影。

幽穀之帝,曾經是北域仙門共主,也是近萬年來,惟一可以在北域稱帝,並且得到了四方名義上臣服的道統,而幽穀之帝,則是這一方道統的最後一位傳人,一千五百年前,帝尊法駕北域,仗一柄妖刀,從南殺到北,整個北域當時都在等著幽穀之帝,但沒想到的,幽穀之帝敗的如此之快,走的如此之快,甚至北域眾修,還沒反應過來,他已避走西荒了。

從那之後,北域十九州,盡數落於尊府之手,而幽穀之帝在西荒,也再無音訊,初時幾百年,也不知有多少人,一直盼著他回來,可終究一千五百年過去,這心思也早就淡了。

然後在這時候,他居然真的回來了……

說著那位斜坐在白虎背上,仿佛帝王出巡一般的尊貴老者,聽著他座前童兒麵無表情的沉喝,場間所有修士,山上山下,遠處近處,都隻覺身份一片複雜,既有看到了傳說中的人物那等新奇,又有看著這位曾經的帝王於自己麵前擺譜的某種荒誕怪異感覺……

你居然還要人跪下迎拜,醒醒,一千五百年了啊……

“幽帝……是幽穀之帝回來了,老夫青岩子,拜見幽帝……”

一片寂靜裏,忽然響起了一聲激動的蒼老聲音,便見人群之中奔出了一位身穿灰袍,頭發散亂的老頭子,滿麵涕淚,搶將出來,撲倒在幽穀之帝駕前,高舉雙手跪下,行三拜九叩之禮,大聲叫道:“幽帝回了北域,終於可以帶我們逐退尊府,還北域一個朗朗乾坤了……”

在他身後,人影晃動,又有數人奔了過來,隨在他身後拜下。

隻有他們幾人,但周圍人這時候誰也沒有說話,倒顯得殿前一片跪拜之音。

周圍不知有多少人,看著他們,眼神都直了。

北域仙盟成立,乃是定鼎乾坤的大事,是以北境九州,甚至是一些南境宿老,諸方德高望重的老前輩,大人物,盡皆請到了此地,雖然這些人或許修為沒有那麽高,實力也沒有那麽強,甚至膽量也不見得有多麽大,但北域畢竟與東土相若,有敬老之俗,這樣的老修們,一老便如一寶,請了他們過來,便顯得麵子上好看,大勢上看,也顯得更名正言順些。

這些老者,自然擔不得實職,也討不得長老之位,實際上便如幕僚,出出主意罷了。

而在這時,跪了出來跪拜幽穀之帝的便是這些人。

看著他們那激奮模樣,甚至聲音裏都帶了哭腔,周圍諸人,已是一片詫異了。

為何他們見到了幽穀之帝,會這般激動?

這些老頭子,年齡自然比旁人長些,但其中最長者,也不過一千二百歲,出生之時,幽帝都已經走了三百年了,但瞧著他這激動模樣,倒像是本就跟幽穀之帝打過天下似的……

“不懂規矩,稱什麽幽穀之帝?”

迎著這些跪拜的老者,駕前的白衣童兒,忽然冷叱道:“你們該稱陛下!”

那群老者滿麵涕淚的臉上,微露尷尬,然後又換稱呼,高呼:“拜見陛下!”

而這樣一番場景,已是看得周圍不知多少人,心間生出了大不理解之意,心想幽穀之帝便是曾經為北域之帝,且不說他當時避走西荒之事,就算他沒有,幽穀一脈於北域稱帝的時候也過去了一千五百年,這時候忽然跑了出來,居然還真有人奉他為帝,這算什麽?

“平身吧!”

虎背上的幽穀之帝,冷冷看著這些跪拜在了他身前的人,半晌才淡淡吩咐了一聲。

而說罷了這話,他卻也不再說些別的,更沒有別的舉動,倒像是正在等其他人也跪拜一般,可是周圍人雖然多,但卻沒有人再去跪下了,這麽多人看著呢,跪他,丟不丟人呐?

“關府三祖、雲霧山主、楚國無顏帝,拜會太真玄幽九全之帝……”

但也在一片沉凝之中,忽然遠處的虛空裏,響起了一個童兒的稚嫩叫聲,眾人皆轉頭看去,便見虛空裏麵,有三朵騰雲急急卷來,聽著那雲上自報的三個名號,下方頓時人人臉色大變,沒想到,這三位北域碩果僅存的遺老,居然會在這時候,聯手趕來了此地。

關府老三,雲霧山主,楚國無顏帝,乃是如今的北域輩份最高,修為也最精深的三位老者,都已早就是避世狀態,這一回太白宗主與息家家主、古通老怪等人,聯手設北域仙盟,公然對抗尊府,便曾經邀請他們三人,但他們三人都沒有過來,沒想到這時候卻來了。

而且一來便亮明了身份與態度,居然是來拜會幽穀之帝來的。

“嗬嗬,你們三個老東西,總算還知道來看看我!”

也是到了此時,那一直麵無表情,仿佛懶得抬眼看一看旁人的幽穀之帝,也終於在這時候露出了些似活人般的笑臉,緩緩從虎背上跳下,雙手負在身後,向空中看了過去。

“既是老友回來,我們又怎可不見?”

空中三位老修,皆緩緩落下,與幽穀之帝見禮。

然後四人便皆大笑,攜手向大殿行去,幽穀之帝身邊的幾位隨從,人數不多,卻早早便走在前麵開路,將大殿之內的北域仙盟諸人,盡皆攆了出來,留下了一個幹幹淨淨的大殿,然後幽穀之帝請了這三老進入大殿之中坐下敘話,期間卻半句言語也沒和太白宗主等人說。

清大殿,會老友,一切都自然而然,倒像是本該如此這般。

“這這這……”

古通老怪看著自己擺在殿心裏的丹爐都被人搬了出來,堆在殿前,已是有些憤憤然了,心疼的將爐子裏灑出來的丹藥一粒粒撿了,道:“我們的仙殿,倒成了他會客的地方?”

不僅是他,周圍也有無數人不滿,紛紛道:“便是幽帝,也該打聲招呼才是!”

“對啊,雀占鳩巢,怎會如此理直氣壯?”

一片憤憤然裏,太白宗主隻是輕輕笑了笑,道:“就當尊老,暫讓給了他們!”

便在此時,東土陳康來尋,笑道:“吾自東土帶來了大批人手,皆是出類拔萃,可獨擋一麵的諸道奇才,該如何安置,還請諸位長老細細吩咐一下才是,總不好在這裏等著!”

太白宗主笑道:“極是,極是,請元猊長老來!”

南疆那邊,也有一個生了顆狼首,身材盔甲的大妖過來,冷哼道:“神君已等的不耐煩了,我們是為龍庭送長輩過來的,如今怎麽連個龍庭裏的小輩影子都沒有看到?再講,我南疆妖使過來,好歹也是客人,你們北域仙盟就讓貴客一直在外麵呆著,連杯茶也無?”

太白宗主忙道:“不會不會,還請裏麵請,龍帝便在後山……”

一時亂亂糟糟,無論是東土來的人,還是南疆來的妖兵,都需要著人安排,一起擠在了仙盟殿前總不像話,倒是幽穀之帝帶來的人不必管,他們這時候已經牢牢守住了大殿,不許別人客氣了,惟一頭疼的是,裏麵的童兒出來了,頤指氣使,要仙盟趕緊去奉茶過來。

太白宗主脾氣好的不得了,一一吩咐人去做,甚至自己上手處理。

不大一會,殿前亂象已無,諸方人馬都安置在了四方,雖然待遇不佳,未免有些怨聲載道,但好歹也都有了個落腳之處,隻是蒼龍一脈的道統天上,卻再也無那等詳和氣氛了。

日頭仍然明媚,但卻多了幾縷雲氣。

“這尊府還沒打出去呢……”

不知有多少人心頭之上,已蒙了一層陰影,搖頭沉歎:“怎麽就這麽心急?”

“意料中事罷了!”

另有人滿麵失落,但卻十分無奈:“北域仙盟鑽了諸大勢力的空子,將龍庭設在北域,自是對北域大有助益,但那幾方的人,又豈是這麽容易打發的,他們確實也認可了將龍庭設在北域對他們諸方有利的事實,但縱是北域太弱,對他們造不成威脅,可是他們仍然不夠放心,不安排幾個人過來盯著又如何能安心,這件事本就是一體兩麵,躲都躲不開的……”

“可若這樣下去,總覺得會有些不好的預感……”

有些開心地笑道:“何必想這想那,起碼這時候從明麵上來看,北域仙盟、龍庭之外,又多了東土天驕歸來相助,多了幽穀之帝這等修為高絕的老祖,就連龍庭,也憑添了一位雖然比不上龍主,但也好歹是老一輩長輩,北域的實力起碼是憑添了好幾倍的……”

一時說什麽的都有,諸般言論,已然傳遍了雪州之地。

“老太白,這些局麵,也都是你已經預料到的?”

一方偏殿之中,被人搶去了議事的大殿,隻能隨便在旁邊找個偏殿安身的太白宗主,剛剛安置妥了東土來的天驕與南疆的碧華神君,便被古通老怪等人圍上了,很明顯,北域忽然來了這三道強援,但他們的臉上卻沒有什麽興奮之色,反而一個個皆是憂心忡忡的模樣。

“這些事情,怕是神仙也無法提前預料到吧?”

忙活了一通的太白宗主,臉上似也帶了些疲倦之色,搖頭笑道。

古通老怪頓時低聲一歎,道:“那可該怎麽辦喲?”

太白宗主接下了明月小姐遞過來的茶,飲一口,才笑道:“那就要先看他們會怎麽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