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一個人?”無湮的眉毛揚了起來。

“是。”

“什麽人?在哪?”她似乎很是警覺。

“在祠堂,我帶你去!”說罷奕雲天背著包袱一路小跑跑回祠堂,無湮跟進去時,發現祠堂的偏殿此刻已經成了一個病房,地上的草鋪上,赫然躺著一個渾身是傷,麵色慘白的男人。

奕雲天隻能看到那男人蒼白的麵色,但是無湮卻從那人的眉目間隱約看到一股黑氣,她眉頭深深的皺了起來。

“師……師傅,我做錯什麽了麽?”奕雲天似乎隱約感覺到無湮的神色有異,不由忐忑起來,對眼前這個少女,與其說把她當作師傅,不如說是姐姐來的更確切,奕雲天心裏總是對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在這三日時間裏,每每夜深人靜時,他總是不由自主的在想無湮現在在哪,她有地方休息嗎,她白天吃的好嗎,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情,有些時候自己都覺得好笑。

“沒有,你沒做錯。”良久,無湮才開口道,“你做的很對,救人於危難中,本來就是我輩應該做的事情。”

聽到這兒,奕雲天懸著的心總算放了下來,他還以為自己做錯什麽了呢,遂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加之第一次被無湮表揚,內心竟是一陣歡欣鼓舞。

“你在這兒看護他,我先進去把東西收拾一下,稍後叫你。”片刻後,無湮囑咐奕雲天道。

“是的,師傅。”奕雲天恭恭敬敬的回道。

望著那抹白色的影子消失在耳門處,奕雲天竟有些悵然若失起來,他在祠堂門檻上坐下來,怔怔的倚在大門上發呆,天上月兒正圓,快到八月十五了吧,從小到大,他還沒有體會過什麽叫團圓,也不知道過節的滋味,現在可好了,有師傅姐姐,還有爹娘,還有全村這麽多的鄉親,想到這兒,奕雲天的嘴角不自覺的露出一絲微笑。

“水……”一個沙啞如破鑼般難聽的聲音從地上傳來,竟是那一直昏迷的醜漢醒來了,奕雲天慌忙俯身過去查看著,隻見那醜漢的眼皮一直在眨著,似是在努力想要把眼睛睜開。

“你醒了麽?”奕雲天小聲問道。

“水……”醜漢並不回答他,或許他其實仍舊在昏迷,要水不過是一種下意識的反應吧。

不管怎樣,奕雲天還是去井邊拿來一瓢水,用手一滴滴的滴落在他幹渴的嘴巴上,盡管這幾天奕雲天每天都給他這樣喂一些水,但是那嘴唇仍幹的可怕,唇際的皮全部翹翻著,似乎整張嘴巴都快脫落一般可怕。

一滴,兩滴,三滴……奕雲天仔仔細細的把水滴入他的口中,而那醜漢似乎也有感覺,如饑似渴的舔舐著唇邊的救命之水,喉結上壓翻滾著,一口口的水被他咽了下去,慢慢的,似乎他身上有了些許力氣,拚命想要睜開眼睛了。

“這裏是哪兒……”那醜漢終於把眼睛睜開了,祠堂裏頂端的油燈燈光雖然微弱,可是竟然把他刺的眼睛生疼,淚水順著臉頰滾落。

“這裏是我們村子的祠堂,你是哪裏疼麽?”奕雲天幫他拉扯了一下身上蓋的被單,看見他臉上的淚水,不由得一怔。

“我的手……”那男人努力抬抬胳膊,似乎發現了什麽異樣,竟不顧一切的低吼起來。

“別亂動,你傷口還沒完全愈合,等著!”奕雲天安撫住他,便起身往外跑去,不多時奕翁跟了他過來,原來他是回家去叫自己的老父來幫他診治。

“這位壯士身子骨很結實的。”奕翁一邊往傷口上撒藥末,一邊跟他聊天,“這些傷對你來說不算什麽,多則半年,少則三月,必定會康複,隻是眼下時值秋季,入冬後可能會對你的傷情好轉有所阻礙,但是也幸好是冬天,若是夏季傷口潰爛就不好辦了……”

那醜漢雙目無神,眼神裏充滿絕望,似乎並沒有把奕翁的話聽到耳朵裏,也絲毫沒有感激之情,甚至連聲謝謝都沒有說。

“雲天,雲天哪!”門外傳來一陣大嗓門,“我拿了些東西來!”

“喲,這不是他福伯麽,你也來啦!”

“大兄弟,這事兒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兒!”大嗓門的人是一個高壯老漢,一進門就不住的嚷嚷著,手裏卻是抱著一包東西,“你嫂子讓我帶了點東西過來,這裏有兩件舊衣裳,給這人換上吧,還有,這是點吃的東西,這是德福家的……”說著竟是從那包裏拿出許多吃的用的。

“哈哈,真是讓你們費心了,我代這位兄弟謝謝你們了。”

“好了,我先走了,咦,雲天又長高了啊!”福伯哈哈笑著,摸摸奕雲天的腦袋,出門去了。

送走了福伯,奕雲天蹲下來與父親一起收拾福伯拿來的東西:“爹,村裏的鄉親們真善良。”

“嗬嗬,是啊,我們祖祖輩輩居住在這裏,鄉裏鄉親的誰家有點小災小難的都會施以援手,天兒啊,以後你也要這般做知道嗎?”

“嗯!我明白的,爹!”奕雲天重重的點點頭,很認真的說道。

“好了,這裏就這樣吧,你師傅是不是回來了?”奕翁起身道,“你今夜還是留在這裏吧,我得趕緊回家了,你娘一個人在家我實在是不放心。”

“爹我知道了,你快回吧,這裏就交給我吧。”奕雲天把奕翁送出去,一直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回身進了祠堂。

地上的醜漢目光凶狠,盯著奕雲天,讓他心裏很不舒服,總覺得這人哪裏有些不對勁,卻又說不出是哪兒不對勁。

“你還要喝水嗎?”奕雲天遠遠坐到牆角,問道。

“是……是你救了我?”那醜漢吃力的問道,聲音中不但沒有感激,反而有一股讓人心寒的冷漠,與這孝賢村的百姓們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奕雲天對他的印象瞬間差到了極點,隻是看在他傷勢嚴重的份上,沒有說些重話。

“嗯,那日我上山砍樹,碰到你倒在路邊,你是誰?從哪裏來?怎麽會倒在我們山上?”奕雲天一口氣把心中的疑問全問了出來。

那男人惡狠狠的盯著奕雲天,半晌把頭別了過去:“這些,你不必知道。”

“好吧,隨你便了,不過我覺得你還是少說話多休息吧,因為你傷的實在太重。”奕雲天站起身,他覺得有些困倦了,但是睡前也許得和無湮打聲招呼,於是拔腳往裏邊走去。

“等等!”那醜漢忽然在身後叫住了他,“你做什麽去?”

“我進去自是有事了。”奕雲天對這醜漢已經心生厭惡了,就算不領情也就罷了,憑什麽這般對別人說話?

“哼,不是去通風報信吧……”那醜漢冷冷道。

“我又不知你是誰,也不知你從哪裏來,又到哪裏去通風報信去?你自想多了吧。”奕雲天說完,也不再理他,隻是進了後院,無湮正自收拾屋子,其實這些天她不在家時,奕雲天每天都在幫她打掃房子。

“師傅。”奕雲天站在門邊叫了聲,“若你沒有別的事,我先自睡了,爹吩咐我這些日子就在祠堂裏睡,免得你一個女孩不方便。”

“嗯。”無湮輕應了聲,“那人醒了吧?”

奕雲天一怔,似乎這世上沒有什麽事能夠瞞得住無湮,她到底是做什麽的?

“你救他也就罷了,不要離他太近,此人身上煞氣太重。”無湮淡淡道,“我今日也乏了,要早些休息,你也去睡吧。”

奕雲天點點頭,退了出去。

回到祠堂時,他被眼前的景象給嚇了一跳。

原本他把醜漢安置在門後窗邊,地上先是鋪了稻草床單,後又加了塊板子,算是一張像模像樣的床了,可那醜漢此刻卻正橫在門檻上,地上一道深深的印子,還有絲絲血漬,看樣子他是自己爬過去的。

“你幹什麽?”奕雲天大驚道,“你身上的傷還沒好呢,不要命了麽?”

“哼,怕是我留下來才會沒命吧……”那醜漢冷冷道,“你剛才進去可不就是與同夥商議如何殺了我麽?”

“你……”奕雲天給他氣的夠嗆,“你這人也太沒良心了吧!算了,我也懶得跟你多說!”奕雲天黑著一張臉不再說話,走上前去小心把那醜漢拖回**去,然後自己走到另一邊的地鋪上睡下,不再看他一眼。

“你不承認我也知道!”迷迷糊糊中,奕雲天依稀聽到醜漢仍在說著,“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誰會真心對我好!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一個好人!”說道最後那醜漢竟是嘶吼起來,不過奕雲天已是實在不想搭理他了,也沒回答他,不多時便自迷迷糊糊睡去了。

天際,一道黑色光芒嗖得閃過,劃過夜空,直直墜入那山後的鐵木林裏。

無湮的眼睛嗖得睜開來,凝望著天花板,口中低聲道:“我有心放你一條生路,你卻恁般不爭氣麽?”

這一夜,也不知怎地,奕雲天竟是一夜噩夢,他夢見了小石頭,夢裏他似是浮在空中,看到他與石頭兩個被壓在巨石下,自己渾身是血,而石頭已血肉模糊不成人形,早晨醒來時,奕雲天發現自己渾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額頭上鼻梁上,全是冷汗,回想昨夜的夢,他的心有悲傷起來,怔怔坐在地鋪上,喃喃道:“石頭哥,你到底是生還是死啊,你在哪呢?”

“哼!死了,統統都死了!”一旁傳來破鑼似的聲音,可不是那醜漢麽,奕雲天心頭忽地升起一股怒氣,怨恨的望著那人,心裏竟開始後悔救了他了。

“你這人……真……”奕雲天憤憤道,看著他滿身傷痕痛苦的模樣,卻又不忍心再說什麽重話,倒是那醜漢依舊不依不饒,哈哈狂笑著,全然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口崩裂。

“我怎麽?真該死是麽?”

奕雲天心頭一驚,他方才確實是這麽想的,沒想到這醜漢竟看穿自己的心思,臉上不由得顯出一股愧疚之色。

“哼!我就知道你們沒有一個好人,全都不是好人!”醜漢似是癲狂了一般,把身下的稻草撒的漫天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