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雲天目送兩位老人出去,仰麵躺在**,忽然想起了什麽,伸手去摸摸前額,那裏現在卻並無異常,他記得上午在鐵木林中時,額頭如撕裂般的疼痛,再看看雙手,撫著胸前,身前身後卻俱是無損,心中不由得暗暗驚奇,想著到底是什麽樣的變故發生在了自己身上,一時間竟是一番慨歎,不知不覺間,就這樣睡過去了。

再醒來時已是傍晚,他起床下地,走到門邊看看外頭,山川淹埋在暮靄中,村子裏出處炊煙渺渺,不時有孩童的嬉笑聲和狗吠聲傳來,這樣的日子,奕雲天當真是喜歡的很,忽然一陣歡快清脆的笑聲鑽入他的耳中,那聲音是從灶間傳來的,灶火映印下,奕雲天看到了三條長短不一的身影,仔細辯聽時,發現無湮居然也在灶間,和奕翁奕婆有說有笑。

“哦,對了,爹娘說了要請無湮來吃晚飯的。”奕雲天先是很驚訝,後來就想起白天爹娘說過的話,今天要宴請無湮,感激她救了自家兒子的性命。

“爹,娘,無湮姐姐……”奕雲天既然已經起床,便決定去廚房幫忙,小小的灶間裏,已有了三個人,再加上奕雲天,頓時擁擠不堪。

“哎!”奕婆似乎很開心的樣子,也不知道與無湮在聊些什麽,聽到兒子的聲音,忙不迭的應著,一邊回頭對無湮道,“大師,你可看出我老來有這般福氣麽,白白得了一個孝順的兒子。”

“你快去再休息一會,飯做好了我自會喊你。”奕翁更是心疼兒子,連聲趕他回房。

“不用了,爹娘你們休息,我來做飯吧,雖然做的會不好吃。”奕雲天不好意思的摸摸後腦勺,笑道。

他見過無湮數麵,每一次無湮給自己的感覺都是淡漠,不可親近,可是今天她在自己家的廚房裏,竟然就像一個普通的少女在幫長輩做飯一樣,與奕翁奕婆有說有笑,一邊幫他們往灶裏添柴,一邊詢問著菜的做法,看到奕雲天來了,竟也是微笑著衝他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奕雲天臉上一紅,喃喃地不知該說什麽是好,看到院裏有未劈完的柴禾,便操起斧子自去劈柴了。

“無湮,我們的交情算來也有五六十年了,如何,能否答應我方才說的事啊?”奕翁也不知道有什麽事要求著人家,一臉祈求的望著無湮。

“讓我考慮考慮吧,他都已經有師傅了……”

“哎,他那師傅我連見都沒見過,估計他自己也隻見過一麵,而且人都已經不在了,你就再收了他做徒弟吧!”奕翁竟像個小孩子一般祈求,在一旁聽的奕婆直笑他。

“老頭子,萬一我們家孩子不是那塊料呢?”奕婆笑道,“還不如就這樣平平安安的長大,在我們有生之年看他娶上一房媳婦,再抱上個孫子,可不比在外斬妖除魔強麽,你看無湮這些年過的多辛苦啊……”

“你這老婆子,可這般沒見識,心思當真就如芝麻粒大小,虧你也知道無湮的辛苦。”奕翁佯怒道,“我們天兒若是沒那天分,他那師傅又為何要傳他本領,再說了,學了這法術又不是出家,一般可以娶妻生子的,耽誤不了你做祖母,而且還可以幫無湮一把,大師,你說對不對?”

無湮莞爾一笑:“真是敗給你們了,好吧,我看雲天資質也還可以,就收了他做個關門弟子,說真的,這些年我在這村裏也曾留意過,也教過一些人,但是終究都隻是徒勞,如今看看雲天,資質雖不算絕佳,但也是上乘了,何況我這法力還可驅其寒毒呢。”

“啊,那真是太好了,天兒,天兒!”奕翁原本正拿著大鏟在炒菜,聽到這話喜不自禁,忙不迭的叫正在劈柴的奕雲天,“快來!”

“爹!”奕雲天滿頭大汗的跑進來,“發生什麽事了?”白天的驚懼還未完全散去,以至於他以為魍魎這就追來了。

“嗬嗬,是好事,快磕頭,拜師。”

“啊?”奕雲天有些木然不知所措,等看到爹的手指向無湮時恍然大悟,於是噗通一聲跪倒在那少女身邊,口中叫著:“師傅,請受徒兒一拜!”

“起來吧,我今日就收你為徒,你一定要好好的修行,將來或許守護孝賢村的重擔就要落到你肩上了。”無湮看到奕雲天,口氣又恢複了些許淡漠。

“徒兒謹記師傅教誨!”奕雲天很是乖巧的回答道。

晚宴做的很豐盛,有奕翁特地上山采摘的蘑菇,還有熏肉,更有一盤魚,想必是無湮帶來的,飯桌上無湮與奕翁奕婆相處的也很是歡快,一頓晚餐破天荒的吃了很久。

從那天以後,奕雲天便正式跟了無湮修行,每日兩個時辰的砍伐是必不可少的,隻是每次無湮都不在丟他一個人在那裏了,而那黑暗中的魍魎也再沒有出現過,漸漸的,在不知不覺中奕雲天的身板已經很是結實了,從前的時候上山路上要休息至少兩次,而現在不僅速度快了,更是不需要中途休息,當然這些潛在的變化他是沒有覺察的。

魍魎那日突破結界後,無湮又重新布下一道陣法,似乎這妖怪被陣法給壓製住了,漸漸的奕雲天開始要求無湮不必跟著自己一道上山了,因為他知道師傅還有許多的事要做。

這一天早晨,奕雲天幫家裏砍好一天的柴,又早早的來到了祠堂。

“今日你便自己上山去吧,我要出門一趟,約莫三日便回,這段時間你要替我看守打掃祠堂。”無湮身上背著一個小小的包袱,正要出門時遇到了奕雲天,順便囑咐道。

“師傅,你辦事不帶我幫忙麽?”奕雲天一怔,問道。

“不帶,你現在距離出門修煉還早著呢,什麽時候你砍斷一根鐵木了,什麽時候我再傳你內功心法,到那時你再同我提起這事吧。”無湮隻稍作囑咐,便自離去下山了,一路上與村民打招呼,大家也不吃驚,好似都已習慣了,是了,記得父親曾說過她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出去幾日的。

奕雲天依例打掃幹淨祠堂和無湮的居所,便帶上自己的修行工具——卷刃的斧頭往後山鐵木林走去,現在已是深秋,漫山遍野的楓葉都紅了,煞是好看,奕雲天正走在山路上時,忽然聽到一聲微弱的呻吟聲,聲音正從旁邊的灌木叢中傳來,他好奇的撥開草叢,那裏赫然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男人。

那男人樣貌奇醜無比,那張臉更是恐怖,似乎天生就有些凹陷,整個麵部成一個盤狀,而他的身上則到處都是傷口,在他手裏還緊緊握著一把長刀,奕雲天被這男人嚇了一跳,這孝聞山向來都是避世的,距離此處最近的城鎮也有好幾百裏遠,這男人是如何到了這裏的,又是為何身受重傷的,這些疑問盤繞在他心頭,盡管疑慮重重,奕雲天最後還是把那人放在了肩頭。

“師傅對不起,我今日要晚些時候才能去砍樹了。”他在心裏向無湮告了個假,便背起那男人往山下家中走去,已如當初奕翁背起他一般。

“啊,雲天,這人是誰?”一路上不斷有出外幹活的村民遇到他,也不斷的有人問同樣的問題,奕雲天隻是說在路邊碰到的。

回到家中,父母也是大吃一驚:“天兒,這是怎麽回事?”

“我在路邊碰到他,他還活著,可是傷的很重,想起父親以前對我做的事,我便把他帶回來了。”奕雲天小聲道,“對不起……”

“嗬嗬,好孩子,這沒關係的。”奕翁哈哈一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快把他放到地上,我來看看。”

奕雲天在院子裏找了快平整的板子,把那男子放到板子上。奕翁幫他把把脈,臉上一陣緊張神情。

“唉,這人受了極嚴重的外傷,更有一處刀傷傷到了肝髒,怕是救不活了。”奕翁搖頭道。

“那我們該怎麽辦呢?”奕雲天觸景生情,眼前這人的遭遇,不正是之前自己的遭遇麽?

“這樣吧,我們把他送到祠堂去,一方麵去求祖先保佑,一方麵也好安置他,家裏是沒有多餘的地方可供他睡了。”奕翁這樣說也是有自己的顧慮的。

“嗯,爹爹說的是,我考慮不夠周全,那現在我就把他送到祠堂,今夜我就在祠堂看守了。”奕雲天回道。

“也好,你先去,我研幾副草藥就過去,雖然不可救命,但是對他的外傷還是大有裨益的。”

祠堂很大,不愁沒地方安置那男人。

奕雲天在偏殿裏找了塊地方鋪上厚厚的稻草,再鋪上一張床單,便算作一張床了,他將那男人移到**後,渾身上下已全是汗水,累的虛脫了,不多時,奕翁也拿了外敷的藥來,父子倆幫這可憐人收拾好傷口,當晚奕雲天便決定在這裏守著,以免有不期的意外發生。

那男人的生命力似乎極其堅強,盡管失血過多,他的膚色已經泛出青灰色,但是依舊在喘息著,不肯咽下最後一口氣,奕翁說他的手筋腳筋俱被挑斷,不斷的搖頭歎息說到底是怎樣的仇恨可以讓那傷害他的凶手這麽折磨一個人。

這幾日奕雲天便吃住在祠堂,偶爾回家去拿換洗的衣服還有幫父母劈柴打水,除此之外他便時刻守在那可憐人身旁,大約是同病相憐吧,他很是同情這人,也衷心的希望爹能把他救回來,就算他一輩子都不能再站起來,好歹也是活著。

第三天晚上的時候,無湮回來了。

奕雲天遠遠的迎上去,替她拿著行囊。

“家裏一切可好麽?”無湮淡淡問道,她一臉的疲倦,這是奕雲天從未見過的,似乎這一趟出門,無湮做了很多事,耗費了很多精神體力一樣。

奕雲天認真想了想,回答道:“家裏村裏祠堂裏都好,隻不過……”

“隻不過什麽?你偷懶沒有去砍樹?”無湮說道。

“沒有,但是我救了一個人……”奕雲天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