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師傅!”無名嘭的撞門進來,很是興奮的吆喝著,“聽說你殺人啦?”

奕雲天默不作聲,他把雙手藏在身下,但是血腥味依舊不能被掩蓋住,不知為何,又不願去洗掉,這血能洗掉,殺人的事情能洗掉麽?

“師傅……”無名磨蹭著走到奕雲天床邊,在他身前坐下,“你怎麽了?”

“無名,我殺人啦。”奕雲天的聲音,有氣無力。

“我聽說了。”見自己師傅心情不好,無名這下老老實實坐在那裏不敢調皮了。

“你殺過人麽?”奕雲天瞪著天花板,心情飄忽,仿佛自己如今已身在阿鼻地獄了。

“殺人?”無名摸著自己如一叢亂草般的胡須,仰脖望著屋頂,仔仔細細的回想著,“當然殺過了。”

“你第一次殺人的時候,心情是怎樣的?”奕雲天此刻隻覺得自己是罪惡的,雙手是罪惡的,他厭惡自己的手,也厭惡自己的龍牙,更厭惡自己這個人。

“心情?”無名撓了撓耳朵,“心情是個什麽玩意兒?”

奕雲天歎了口氣,無名終究隻是個瘋瘋癲癲的老頭兒,跟他說什麽都是白費力氣的,隻是不知道,當無湮知道自己殺人以後,會是怎樣的感覺呢?師傅教自己,修真用來強身健體延年益壽,是用來降妖除魔,而非殺人的。

“我還記得,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無名殺死的第一個人。”就在奕雲天那般胡思亂想時,無名竟開口說話了,“那個時候,好像無名比師傅大不了幾歲,那個時候,無名還隻是一個山間的放牛娃呢。”無名陷入追憶,聲音一反常態,不似先前那般頑皮不羈,倒十足十的像極了一個滄桑老者。

“然後呢?一個放牛娃,又怎會殺人呢?”奕雲天問道。

“然後?”無名苦笑一聲,“這件事,都過去好幾百年啦,本來,我都快忘記了。既然今天師傅心情不好,我就告訴你吧。那個時候,我大概十六七歲,家裏爹娘幫我在隔壁村子定下了一房媳婦,她是個好姑娘,可是就在我們成親前一個月,有個昏官跑來搶走了她,我的未婚妻,為了保住名節,一頭撞死在那昏官家中……”

奕雲天聽到這裏,心中一陣悲戚,他沒想到,無名這樣一個平日裏看起來瘋瘋癲癲的人,竟有這樣的往事,真不該追問他,奕雲天暗暗責罵自己,回憶這樣的痛苦往昔,對誰來說都不是一件好事。

“你知道嗎,對於一個男子漢來說,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任哪一個,都是不共戴天的。”無名的聲音漸漸有些低沉起來,“我一怒之下,操起鐮刀,半夜裏摸進那狗官的家,殺死了那個狗官,割下了他的禍根,丟進南戴河裏,為了避免累及家人,我連夜出逃,自那以後,便再也沒有回過家鄉,一晃,竟有數百年了,漸漸的,這件事我都忘記了……”

“你,離開家鄉的時候難過麽?你舍得丟下爹娘麽?”無名終於忍不住了,現在他就已經非常思念遠在孝賢村的爹和娘了。

“嗬嗬,人非聖賢啊,我那個時候也是個凡人,怎會不思念爹娘家鄉呢?可是一個人漂泊在外,終究會淡忘一切的,何況都數百年過去了,我那爹娘,也早已作古了。”無名的眼睛裏,星光點點,也不知道是淚水呢,還是別的什麽。

“哦……”奕雲天哦了一聲,作為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他已不知該如何安慰無名,又或許,無名根本不需要人來安慰吧。

“你知道麽?就是在我漂泊的時候,遇到了她,你的師祖。”無名忽然又抬起頭來,“無心是我這輩子,最愛的女人,我跟隨她一起走南闖北,蕩盡天涯,最終卻因為一念之差,天各一方,唉,往事不堪回首。”

奕雲天聽的入了神,竟漸漸忘記了章五牛的事情。

“無心師祖,她好看麽?”奕雲天翻過身來,趴在**問道。

“好看,數百年來,我再也未見過比她好看的女人。”無名的目光有些迷離了,似乎他的麵前出現了一個身姿婀娜,樣貌絕美的女子。

其實無心的畫像,奕雲天也見過,那便是在祠堂拜師時看到的,可是,畫像上不過是一個普通的老嫗罷了,連上皺紋從橫,沒有任何地方值得稱羨。

“所以你看,殺人,也要看情況的。”無名頓了頓,說道。

噝噝……

奕雲天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床底下,小青又開始不安分了,小青的出現,立刻將無名打回原形,他跳將起來,哈哈笑著:“好哇,你原來藏在這裏,走走走,老子要將你烤來吃了!”說罷俯下身子,將半個肩膀都探進了床底下。

奕雲天無奈的趴著,又翻個身躺著,聽著床底傳來的各種奇怪聲響,唉,這無名,怎麽就不能好好的多說一會子話呢?

“砰砰砰!”外頭傳來一陣敲門聲,然後是杜鬆的聲音:“小師弟,我來給你送飯了。”

“杜師兄。”奕雲天低聲應著。

杜鬆推門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飯菜的香氣。

梆的一聲,無名竟不顧自己正身在床底,跳將起來,嘴裏嚷嚷著:“吃飯了?飯在哪?”

等他出來時,杜鬆和奕雲天全忍不住笑了起來,原來無名的腦門上,被床板碰了個大包出來,他卻也不管不顧,自拿了個包子便又爬回床底。

無名在這裏的日子久了,杜鬆對他也十分熟悉了,覺得這個老頭雖然怪模怪樣,但是人卻並不壞,相反,還挺逗趣的,因此這一次不但幫奕雲天帶了午餐,也幫無名拿了一份,見奕雲天並沒有動作,知道他心中還是那樣不安,便走上前去,又開解起來:“小師弟,事情已經發生了,相信你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我想師傅也不會太為難你,至於未名穀那邊,自有師門擔待著……”

“師門?”奕雲天苦笑一聲,“我本就不算太和門的弟子,現在又出了這樣的事,他們還會把我當成門下弟子麽?”

杜鬆嘴唇蠕動一下,也不知該說什麽是好,隻輕輕歎息一聲,坐了一會,又起身告辭,臨走前說道:“奕師弟,無論怎樣,我都站在你這邊,這一次你雖闖了禍,但是那章五牛不對在先,所以,師兄支持你!”

杜鬆走了,奕雲天心頭又空落落的,耳邊不時傳來無名與小青逗趣的聲音,倒更讓他心煩。

天燭峰,太和殿。

現在的太和殿外,被未名穀的弟子們裏三層外三層圍了個水泄不通,原因自是不言而喻的,章五牛死了。

殿內,太和門的張無意、劉道明、紫霞和張守正;百花山的赫雲大師與大弟子玄畫;未名穀這一次的帶隊長老紅發尊者以及十大弟子。三大門派齊集一堂,不過氣氛卻頗有些劍拔弩張。

“哼!”紅發尊者不停的冷笑,“你太和門枉為正道門派,竟縱容門下弟子在這盛會上行凶殺人,今日若交出那人便罷了,交不出,休怪我未名穀無情無義了。”

張無意麵色沉沉,一言不發,劉道明麵無表情,盯著自己的手不知是在出神還是真的在看,倒是那張守正,一臉怒容:“好!且不說我們的孩子誤殺了你的徒弟,那我徒兒那筆帳又該怎麽算?你們未名穀的人出手個個狠毒,毫不念同盟之誼,看這短短兩天時間,我門下弟子傷的傷,殘的殘,我們可有怨言?有道是願賭服輸,紅發兄,我看這件事你也追究不到我們的責任了。”

“哼!誤殺?你敢說這是誤殺?誤殺能一劍穿心,我看你這門徒,技藝了得啊!”紅發尊者冷笑道。

“你那章五牛,也大有問題吧?據我觀察,他的每場比試,都是以取人性命為目的的,你不要告訴我你不知情。”張守正寸步不讓,反唇相譏道。

“好了,眾位師兄師弟。”張無意終於開口了,“門派弟子之間的私人恩怨,這個我看可以留待以後再說了,今日,我們須得認真商討另一件事。”

“哼!少拿別的借口來轉移視線,今日這件事必須給我一個交代!”紅發尊者不依不饒。

“紅發師兄,我看我們還是聽聽張掌門要說什麽吧。”一直默不作聲的赫雲忽然說道。

這個赫雲大師看模樣約莫三四十歲,雖是中年之姿,卻皮膚白皙,毫無皺紋,麵容甜美,身姿姣好,與那些年輕美貌的女弟子比起來,更是別有一番韻味,她素日不喜多言,今天能在這殿堂之上開口,實屬不易。

見百花山也參與了,紅發尊者便勉強閉口不言。

“諸位,你們應該奇怪,為何今年的比武大會要提前進行吧?”張無意緩緩說道。

“嗯,小妹正自奇怪著,但料想張師兄從不會做無因之事,今日既然提起,便請教了,這究竟是為什麽呢?”赫雲正色問道。

“其實,是有一樣東西出世了。”張無意說道,“犬神,諸位可曾聽過?”

包括氣勢洶洶的紅發尊者在內,在場的每一個人,除了年輕小輩不懂之外,全部變了顏色。

“不知張師兄提起這犬神,所為何事?”赫雲大師麵帶憂慮的問道。

“這犬神,當日被震碎後,便再無蹤跡,可是前不久,它竟又出現在這世間。”張無意站起身來,走到三清神像下,仰頭望著那些仙家麵容,歎道,“犬神現世,隻怕這世上紛爭又起啊,而且前不久,就在襄陽城,竟然有北荒血蝠來襲,須知那北荒血蝠,也是千年難遇的妖怪,最近這世上怪事連連,恐怕都是某種災難降至的征兆。”

殿內所有人都沉默了下來,連紅發尊者麵上,那憤怒神色漸漸退去,取而代之的也是憂心忡忡了。

“卻不知張師兄是在何處看到犬神的?”赫雲大師問道,“你可能確定那是犬神不假?”

“就在此殿內,當時我兄妹四人親眼所見,不會有假。”張無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