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女孩?對她來說,應該又算是一個新名詞,難道她已經把自己定位為女孩子了嗎?或者是好女孩?唉,真的被人類給融化了,忽然又想起“你是人類,真可憐”這句話來,感覺有些——一種微妙的矛盾。

走在雨裏,卻不會擔心被雨淋濕,看著茫茫的雨意在夜色裏像鮮花一樣綻放,風搖擺著憂愁,隨之飄遠,隻是忽然,再一次想起青雅。

雨,同樣的雨,夾雜著無邊回憶與留戀的氣息,看一葉在雨中搖曳地飄過,感悟著這生命,是傷感的錯過,抑或是微笑著麵對,期待於未來,源自千年的執著?

雨中的公園是安靜的,從未有過的安靜,沒有遊客,沒有工作人員,唯有的,隻是響在耳畔的雨聲,一種一直被人遺忘的大自然的樂章。

雨點擊打在碎石小路上,碎出著曇花一現的美麗,隨緣穿著涼鞋,任雨洗涮著腳,隻是落不到身上一滴,我換著琴,她捧著千層雪,像是捧著一頓豐盛的晚餐,在尋找著一個可以坐下來享受這頓晚餐並與之相得益彰的環境。

巨大的摩天輪也在雨中衝涮著,不知道孩子們看到這樣的情景會怎麽想,海盜船也是,還有過山車,以及各種他們世界裏的誘惑,現在都在保持著異樣的安靜,沉默著,像是在思考著為什麽會有這樣的遭遇。

寬厚的棕櫚葉裏怪石嶙峋,從假山上流下來的瀑布此時更加洶湧了,像是一道真正的瀑布,對了,還有那些船,正時也在被雨無情地擊打著,在湖裏無方向地漂著。

忽然想起曾看過一的一個漫畫,是說都市裏的一個窮孩子,因為買不起公園的門票,隻好乘夜裏偷偷地溜進去,她瘋狂地玩著,玩夠了一件又一件好玩的玩具,直到累得躲在小房子裏睡著了。

故事是沒有結局的,沒有結局的故事往往更引人入勝。

我陪著隨緣在公園裏閑逛著,而公園裏在下著大雨,我們卻閑庭信步,這情景由不得讓人心情愉悅,就像那個夜裏偷潛入公園可以任意玩耍的小女孩。

最後,也許是隨緣走累了,隨意地停下來,看了看旁邊被雨淋濕的長椅,揮手一抹,長椅立即變得像雨前一樣的幹燥,而且不會再有一滴雨淋在上麵。

隨緣坐下去,向我說:“坐下吧。”

我有些猶豫,伸手摸了摸,果然幹燥,這才坐下來。

“打開吧,嚐嚐是不是合你的口味。”我說。

隨緣點了點頭,打開盒子,取了小木勺,勺了一口,放進口裏,認真品味。

“好吃,”隨緣說,“是草莓味的嗎?”

“不是嗎?下麵寫著字,你看看。”其實我說這話時是完全無意的,不過

“是嗎?”隨緣聽我這麽說,果真要翻過來看,幸虧我手快,趕緊擋住,無奈地搖了搖頭,說:“有你這麽笨的嗎?翻過來冰淇淋可就掉地上了。”

“差點上了你的當。”隨緣瞟了我一眼,說。

我說:“不是有意的,不過想起小時候了,大人們就喜歡用這個方法來逗小孩子。”

隨緣說:“怎麽逗?說來聽聽。”

“小時候——那時是在農村,不過說是農村,也不是現在印象裏的農村了,那時候吃飯是基本上不圍在一起的,也沒有真正的飯桌,喜歡端著碗,夾點菜到處跑著吃,閑話少說,到正題了,大人們,尤其是一些半大的小夥子,見你過來了,就說哎呀,你碗下麵怎麽有個蟲子,蟲子你知道的,是個很可怕的東西,比如毛拉拉,一種全身長滿毛的綠色蠕動蟲子,小孩子一聽,有的就嚇傻了,當場手一鬆,碗就掉下去摔碎了,回家少不了一頓打,這是膽小的孩子,膽大的

會說哪有,不信你,為了證實沒有和不害怕這些蟲子,就把碗翻過來看,結果——”

“那飯不就全掉地上了?”隨緣接過去,

我說:“是呀,就是這樣,就像你剛才一樣。”

“那你是故意的嗎?”隨緣問我。

“當然不是,我可是個好人,哪有那麽壞。”我笑,這笑分明就說明自己是,有時人的表情會很奇怪。

隨緣說:“是嗎?看不出來你是一個好人,對了,那你以前,我是說小時候,是不是被人這麽耍過?”

我笑起來,點了點頭:“上次回去的時候還見到他了,想不到才不到五十歲,頭發竟全白了,已有半截身子埋在土裏之意。”說著不由感歎,一種淡淡的無奈的悲傷在雨裏漫延開來。

“是嗎,真可憐,人類的生命那麽短。”隨緣再一次說出類似的話。

“對了,你剛才說你小時候是在沙漠裏,是什麽?”我想起最初的問話,問她。

“是——”她說了一半又止住,看著我,微笑起來,“你認為呢?或者希望是什麽?”

“不會是絳珠草吧?”我笑著問。

“絳珠草?是什麽?”

“林黛玉的前生?你不會不知道林黛玉吧?”我問出這話,才想起來她並非人類,沒有受過人類肮髒的教育,又怎麽會知道林黛玉這個人。

隨緣說:“知道啊,還是一個賈寶玉,不是嗎?是《紅樓夢》裏的人物吧?”

“不是吧?這個也知道?”我用一種驚訝而誇張的目光看著隨緣。

隨緣說:“陸曉棋給我推薦了很多書,我就看了,把她家裏的藏書全看了。”

“全—全看了?”這回我更驚訝了,因為陸曉棋家的藏書我是知道的,擺滿了幾個書櫃,這些本來是她父親商人裝學問用的,很多書買回來連碰都沒有碰過,倒是我和曉棋略翻過幾本,不過也隻是九牛一毛,現在隨緣說她全看了,不由不讓我驚訝。

“是呀,怎麽了?”見我的驚訝,隨緣感到奇怪,停下來看著我,目光裏是不可思議的表情。

“四庫全書也看了?”我問。

隨緣點了點頭:“看了。”

“那我問你,四庫全書是哪四庫?”我想了下,雖未翻過,不過有個大概印象。

隨緣說:“經、史、子、集。”

這個簡單,隻要參加過高考的都會(MS隨緣沒參加過高考吧),我繼續:“經指什麽,史指什麽,子指什麽,集又指什麽?”

“你是在考我嗎?”隨緣想也不想,“經部包括易類、書類、詩類、禮類、春秋類、孝經類、五經總義類、四書類、樂類、小學類等10個大類,其中禮類又分周禮、儀禮、禮記、三禮總義、通禮、雜禮書6屬,小學類又分訓詁、字書、韻書3屬;史部包括正史類、編年類、紀事本末類、雜史類、別史類、詔令奏議類、傳記類、史鈔類、載記類、時令類、地理類、職官類、政書類、目錄類、史評類等15個大類,其中詔令奏議類又分詔令、奏議2屬,傳記類又分聖賢、名人、總錄、雜錄、別錄5屬,地理類又分宮殿疏、總誌、都會郡縣、河渠、邊防、山川、古跡、雜記、遊記、外記10屬,職官類又分官製、官箴2屬,政書類又分通製、典禮、邦計、軍政、法令、考工6屬,目錄類又分經籍、金石2屬;子部包括儒家類、兵家類、法家類、農家類、醫家類、天文算法類、術數類、藝術類、譜錄類、雜家類、類書類、小說家類、釋家類、道家類等14大類,其中天文算法類又分推步、算書2屬,術數類又分數學、占侯、相宅相墓、占卜、命書相書、陰陽五行、雜技術7屬,藝術類又分書畫、琴譜、篆刻、雜

技4屬,譜錄類又分器物、食譜、草木鳥獸蟲魚3屬,雜家類又分雜學、雜考、雜說、雜品、雜纂、雜編6屬,小說家類又分雜事、異聞、瑣語3屬;集部包括楚辭、別集、總集、詩文評、詞曲等5個大類,其中詞曲類又分詞集、詞選、詞話、詞譜詞韻、南北曲5屬。對嗎?”

我——現在終於知道什麽叫瞠目結舌了,就是形容我此時的表情,訝在那兒,說不出話來,這些,且不說是背下來,就是讀,估計我頂多也就讀幾句,勉強讀完了也忘完了,這丫張口就來,我雖不知道確切答案是否如此,但以她的人品擔保,應該不會信口開河,忽悠我(她目前還沒有達到那麽高的智商)。

“怎麽了,這麽驚訝?”隨緣見我這麽一副表情,更奇怪了。

我說:“你——是怎麽記住的?不會是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吧?”

隨緣說:“我沒有記啊,記這些幹什麽,我又不用考試的。”

我問:“那你怎麽能——那麽熟練地說出來?”

“回憶呀,”隨緣說,“看過的,可以回憶的,怎麽,你不可以嗎?”

“我——你像看電影一樣?看過了,還可以從新看一遍?”

“看電影?”隨緣想了下,“差不多吧。”

“哦,原來是這樣。”我有些無語,原來她不是過目不忘,不過能回憶——總之能力是比我強。

“你看,記憶就在這裏。”隨緣說著手在空中一抹,一本書在雨幕裏浮現,略微透明,不過仍可見書上的字跡。

“這個,你是怎麽做到的?仙術?妖術?”我驚訝之餘,有些想學。

“你才是妖術,當然是仙術了。”隨緣嗔了句。

我趕緊應承:“那是,那是,仙子使的當然是仙術,上哪去找這麽漂亮性感的妖去。”

“不過,你是學不了的。”隨緣似看破了我的心思。

“我會很用功的,很很努力。”我說得很懇切。

隨緣說:“可是,有些東西不是用功肯努力就可以學到的。”

這話——怎麽聽著這麽像是哲理?

隨緣繼續:“因為——我也不知道要怎麽教你,我天生就可以的。”

這——我不免有些失望,“原來是天賦。”

既然是天賦,那麽我就學不到了,可又不甘心,想她既有這種能力,是不是可以——青雅?!

像是一個大大的驚歎號閃在腦海裏。

我問:那你能看到我的記憶嗎?很久很久以前的,千年以前的記憶?”

“千年以前?”隨緣不解地看著我,“你的壽命有那麽長嗎?”

“我——我們指輪回,那架古琴你是見過的,裏麵封著青雅的記憶,當初琴的封印打不開,現在琴早已破了,你是不是可以看到被封印的記憶,那記憶裏有我,我很想知道我以前是個什麽樣子,我和青雅之前到底發生過什麽,後來又是什麽樣的結局,你能看到嗎?”我有些激動,希望她的答案是肯定的。

隨緣說:“這個——我不知道,我沒有試過去看別人的記憶。”

“那你現在就試試,先看我的記憶,”我側過身,正麵看著隨緣,這感覺——好像有點在請人看相。

“你又沒有想,我要怎麽看?”隨緣說。

“想?想什麽?”我問。

隨緣說:“想你以前的事呀,我試著看能不能看到。”

想以前的事,我——無意之中要以任意地去想,現在刻意地去回憶,反倒一片混亂,什麽都想不到。

隨緣閉上眼睛,聚精會神地感應著我的記憶,然後睜開眼,說:“你什麽都沒有想,感覺好亂,什麽都看不到。”

我——手一動,碰響了一根琴弦,不由恍然大悟。

“有辦法了,我撫琴,撫那

支她曾撫過的曲子,我每次撫這支曲子的時候都會看到她,希望你也能看到她。”我說完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然後睜眼,放鬆,上了長椅,盤膝坐下,望著無盡的夜色的瀟瀟雨意,盡量放鬆,放鬆,讓目光看到一切而又穿過一切,融入到時間裏

雨意伴著琴聲,很快進入狀態,碎片,那些記憶的碎片在飛,像花瓣一樣迷亂,然後——我看到她,她過遠地站著,我想走近,隻是像被無形的氣體阻止,看著她慢慢走遠,想喊,可又什麽都喊不出來。

睜開眼,依舊雨意潸潸,像是離別傷感的淚水,每次都可以看到她,可無論如何都不能走近,想和她說句話也不能夠,唯有黯然神傷。

繼我睜開眼後,隨緣才睜開眼睛。

“看到了嗎?”我問。

隨緣點了點頭,“就是她嗎?”

我說:“對,她就是青雅,也就是那架古琴的主人,你能看到她封印在琴裏的記憶嗎,對我很重要。”

“好像很難,好像有什麽東西在阻止著我看,我要衝破阻止才可以,那樣會——”隨緣說了一半不說了。

“會怎麽樣?”我有些急切。

隨緣道:“沒什麽啦,要你繼續撫琴吧,能堅持多久就堅持多久,我會努力去嚐試的,不過,期間不要打擾到我,要不可能就會忘了,好嗎?”

我點了點頭,培養一下感情,再次撫琴——風聲雨聲漸行漸遠,慢慢似在另外一個世界裏了,隻靜靜地響著,再也影響不到我的心神,而我,再一次看到她,青雅——

堅持著,堅持著,努力堅持著,一股無形的力量強烈地把自己往後推,離她越來越遠,漸至模糊,而風雨之聲也再一次襲來,飄進我的世界裏,不想睜開眼睛,但已無法再交進入狀態。

累,心力交瘁,每次試過之後都會有種幾近虛脫的感覺,兩今天,一時之間試過兩次,強力支撐,現在的我坐在這兒,幾乎有種要倒下去的感覺,好想躺下去睡一覺,很累,很累。

隨緣閉著眼睛,看起來很安靜,她在繼續著,我不知道她是否看到了,是否可以衝破那股無形的力量,不過如她所言,不敢打擾她,看著她,觀察著她的神情,真害怕她會很快閉開眼來,我希望她可以看到更多,更多我的過去,那些被青雅塵封起來的記憶,那些千年之前的事情。

時間在流逝,夜色漸濃,雨意依然不止。

隨緣很安靜,千層雪放在身畔,她盤膝坐著,雙手置在膝上,一副凝神的樣子。

時間在流逝,一點一滴,隨緣仍舊沒有反應,沒有睜開眼來,表情也沒有變化,安靜,隻是這安靜讓我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孤單,這孤單借著風雨,更肆無忌憚地曼延。

夜,深了。

太累,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的,是冰冷的雨水把我淋醒,雨水?我驚訝起來,雨怎麽會淋到我,隨緣不是給我施了仙術嗎,這雨怎麽會——我訝然地發現,不僅是我,隨緣也在被雨淋著,雨水浸透了她的衣服,緊貼在身上,勾勒著一種傷感的誘惑。

我想喊她,告訴她算了,真不想見到她這樣被雨淋著,可又開不了口,怕打擾她,打斷她在追求著我渴望著那些記憶,無疑,我是自私的,隻看著她,身邊連把傘也沒有,而那盒才吃了幾口的冰淇淋,早已被雨水擊碎,化成渾濁不堪的水,而且還在繼續被擊打著。

時間,依舊在流逝,我們坐在雨裏,一起淋著雨。

冰冷的雨水,全身早已冰冷,縱然是六月的天氣,也冷得發抖,寒氣在侵襲著我們,像是侵襲著那些飄落下來的落葉一樣無情,我想掙紮,想回家去,可隨緣

還在堅持著,為我的事情而努力,我必須堅持下去。

是什麽碰了我一下,低頭時,見是隨緣的手,她似在想握住我的手,於是我就把手給她,她的手——一片冰冷,比雨更具有寒意。

她展開我的手掌,手指在我的手心裏寫著什麽,直寫了兩遍,我才認出是什麽字:閉眼。

我於是閉上眼睛,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