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寶卷風雲04更番遭恥辱滌慮練奇功

楓林隻是一個靠山的小鎮,離樂清縣尚有七八十裏地,所以顯得極為清靜,整個的市鎮,僅僅隻有一家小客棧,設備極為簡陋。

萬斯同暫時就在這裏留了下來,客棧雖小,卻埋在紅葉深處,一個飽經路途滄桑的失意人,在此是很能得到安靜和憩息的。

傍晚的時候,他推開了窗戶,一個人把盞望著紅葉,飲了幾杯老酒,仿佛覺得那先時的一腔豪氣,此刻竟是一些也不存在了。

那習習的風抄著樹梢吹下來,此時正有人用沙啞的喉嚨在高唱著,他唱的是:

“征衫穿破誰針線,點點行行淚痕滿,落日解鞍芳草岸,花無人戴,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

聲調淒愴,古意盎然,萬斯同放下了酒杯,尋聲望去,見一發色已斑的漢子,正以手擊樹,張著大嘴唱著這動人的歌詞,身邊樹上,拴著一匹瘦馬,人馬俱帶著濃重的風塵之色。

萬斯同不禁心中一動,感傷地想道:這漢子滿麵風霜,獨自感傷,看來和我的心情一樣,可見人世上盡多的是失意人啊!

想著不禁喟然長歎了一聲,那漢子本來離萬斯同不遠,聽到了這聲歎息,忙一偏頭,正好和他目光相對。

萬斯同隻得微微一笑,道:“老兄,你這歌詞太好了,再來一段吧!”

那漢子咧開大嘴一笑,由地上拍衣而起道:“見笑!見笑!俺隻當這附近沒有人,卻不料驚擾了老弟你的清靜。罪過!罪過!”

一麵說著就要去收拾地上的杯箸,萬斯同忙道:“老哥你太客氣了,兄弟也是失意之人,因此聽到了老哥的歌聲,不禁一時神往!”

他說著一麵站起身來道:“如果老兄不嫌棄,兄弟願意移樽就教,咱們共飲幾杯如何?”回

那漢子生著一張赤紅的臉,頷下濃須繞口,身材高壯,望之有燕趙之風。

他聞言哈哈一笑道:“好!如此一來可就有人飲酒了,隻是……”

他指了指鋪在一張牛皮紙上的簡陋酒菜道:“這些殘菜剩酒,老弟你不嫌髒?”

萬斯同已躍窗而出,一麵笑道:“無妨。”

那漢子見此少年如此豪興,遂不禁大喜,當下雙手握住萬斯同的手,寒暄說道:“兄弟你貴姓呀?”

萬斯同微笑道:“小弟姓萬名斯同,老兄是……”

漢子用純粹的家鄉口音說道:“俺名馬鐵軍,老家是江蘇徐州府。兄弟,你請坐。”

萬斯同含笑坐下,心忖久聞蘇北之人,勤儉耐勞,雄健樸實,看這位老兄倒真是不虛。

當下這馬鐵軍為他斟上一杯酒,萬斯同見那下酒的菜,隻是一包花生米,七八塊豆腐幹,可是他卻吃得極香,酒已醉了八成。

本是萍水相逢,用不著彼此深交,二人你來我往,互相飲著酒,吃著花生米,豆腐幹。

萬斯同才知道那漢子是一個布商,專門跑布的生意,他由蘇北家鄉,自山東郯城、棗莊等地轉載府綢土綢,到蘇北販賣,獲利雖不多,一家老小卻也不愁衣食,隻是這種生意卻是極為辛苦,在外的時候多,在家的時間極少,因此他才客中感傷,唱出了悲情的歌。

他又問萬斯同的身世,萬斯同隻略略說了個大概,馬鐵軍不禁十分吃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睜著一雙半醉的眼睛道:“看不出來老弟你還是個身上有功夫的人,真是失敬了!”

萬斯同不免客氣了一番。二人正在杯酒**之際,忽聽得嶺陌上有一串鈴聲,嘩啦啦的,直向這邊馳來,那串鈴的聲音,極似在杭州道上,遇見龍十姑的小驢上發出的聲音。

萬斯同不禁吃了一驚,慌忙向嶺陌上望去,但見兩匹馬,正飛快地向這邊馳來,他們像是取道直上的樣子,那鈴聲,正是自坐騎的頸上發出來的。

二馬一黑一白,刹那間已至近前,萬斯同見白馬在前,其上坐著一個錦衣公子模樣的少年,後麵黑馬上卻是一個青衣小廝。

那公子身披銀色羽毛披風,內著紫紅色勁服,背插寶劍,生得長眉秀目,唇紅齒白,十分俊逸,尤其是那匹白馬的頸上,那一串銅鈴,每一顆都有核桃大小,金光閃閃,煞是好看!跑動起來,銅鈴一齊晃動,嘩啦!嘩啦!聲聞數裏。

萬斯同本是隨便地一望,隻是這一望卻令他心中一動,因為少年這份容貌,他竟好似在何處見過一般。

忽然他就立起身來,腦子裏頓時想起來,這個人正是在冷碧軒內牆壁上所懸掛的畫中人物,就連他身上所披的這一領羽毛披風,也是極其仿佛,萬斯同不禁心中立刻緊張了起來。

最奇怪的少年容貌,竟真的是和自己極為相像,萬斯同與馬鐵軍坐處正是這茶館通道的道邊,離著路邊不過尺許遠近。

那馬鐵軍不禁口中“咦”了一聲,他猛然站了起來,往前幾步,睜大了眼睛道:“這人怎麽和老弟你……”

說著他又回過頭來打量萬斯同,又扭頭去看那騎馬的彩衣少年,愈看愈覺得奇,他的眼睛就愈發睜得大了,他簡直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麽相似的人。

刹那之間,那兩匹馬已跑近了,馬鐵軍口中嘖嘖地稱奇,竟忘了自己所站的地方了。

等到他發現那彩衣少年的馬已經到了眼前,才發現自己處身的危險,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萬斯同這時才突然驚覺不對,他猛然伸手去拉他道:“小心!”

可是那彩衣少年放馬如飛,竟是如人無人之境一般,萬斯同伸手拉馬鐵軍之時,也正是他揮鞭打人之時。

但聽得他口中叱道:“該死的東西!閃開!”

“叭”一聲,這一馬鞭,抽在了馬鐵軍的臉上,馬鐵軍真想不到,對方少年竟是如此蠻橫,居然敢下手抽打自己。

由於他是在無備之下,這一馬鞭,正抽在他那大而紅的臉上,立刻皮開肉綻,鮮血順臉而下。

他痛得大叫了一聲:“哎喲!”

那少年抽打了人,竟還似不能泄恨,隻見他單手一帶馬韁,身子旁側,猛地一腳直向馬鐵軍頭上踹去。

他腳下是鑲有白鋼扣花的牛皮短靴,這一腳要是踹在了馬鐵軍的臉上,可是非同小可。

所幸萬斯同此刻在一邊目睹情形,他的怒焰激漲,這一腳是如何也容不得他踹上去了。

他在馬鐵軍的身後,驀然伸手把馬鐵軍向身後一帶,少年這一腳卻踹了個空。

彩衣少年本有十分把握,這一腳一踹一個準,他萬也想不到,這地方會有什麽能人。

這一腳由於力道過猛,踹了個空還不說,自己身子卻猛地向前一送,那隻踹出去的腳,卻正好到了萬斯同麵前。

萬斯同一時怒起,哪裏還顧到其他,隻見他陡地一伸手,不偏不倚,卻正叼住了少年的腳,就勢向外一帶,冷叱了聲:“你給我下來。”

彩衣少年一身超人的武功,卻因為一時太大意,才致眼前吃了大虧,萬斯同伸手出去,他並非沒有看見,隻是由於身形前聳,再想收足,已是來不及了。

隻聽“噗”的一聲,卻為萬斯同抓了個緊,那少年手中皮鞭“唰”的一聲同時掄下來,他口中叱道:“小子你敢!”

結果呢,他的皮鞭抽在了萬斯同的肩膀,而自己卻也為萬斯同拉下馬來。

少年鮮麗的一領披風,也為鞍子掛破了,人也摔在了地下,還險些為馬蹄子踩著。

這時他身後那個小廝也趕了上來,這小子仗著他主人的勢力,又會些拳腳,一向是目中無人,這時眼見主人為人拖下了馬,如何能依得?

當時由鞍旁“嗆”的一聲,抽出了一口刀來,自後而前地向著萬斯同背上斬去。

萬斯同如今功夫,要說對付那彩衣少年,或許不及,可是拿來對付這個小廝,卻是遊刃有餘,太輕而易舉了。

這一刀劈下之時,一邊的那徐州大漢馬鐵軍,嚇得大聲吼道:“兄弟當心呀,刀!”

萬斯同也早已聽到了金刃劈風之聲,隻見他身形向前一俯,那小子的鋼刀,已離著他背上不及半尺。

馬鐵軍已嚇得哇呀呀大叫了起來,他以為萬斯同再想逃得活命,真是萬難了。

可是他估計錯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間,就見萬斯同陡然縮肩現掌,他並不回頭看,隻憑著特有的聽覺能力,竟是認得極為清楚,這一掌正抓在了那小廝砍下來的刀背之上。

那小廝名喚魏七,外號叫“紅眼七”,因其雙目一年四季都是紅紅的,像害眼病一樣,所以才得了這個外號。

至於那個鮮衣彩帽的美少年,正是如今冷碧軒主人葛金郎,也是花心蕊的丈夫。

他因每數月都需至天台山其父魔官去探望一次,也不過逗留幾天就回來了,可是後來逗留的時間卻是愈來愈長。

這一次他帶著紅眼七回返天台,因為發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所以多逗留了些時間,而這件意外的事,卻和心蕊有關,葛金郎十分憤怒,正打算回來之後,要好好地責問心蕊一番,共謀對策。

所以他們的馬特別快,卻想不到在自己已經到了雁蕩家門的時候,竟會發生了這件不愉快的事情,主仆二人都是素來欺人已慣,一點也不能吃虧的,如今怎能咽下這口氣,俱不禁大怒。

那紅眼七一刀砍下,非但沒有砍著人家,卻為人家把刀給抓住了。

這小子就知道遇見了厲害的人了,他口裏還不幹淨地罵了一聲:“***!”

一麵用力地往回抽刀,可是那口刀就像是嵌在了石頭裏一樣的堅固,休想**分毫。

紅眼七就知不妙,手一鬆回頭就跑,可是敵人已如同旋風一般地轉過了身子,一掌向他打來。

那一邊的葛金郎驀地騰了起來,可是卻已經晚了一步,隻聽見“砰”的一聲!

紅眼七口中叫了一聲,直蹌出去八九步,才一交栽倒,他口中又叫了一聲,就昏了過去。

這時候葛金郎身子已經落了下來,見狀用力地頓了一下足道:“好小子!你敢下毒手?今天少爺要製不了你,也愧為鬼麵神君的傳人了!”

萬斯同原想問問他和心蕊之間的關係,本不想這麽貿然出手,可是此刻卻是勢成騎虎,再想善罷甘休,已是來不及了。

同時葛金郎這種氣焰和狂橫的行為,不禁激起了他的俠義個性。

當下冷冷一笑道:“這是他自己找死,怪得誰來?”

他說完了這句話,突然想起了“鬼麵神君”這個名字,不禁大大地吃了一驚。

鬼麵神君葛庭這個名字,他是很早就聽說過了,知道此老乃是天地間的一個極怪之人,所練武功,無不是怪異絕倫,而且生性殘酷,動輒殺人,武林中人提起他來,無不談虎色變。

此刻葛金郎一提到他,萬斯同心中怎不吃驚,當下冷笑了一聲道:“久仰了,隻是……”

他的話方說到此,那葛金郎已縱身而上,他再也忍不住這口氣,當下抖手駢二指,直朝著萬斯同雙目上點去,這一招名喚“二龍搶珠”。

俗謂“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葛金郎這一遞招,在萬斯同眼中看來,已知道此人受有高人傳授,當下怎敢怠慢?

他慌不迭向後一撤步,同時,用“閑門柵”的硬功夫,把雙掌向外猛地一推。

葛金郎心中也自吃驚,因為對方少年掌上那種充沛的掌力,他立刻就體會出來。

如果他不撤手,自己這兩個手指就別想要了。

情急之下,他鼻中哼了一聲,身形是“老子坐洞”式,向後一矮,同時右手化指為掌,倏地向右邊一翻,這一招名喚“孔雀開屏”。

隻見他五指箕開,和左掌遙遙交叉著,直向萬斯同臂上劃去!

他的指尖上可是透著功夫了,否則他是斷斷不能如此施展的。

萬斯同心知厲害,他內力已自吐出,再想收回,卻也不是容易的事情,當下口中“嘿”了一聲,硬硬地把雙手撤了回來。

二人這一動上手,直把一旁的馬鐵軍看了個目瞪口呆,他臉上雖然還在淌著血;可是他卻忘了用手擦一下,隻是睜著一雙大眼睛看二人騰躍著身子。

所幸這條後山的野道上,並沒有行人,二人就在這生滿了雜花和堆有亂石的嶺陌上,展開了各人的身手,一時卻也難分軒輊。

約有盞茶的時間,忽見二人身子各向兩邊一分,馬鐵軍嚇得叫道:“別打了!算了!”

二人又往裏一合,馬鐵軍又嚷道:“老弟,算了吧!俺認倒黴就是了!”

二人那種龍騰虎躍的身形,把他的眼都看花了,他真不知他們誰勝誰負。

忽然二人又分開了,馬鐵軍就認準了萬斯同,猛然撲過去想拉他。

可是二人這種分合,本是動手的一種轉手功夫,也就是說有更厲害的招式要隨之而出,這種情形意味著,不能善罷甘休。

馬鐵軍還沒有撲上前,二人卻又互叱了一聲,第二次往當中湊了過去。

也就在這第二次的合湊裏,二人的勝負可就立刻分了出來。

暮色沉沉裏,仿佛看見那羽衣少年右手向上一分,也不知他是挨著了萬斯同沒有;可是後者卻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呼痛之聲。

他們驀然地分開了,羽衣少年麵帶冷笑地聳了一下肩,卻是二話不說地走上前去,把倒臥在地的紅眼七給拖了起來,騰身上馬。

兩匹馬在暮色蒼茫裏,得得地直向嶺上飛馳而去。

馬鐵軍心中怔了一下,他再去看萬斯同,似乎是看不出什麽不對來。

隻見他身形站在當地紋絲不動,麵色似乎有些發白,可是卻不十分顯著。

馬鐵軍問:“兄弟,你怎麽啦?”

萬斯同眸子微微閉著,聞言卻睜了開來,他麵上帶著一絲苦笑道:“沒有什麽!”

說著他就向前走了幾步,走到了原先喝酒的地方,坐下來,一麵微笑道:“來,咱們喝酒。”

馬鐵軍本以為他受傷了,見狀才算放下心來。

他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血,嘿嘿笑道:“兄弟,你為我受累了。”

然後他又咬了一下牙道:“他娘的,那個小壞種。”

一麵說著一麵恨恨地坐了下來,掏出一塊布巾,輕輕地在臉上抹著血。

萬斯同這時卻靠著一塊大石,微微地閉上眼睛,馬鐵軍擦幹淨了臉上血漬之後,忽然一怔,說道:“老弟……我看你是……”

萬斯同忽然張開了眼睛笑了笑說:“沒有事,咱們喝酒。”

說著端起了懷子,一仰而盡,馬鐵軍此刻哪裏還有心情喝酒;隻是萬斯同為他和人家打了架,現在人家說要喝酒,他還能不奉陪嗎?

當下苦著臉,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萬斯同臉色鐵青道:“剛才那個少年你認識麽?他叫什麽名字?”

馬鐵軍茫然地搖了搖頭,又道:“俺沒有見過他,瞧他小子也不是什麽正經人,穿得花花綠綠的,不像個東西。”

萬斯同悶不哼聲地又喝了兩杯酒,吃了幾粒花生米,就推杯而起道:“老兄,我走了。”

馬鐵軍忙站起身子發愣道:“不再聊一會兒嗎?”

萬斯同此刻劍眉微皺,聞言搖頭一笑說:“不聊了,老兄,今日打架之事不要對人提起。”

馬鐵軍又愣了一下,眨著眼睛說:“俺知道,那小子身上有功夫,俺惹不起他。”

萬斯同冷冷一笑說:“倒不是如此,我隻怕他此地黨羽眾多,老兄你身上沒有功夫,難免會吃虧。”

馬鐵軍別瞧他個子大,膽子可是真小,聞言嚇得臉色如土,卻又故作大膽地挺了一下肚子說:“俺不怕,俺與他們拚了,這是有王法的地方。”

萬斯同笑了笑,就回過身來;可是,他才走了沒有兩三步,就咕嚕一聲倒下去了。

馬鐵軍在後麵看見嚇了一跳,慌不迭地跳起來,一麵叫道:“怎麽了,怎麽了?”

萬斯同這時已掙紮著又站了起來,馬鐵軍卻用力地把他給扶住了,一麵皺眉頓足道:“唉!我就知道你不大對!這怎麽是好?”

說著又歎息了一聲,跺了一下腳道:“老弟,你是受傷了不是,要不要緊?”

萬斯同咬著牙不語,可是頭上卻淌下大顆的汗,那馬鐵軍又跺一下腳,急道:“事到如今,你老弟還不說話,老弟你太要強了。”

說著扶著他往前走了幾步,又問:“是被那小子傷了不是?”

萬斯同緊閉著嘴,勉強地點了點頭,馬鐵軍大口地歎氣,又咬牙大聲罵道:“娘那個腳!那小子可真狠呀,傷著哪兒了?”

萬斯同挺了一下腰說:“不要緊,你不用管我,我自己還能走。”

馬鐵軍仍緊緊地扶著他,一麵哭喪著臉道:“兄弟!這事情你可不能充好漢,要是有內傷,你可得馬上治,晚了就許礙事。”

萬斯同隻是歎氣搖頭,馬鐵軍一麵扶著他往前走,一麵道:“咱們快進去,我給你瞧瞧去,早先沒賣布之前,在老家我是專門給人看病的,專看跌打刀傷,骨頭折了我也能給你接上!”

萬斯同聞言倒不再堅持了,他點頭歎道:“既如此,就麻煩老兄給我看一看吧,大概我身上有傷。”

說著二人已行至店前,萬斯同不願叫人看出他有傷來,到了客店前,他拚命地撐著離開了馬鐵軍,大步地向裏麵走,馬鐵軍緊緊地在後麵跟著他。

二人進房之後,萬斯同單手按著桌子,還要強忍,馬鐵軍卻硬把他扶上了床,道:“老弟,可是委屈了你了,你快躺下吧!”

萬斯同和衣躺了下來,可是他臉上仍然帶著笑容,馬鐵軍忙坐下來給他看脈。

茶房進內倒茶之後就走了,馬鐵軍關上門後就問:“兄弟你傷著哪裏了?”

“大概是三裏穴。”萬斯同說。

馬鐵軍“噢”了一聲,皺眉問:“是內傷?”

萬斯同又點了點頭,遂道:“並不太重,我幸虧是運著氣,要不然……”

馬鐵軍皺了一下眉,點頭道:“老弟,你知道,我雖不會武,可是這種情形我知道。”

說著偏頭咧著嘴道:“倒看不出,那小子娘兒們似的,還有這種好功夫。”

萬斯同慚愧地歎了一聲道:“這人內功果然是好,他隻是以二指戮了我一下,否則我隻怕……”

馬鐵軍立刻又嚇得臉色一變,忙站起來把窗子關上了,一麵卻道:“怕風吹了你。”

萬斯同知道他是害怕,卻故意掩飾,當下並不說破,隻是皺眉不語,同時之間,覺得左肋十分疼,忍不住輕輕呻吟了一聲。

這時馬鐵軍把燈光移近了些,一麵為他把身上衣服解了開來,露出胸脯,他就用燈光去細細地瞧著,又問道:“是這裏麽?”

萬斯同指了一下說:“這裏。”

馬鐵軍把燈往下移了一點,忽然嚇得“啊”了一聲,燈也跟著一抖,險些落地。

原來就在左肋第六根骨下,有兩個紅點,色作紫紅,那形狀就和人手指形狀是一樣的。馬鐵軍在徐州為走方郎中時,什麽病傷都見過,這傷跡他一看,頓時就知道萬斯同是為人點傷了內裏脾腎了。

一時嚇得他麵色如土,他說:“老弟,你張開嘴來看看。”

萬斯同張開了嘴,又伸了伸舌頭,馬鐵軍忙把燈光就過了仔細地看了一下,不禁歎息道:“老弟呀,你的話不錯,錯非是老弟你有極好的內功,要是換了另外一個人,這條命可就完了!”

然後他擱下了燈,麵色稍緩地道:“不要緊,中氣你算是封住了,沒有散。”

萬斯同總算放下了心來,他哼了一聲,道:“隻是喘氣就痛,老兄,你再看看吧!”

馬鐵軍又仔細看了一下,又在他四周按了一會兒,說:“老弟,你再運運氣。”

萬斯同立刻把內力運行了一遍,馬鐵軍用手重重地推著他的肚子,數下之後,他住手道:“沒有事,中氣沒有散!”他擦了一下臉,吐氣道:“嚇了我一跳。”

“要緊麽?”萬斯同又問。

馬鐵軍搖了一下頭,說道:“要緊是不要緊,不過你一天半天還是得在**躺著。”

萬斯同不禁有些失望地歎了一聲,馬鐵軍發了一會兒怔,又道:“我得親自給你抓藥去。”

萬斯同感激地道:“你隻開張方子,叫店小二去就行了。”

那馬鐵軍似乎也怕在外麵又碰見了那兩個人,聞言之後就說:“也行。”

他說著就出去找店中人開方子去了,萬斯同獨自睡在**,內心卻不禁暗暗想道:“好險呀!看那羽衣少年確實是受過高人傳授,我武技遠不如他。”

想到此,心中真是說不出的難受,忽然他又想到,那少年如真是住在冷碧軒中之人,這事倒令人有些費解了,他是什麽人呢?

“莫非這人,就是她們所謂的葛少爺麽?”

他這麽想著,內心不禁又動了一下,忽然憶起那天台山的鬼麵神君不是姓葛名鷹麽?那麽這人如姓葛,或許是他什麽人吧!

這麽想著,心中打了一個冷戰,就對方才少年所說是鬼麵神君的傳人,有幾分相信。

可是他並非是一個軟弱的人,尤其是那羽衣少年這麽傷了自己,這口氣他是無論如何也忍不下去的。

自然比這個更痛苦萬分的卻是那花心蕊,一想到了她,他全身直冒冷氣。

現在又多上這麽一個羽衣少年在其中,他真不知道這少年和自己心上人花心蕊之間,到底有什麽關係。

“倘若他二人已經……”萬斯同這麽想著,頓時昏了過去。

這個謎底,他必定是要揭開的,而且實在是有些迫不及待的感覺。

正在他憤愧交加之時,那馬鐵軍推門而入,他臉上塗了一些藥,走進來,彎下了腰,輕聲地說道:“剛才已經打聽過了,這個人他們都不認識,大概是一個新來的,我看也許是白蓮教的人。”

萬斯同隻苦笑了笑沒有去理他,馬鐵軍又笑了笑道:“我在這附近也看了看,他們人是走了,大概不會再來了。”

說著就坐了下來,隻是端著茶杯發愣,萬斯同見他膽小至此,不禁好笑,卻也不便說什麽。

一會兒茶房在外麵叩門道:“大爺你的藥來了。”

馬鐵軍忙起來去開了門,見那茶房手中大包小包提著好幾個,一麵對馬鐵軍道:“這些藥叫我好找,藥店裏說這些藥很少有人買。”

馬鐵軍一麵點著頭,賞了他幾個錢,又道:“煩你給弄個火來,再弄個藥罐,我自己煎。”

茶房點著頭答應著走了,須臾就把這幾樣東西弄來了。

馬鐵軍倒是很仔細的,他親自一樣樣地檢視著下鍋煎熬,有的還另外加紗布包紮起來放下去。

萬斯同見他如此費心,不禁十分感激,在**道謝不已。

馬鐵軍歎了一聲道:“老弟,你不要客氣,要不是為了我,你能與人家打嗎,不打架你哪能受這個委屈?唉!這都是我害了你。”

說著用筷子翻攪了一下藥罐子,又揚了一下眉道:“你什麽都不用說,我已看出了,你老弟是一位身負奇技的少年英雄,快客,我真佩服你。”

說著還伸了一下大拇指,萬斯同不禁麵色一紅,苦笑道:“算了,老哥你少挖苦我吧!”

馬鐵軍這時似乎忘了臉上的痛,站起來大聲道:“這算什麽?勝敗乃兵家常事,今天你別瞧他打了你,往後就許你打了他,老弟你有這身好功夫,再好好練幾年,那小子準不行。”

這幾句話雖是信口而出,卻不能不說沒有理由,聽在萬斯同耳中,不禁動了一下。

真的,這些時間裏,常常會令他覺得技不如人。尤其是在遇見十姑和現在這個人之後,他的好勝心不禁油然而興。

不過他聽了馬鐵軍的話,並沒有回答,隻歎息了一聲,就閉上眸子休息不語。

馬鐵軍又同他說了幾句別的話,藥煎好之後,他親自喂萬斯同服了下去。

服下之後,他就說:“最遲明天晚上你就能下床了,我這藥是專門為你活氣調血的,準靈。”

萬斯同連連點頭稱謝,馬鐵軍看了一下天色,說道:“今天我也住在這裏了,我看……”

他四周看了一眼,又訥訥地道:“我看……老弟要不嫌棄,我就和你住一個房吧!”

萬斯同因為自己夜裏也許需要有個人招呼,再者也知道他是害怕,當下就點了點頭。

馬鐵軍於是很高興地出去招呼茶房,叫他在這間房裏又搭了一張竹床,又叫來了飯,萬斯同卻隻能吃稀飯。

飯後,因為萬斯同要休息,所以他們很早就睡覺了,一夜無語,尤其是萬斯同,自服藥之後,那傷處果然就不再痛了。

想不到馬鐵軍的藥竟會這麽靈驗,次日天亮之後,馬鐵軍先是看了看他的傷,他的臉色立刻就和緩了下來,含笑道:“行啦!老弟,你的傷是好了,隻是還不能下床。”

萬斯同點了點頭,傷勢既去,他那要強好勝的雄心,不禁又高漲了起來;隻是當著馬鐵軍他卻不願表露出來,隻淡淡笑了笑道:“這要謝謝你才是。”

這時候夥計送來了一盆水,馬鐵軍侍候著萬斯同洗了臉,又叫了兩碗麵吃了。

飯後,萬斯同默默地運功調息,他已確知自己是無礙,想到了昨日那羽衣少年,對自己“三裏穴”上按指之時,分明他是想製我於死地。隻看他勝利後那種眉飛色舞的樣子,真是令人痛恨。

“他必定是以為我死了,或者重傷在**,才能泄除心中之恨。”

可是他又想到了那羽衣少年的身手,他和自己對敵時,那種從容不迫的情形,靜如山嶽,動如狡兔,確實是一個厲害的對手。

於是他就暗暗囑咐自己,在下次再見他的時候,務必要提高警覺。

他腦子裏簡直是亂七八糟,一會兒想東,一會兒又想西,想到了那少年的容貌,卻也是一個令人奇怪的事。因為世上盡管多得是相似的人,可是那麽惟妙惟肖之人,確是絕不多見。

這少年看來,就好像和自己是孿生兄弟一般,莫非我和他在血統上……

想到這裏他不禁有些失笑了,心忖我簡直是瞎想,可是由此卻令他想到了自己的辛酸身世。據師父講,他老人家是在雪地裏拾到自己的,那時還在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