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睡蓮仙子04人迷圖失窮追力躡麵對著黃塵漫天的驛道,這匹馬昂首搖尾,發出唏呼籲籲一聲長嘶,萬斯同勒韁扣馬,劍眉微軒。

原來他想連夜地趕下去,可是看著那即將下山的太陽和疲憊的馬,他就想暫時找一家客棧休息一下,等到明晨再作前行的打算,也好在今天晚上養精蓄銳一番,才好繼續趕路。

這是杭州府北的一條必經要道,前行裏許有地名“北高”,這裏風景優美,居民富裕,一片太平景象,沿路的來往商販多,載運鹽、茶、魚、米,而本地人慣乘毛驢,老小不分,更是南來少見之一景。

浙省水道頻繁,一般客運多係乘船,騎馬上道的,並非沒有,隻是較北方各省,就顯得差得太遠了。

萬斯同一路仆仆風塵,這種急於趕路的情形,在這樸實民風的杭州近郊,倒是很少見的,所以一路上,都引得路人駐足而視。

他腦子裏想到了瞎喀婆婆的囑咐,由於臨行匆忙,他還始終沒有工夫能夠靜下來好好地把那張桑皮紙所繪載的地圖拿出來研究一番。

老實說,這部《合沙奇書》,現在倒是真的把他的興頭給提了起來。

他要得到它,不信自己不能學成罕世的絕技奇功。

想起來也實在可笑,近來自己的邂逅也實在太多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非是那瞎婆婆慎重其事地再三關照自己,深怕那幾名武林高手捷足先登,他倒是想先見了心蕊之後,再作取書的打算,可是現在,他卻不得不先取書了。

他的心很亂,既思念著長年未見的心上人,又不得不處理眼前這曠世難逢的奇遇,真可說是左右為難。

這時候,他身後響起了一串清脆的串鈴聲音,萬斯同本能地把馬向道旁靠了靠,一騎通身黑毛的小毛驢擦著他身子過去了。

小毛驢上端坐著一個清秀的相公,黑衣黑帽,十分俊秀神采,隻見他左手攬轡,右手拿著花穗的馬鞭,一閃而過。

可是他那星星也似的一雙眸子,卻有意無意地在萬斯同身上瞟了一眼。

萬斯同不禁心中一動,如果他記憶不錯的話,他記得方才也曾在路上見過這位相公,當時他也是飛掠而過,隻是卻又如何落在了後麵?可是繼之一想,他也就不再多疑了,因為自己**是千裏良駒,對方隻不過乘的一頭毛驢,在腳程快慢上來說,那是不可比擬的。

再想那乘驢的小相公,細皮嫩內,分明是個雛兒,自己首次南來,與江湖素無恩怨,不可能是暗中有人跟蹤自己的,這位相公定是本地的富家子弟,無事出來跑著玩的。

想著他就策馬繼續慢慢地前行,這時候暮色已經濃了,遠處的客店都上了燈,那些趕來做夜市生意的人,也都推著車子來了。

萬斯同一路行來,但覺這“北高”雖不如杭州市上那麽繁華,然而緊逼鬧市,又是鹽商士客會集之處,入夜以後,看來也是遊人如鯽。

行馬街上,但聞弦歌不輟,呼盧喝雉之聲,不絕於耳,道左有酒樓名“聚香園”,甚是寬敞,售賣飯食包餃,看來食客不少。

萬斯同早就餓了,見狀就把馬牽到聚香園前,店小二接過了馬韁,忽聽到一聲:“慢著!”二人一並回頭看時,但見一個騎驢的相公疾馳而來,萬斯同心中一怔,暗忖道:“真巧,又遇見了他!”來人正是那個黑衣黑帽的俊秀少年,他匆匆策驢趕到,目光有意無意地在萬斯同的身上轉了一下,麵色微微發紅地道:“你們這裏賣飯麽?”店小二連連笑道:“賣!賣!吃什麽都有。”

黑衣少年目光瞟了萬斯同一眼,才翻身下驢,店小二接過了驢,向二人道:“二位是一路來的嗎?”萬斯同尚未說話,那黑衣少年已搖頭道:“不是!不是!誰和他一路!”萬斯同不禁心中一動,劍眉一軒,可是轉念一想,反倒哂然一笑。

再看對方少年,不過是十八九歲的年紀,白麵細腰,尤其是他那雙手,看來真像是個大姑娘似的,在他那偶一顧盼之下,總似乎覺得他像一個人,可是再看他左唇角下那顆黑痣,又令他覺得,自己並不認識此人。

萬斯同拱了拱手,微笑道:“幸會!幸會!兄台請。”

那黑衣少年,大眼睛翻了翻,有點忍笑地低下頭,也不客氣地就昂然而入。

萬斯同隻覺得對方稚氣甚重,當下也進了店內,他本想和那少年坐在一起,可是卻見他似乎有些避著自己的意思,因為他選了一個靠窗的位子獨坐下來,卻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萬斯同。

萬斯同坐下之後,對他笑了笑,那少年卻忙把目光掃向一邊去了。

堂館跑來招呼,萬斯同隨便點了一籠燙麵餃,兩樣小菜,匆匆吃完,卻見那黑衣少年,又在用眼睛看自己。

萬斯同擦了擦嘴,呼來小二算了飯錢,在他離座的時候,似見那黑衣少年,正自仰首飲酒,也許是不擅飲酒的緣故,隻喝了一口,卻連聲地咳了起來。

萬斯同看著想笑,因為這少年遠避著自己,自己也不便討他無趣,就徑自付賬自去。

這時天已大黑了,晚秋的天氣,風吹到身上,覺得涼颼颼的,天空中有幾顆寒星在眨著眼睛,閃閃爍爍,甚是好看。

大街上行人不少,萬斯同拉著馬向前走,他見不遠的地方有一家客棧,掛著“安樂老棧”的招牌,門前立著一串燈籠,黑牆麵有好幾處都剝落了。

萬斯同胸有成竹地就把馬拉在了店口,彼時客棧多為來往的小販而設,設備都很樸素,像萬斯同如此講究的人物,卻是並不多見,小二自然盡心地招待著,把這位貴客讓了進去。

萬斯同要了一間上房,店小二送上了一盞燈,一壺茶,萬斯同揮手令去。

他把門關上,燈光撥得亮亮的,然後由身上把瞎婆婆贈給自己的那張桑皮紙卷掏出來,在燈光之下慢慢展開,然後全神貫注其上。

褐黃色的紙麵上,布滿了疊印皺紋,卻是不見任何筆墨字跡。

萬斯同不禁大吃一驚,隻疑是自己拿錯了,匆匆又在身上摸了一遍,並沒有遺忘身上,這麽一來,他的一腔熱望,算是完全涼了。

一個人看著桌上這張發皺的桑皮紙發呆,心說這麽看來,這位瞎婆婆是在跟自己開玩笑了。

可是自己與她素昧平生,她又何苦跟自己開這個玩笑,這不是無聊嗎?想著又氣又悔地把這張紙順手一丟,正想再看看那個小香囊中究竟放有何物,誰知紙丟出去,無意間,卻在燈光之下,紙麵上映襯著無數透明的細洞。

萬斯同不禁心中一動,慌忙又把這張紙拾了來,對著燈光一照,一時不禁大喜。

原來這張紙上,滿是細小的針孔,密密麻麻,因針孔極少,如不對光而視,萬難看出。

萬斯同仔細研究了半天,才看出了那是一條指示路徑的指標,因路道過於複雜,一時不易弄清楚。

他就把它放好身上,然後開門,問店家索了一張紙和一支筆,在他回身的時候,無意間,卻見一邊槽頭內,拴著一頭黑光鋥亮的小毛驢,正在昂首凝視地看著自己。

萬斯同不由怔了一下.心說這可是真巧,想不到他又來了。

想了想,終於以為是一個巧合,也就沒有再費心思去細想,當下一個人進入房內,把門關好,輔開白紙,在燈光下,用毛筆細心地把這張針紮的線圖,慢慢地畫在紙上,而且,自己更把已知的地名都加上去,如此看起來,就顯得一目了然,很順眼了。

他費了將近一個時辰的時間,才把這張線圖繪好了約有四分之三,還剩下極少的一小部分,他就端詳著看如何簡易地下筆。

正在這裏,就聽到門口有人敲門道:“相公睡覺了麽?”萬斯同皺了下眉,忙把繪好的圖和那張桑皮紙圖一並收了起來,走過去把門開了。

門口站著的是一個含笑的茶房,他雙手拿著一封信,彎腰笑道:“相公你老的信!”斯同吃了一驚,一麵接過了信,隻見信皮上寫的是:“送呈二十六號客房萬相公察收內詳”斯同皺了一下眉,奇怪地問:“這是誰叫你送來的?”那茶房齜了一下牙笑道:“是一位住店的小少爺叫我送來的,還說這封信請你背人再看。”

萬斯同本來正想拆視,因聽到了這句背人再看的話,他就臨時止住了。

當時想了想又問:“是那位騎驢來的小相公麽?”茶房連連點頭笑道:“不錯!不錯!就是那位少爺,他就在十二號房裏,相公要去看他麽?”斯同笑了笑,說:“不必了,等會兒再說。”

說完就回身入室,走到床邊坐下,心想奇怪呀,他怎會知道我住在這裏呢?莫非他是有意跟著我的嗎?愈想愈覺奇怪,再看那茶房送來的信,是一個貼得甚為嚴密的牛皮紙信封,信封上那幾個字,寫得挺秀氣的,看起來真像是出自女人手筆。

想著就用手把信皮撕開,並且探指入封內取信。

他手指方一探入封內,似摸到了一根極為細軟的絲線,不禁心中突然一動,慌不迭把手向回一收。

誰知就如此,也是嫌得太晚了,隻聽見“哧”的一聲,由信封內,就像泉水似地噴出了一大片白霧。

萬斯同見狀大驚,慌忙把信封向內一合,可是鼻中已聞到了一股怪香的異味,他及時地屏住了呼吸,可是猶嫌得晚了一步。

頓時隻見他劍眉連聳,全身瑟瑟地抖了一陣,隨著,竟咕嚕一聲,倒在地上。

可是他腦子裏還多少有些明白,知道自己是中了人家的道兒了。

奈何他此時全身竟是一些力氣也提不上來,空自肚內急怒難當,卻連口也張不開來。

昏暗燈光裏,忽見窗門大開,那白日數現的黑衣少年飄身而入。

他望著地上的萬斯同笑了一聲,然後款擺著腰肢,把窗子又微微關上,萬斯同窺見他這動作,真是五內如焚,隻恨得全身一陣疾抖。

黑衣少年見狀,似吃了一驚,他猛然低下頭來,去注視萬斯同的臉。

萬斯同很機警地忙把眸子閉上,因為他不明白這少年要對自己作何企圖,如果他發現自己神智尚清醒,很可能會下毒手,所以佯作昏迷地閉上了眸子,口中並胡亂地發著囈語。

少年嫣然一笑,笑得很美。

然後他就動雙手,在萬斯同身上摸索著,先摸到了萬斯同那口劍,在手中把玩了一刻,似乎是有些愛不釋手,可是最後,他又依原來樣子,把這口劍重新圍在了萬斯同的腰上。

萬斯同緊張焦急地出了一身冷汗,他本以為對方絕不會放過自己這口劍的,誰知他卻又還給了自己,這倒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放好了寶劍之後,這黑衣少年的手,又在他的身上繼續摸著,並且摸到了他的懷中。

他手指柔若無骨,在身上遊移之時,令人忍俊不禁,可是,這可不是發笑的時候。

最後,那張桑皮紙,為他摸到了,黑衣少年就如同是獲到了至寶一樣的高興。

他匆匆把它展開,在燈光下照了照,立刻麵帶喜色匆匆地把它揣入懷中,卻對萬斯同自己已繪就的那張圖和那個放有眼睛珠子的小香囊,看也不看一下,就趕忙地站起身來。

萬斯同心中暗暗地叫了聲苦也,心想好個聰明的賊子,他怎麽把我摸得如此清楚?這張線圖一失,自己還得個屁書呀!真是前功盡棄,想著急得想掉淚。

可是那黑衣小夥子倒是沒顧慮這個,他把那張桑皮紙圖收好之後,又回過頭來,用手在萬斯同臉上摸了幾把,笑著說:“傻瓜!這部書怎能給你呢!我想了十年了,對不起啊!”萬斯同肺都要氣炸了,可是卻為他意外地發覺出了一點,那就是對方是一個女人。

因為她說話的聲音,是那麽的嬌嫩,宛若黃鶯出穀,男人絕不會有那麽細柔的喉嚨,而令他奇怪的是,那聲音極為熟悉,隻是一時卻未能悟出,有了這一層發現,萬斯同更覺得臉上無光,他想大叫一聲,可是卻連嘴也張不開來。

這個黑衣服,唇角有個黑痣的小夥子,在搜到了這張桑皮紙圖以後,顯然是目的已達到了。

他就手由幾上拿起了茶杯,見杯中還有大半杯涼茶,就全數地潑在了萬斯同臉上。

同時之間,他整個的身子,就像是一隻大鳥似地,忽然騰了起來。

隨著他伸出的掌勢,那兩扇窗戶應勢而開,他的人也就一閃而逝。

之後,又過了一個相當的時候,萬斯同才覺得全身的酸痛感覺,慢慢消失了,同時微微的風,正由窗口徐徐地貫進來,吹在了他的身上,令他慢慢地複蘇過來,他勉強地坐起身來,仍然覺得全身發軟,匆匆檢視了一下身上,除了那張桑皮紙圖以外,並沒有遺失任何東西。

令他感到不幸中大幸的是,那張自己描繪的線圖,和那個神秘的小香囊並沒有遺失,那張地圖雖然還有一小部分沒有完成,可是相差有限,自己仍可憑殘餘的記憶之力把它完成,可是其中當然難免有些錯誤,但這已經是很難得了。

他收起了那張圖,一個人坐在**,閉目調息了一陣,漸漸覺得體力全部恢複了。

這時候天已近四鼓,秋夜深長,看來真像是為濃墨所染的一般。

客棧內始終沒有斷過人聲,尤其是這個時候,一般小販都打點著上路了,呼茶喚水忙成一氣,萬斯同也推門而出。

他滿麵怒容地直向十二號房間尋去,卻見室門大開,內中卻是空空如也。

他仍然不死心地行到了前麵馬槽邊,那頭黑毛的小驢兒也不見了。

萬斯同低低地歎息了一聲,自己真是丟臉丟到家了,竟會屢次三番地失手給女人,這些丟人的事,要是傳揚出去,自己可是露臉啦!想著不勝懊喪地又回到房中,見那封迷魂箋,仍在桌子上放著,就信手拿過來,先在一張紙上輕輕抖了抖,倒出了不少白色細粉,他一麵閉著呼吸,又拍了幾下才敢打開來看。

其中有素箋一張,展開來,隻是潦草的幾個字,但是字跡甚為娟秀。

寫的是:“問君晚安,多謝賜圖。”

竟連上下具名都沒有,萬斯同冷笑了一聲說:“好丫頭,你竟敢如此戲耍於我,到時候,我卻要叫你嚐嚐我的厲害!”想著把這信封拆開仔細研究了一番,又把那剩餘的半包迷粉也放在懷中,茶房見他起來,自動送來了湯水。

萬斯同本該識趣灰心而去,可是他一來覺得對不起瞎婆婆的一番寄望,再者自己如半途而回,於心不甘,三來自己更要見識見識這位機詐的女賊,他絕不能這麽輕易地就饒過她。

有了這些因素,他就決心不辭辛苦地前去試上一試,還要去碰一碰運氣。

一個人垂頭喪氣地上了馬,在黑沉沉的夜裏,疾速地放馬西行。

行了一個更次,天仍不見明亮,可是林子裏的鳥都醒了,尤其是那些討厭的烏鴉,三五成群地在天上飛著,嘴裏發出“呱呱”的叫聲,冷風裏,似乎夾著一些細微的雨星兒,也許是露水。

萬斯同的一襲單衣,在這種情調裏,看來似乎顯得太單薄了。

這一帶人家漸少,因為萬斯同所行,是一條荒僻的道路,他的口渴了,見一處茅屋亮著燈,而且有轆轆的磨子聲音,他的馬就行過去,停了下來。

見是一家豆腐房,一個大姑娘正在繞著石磨子磨豆漿,另有一口大鍋,熱氣騰騰地煮著豆漿,一個漢子用石膏正在點豆腐。

茅房內懸著兩盞瓦罐豆油燈,光線很暗,萬斯同的馬停下來,大姑娘磨子也停了下來。

那漢子癡癡地站起來,一麵擦著手道:“先生有事麽?”萬斯同臉色一紅道:“我口很渴……是不是可以給我杯水喝?”那漢子點了點頭,笑道:“奇怪,又來一個。”

說著拿起了一個粗質的大碗,自一邊舀了一大碗豆漿,笑著遞過來道:“趁熱來一碗吧。”

萬斯同道了謝,接過了豆漿,喝了兩口,因為太燙,他就擱下碗,笑問那個漢子道:“請問,往下走,有一處地方叫亂石崗麽?”這漢子想了想說:“不錯,往下走有這麽個地方,你先生是找誰?”萬斯同笑了笑道:“不是找人。”

那個姑娘一邊推著磨子,一邊在聽他們說話,磨盤上發出咕咕嚕嚕的聲音,她不時地把黃豆加進去,磨出來的是白色濃濃的泡沫,弄得她雙手及頭發上全都是。

萬斯同看著問:“你不累麽?”大姑娘羞澀地笑了笑,又搖了搖頭,就低下頭推著磨子不再看這邊了。

那個漢子還一個勁用眼睛打量著他,又伸出頭去看他的馬,笑嘻嘻地道:“先生你是騎馬,剛才過去的那個是騎驢!”萬斯同不禁心中一動,張大了眼睛問:“是穿一身黑衣服的小夥子是不是?”漢子點頭怔道:“不錯,他過去可有一會兒了。”

萬斯同咬了一下牙,心說:“好呀!我看你怎麽跑?”想著把那已經涼了的豆漿幾大口喝下去了,由身上摸了個製錢,往灶上一放,說聲“謝謝”扭身就走。

那個漢子追出來,笑道:“我們不要錢!”萬斯同也不理他,當下心中所想的,隻是能盡快地追到那個騎驢的少女,把地圖給搶過來。

他扳鞍上馬,抖動韁繩,這匹馬嗒嗒嗒直向前疾馳而去。

晨雞這時陸續地發出了啼聲,天空中兀自懸著半輪銀月,此情此景,可真有點雞鳴茅店月,人跡板橋霜了。

馬行如風,在這荒蕪無人的野地裏,晨風吹過來,帶著很清新的泥土氣息。

前行約五裏左右,地勢漸高,雖仍有一條蜿蜒的小路伸下去,可是道上卻生著過膝的野草,草色青黃不一,看來更為荒蕪。

忽然,正前方傳來了幾聲清晰的晨鍾之聲,按說天已經亮了,可是看起來,還是那麽昏昏的,陰陰的。

萬斯同為這幾聲鍾聲驚愕住了,他暗喜道:“莫非這鍾響的地方,就是乾元寺麽?”這一條道路他在昨日白天,早已經詳細地打聽過了,而且確知在靠近亂石崗的地方,有一處寺院,院名乾元,這些在他繪的那張圖譜上,都已經標注得很清楚。

他欣悅地帶過了馬頭,一路放韁直行,展望在他眼前的是如雲的岡阜,萎黃的野草,而這些枯黃的野草尖上,卻遍灑著一滴滴晶瑩的露水。

這時候,他發現到,路途已經沒有那麽難走了,地上的亂草,似為人都砍削平了,而且鋪上了黃黃的一層細沙,除了佛門子弟,大概不會有其他的人,有這麽好的心來清除道路的。

馬蹄在細平的沙麵上,留下了顯著的痕跡,萬斯同無意凝視著地麵,可是卻為他意外地發現了一些痕跡,那是一些有規律的驢蹄子印。

這一點他是可以確信的,因為驢子的足跡要比馬小得多,一朵朵很像梅花。

他的精神不禁為之一振,左手緊緊地抓緊了馬韁,右手卻情不自禁地觸到了束在腰上的劍柄。

他知道隻要是循著這些蹄跡追下去,不難會追到那女扮男裝的小賊,他恨透她了。

眼前的沙道漸漸寬了,樹林也較前路稀少得多,由前路的樹林空隙中,隱約地看到了一處高大的寺牆,是用紅色的磚圍起來的。

一個戴著瓜皮小帽的和尚,正用大掃帚在彎腰掃著地,那些蹄痕,到此為止,因為再過去,都為他用掃把給掃掉了。

萬斯同不得不把馬勒住,他感到大失所望。

和尚直起腰,驚奇地看著他,道:“我說呢!原來是你騎著馬來回地走呀!”斯同在馬上抱了抱拳道:“請問師父,這地方是亂石崗麽?前麵那個廟,是叫乾元寺麽?”和尚翻了下眼皮道:“不錯呀!施主你是找誰呀?”萬斯同笑了笑說:“我不找誰,隻是路過此地。”

和尚用手指了一下萬斯同來處道:“看這些蹄印子!”說著又彎下腰,繼續地用掃把去掃地。

掃了幾下,又直起腰,皺著眉道:“我說這位施主,如果你沒有事,最好不要在這沙道上跑來跑去,老方丈說明後天有位大法師南巡,這條路上要掃淨,不許留下一個腳印,昨天今天,光掃地我就掃了十來次,都是牲口的蹄印子。”

說著又指一下地道:“你看看。”

萬斯同怔道:“誰跑來跑去?這條路,我還是第一次來。”

和尚眯著眼,一麵指著他的馬,意似不信,問:“那怎麽會有這麽些個蹄印子?這裏很少有人來的。”

萬斯同聽他這麽說,心中不禁動了一下,當時冷笑了一聲道:“我怎麽會知道?”說著一抖韁繩,這匹馬就得得地揚動蹄子,直向前麵跑去。

和尚在後麵大聲嚷道:“喂!喂!不叫你走你還走!你這小子是哪裏來的?”出家人也是一樣,一急起來同樣地是口不擇言,萬斯同哪裏再有工夫理他,一路策馬如飛,朝前直馳了下去。

別看這條人工鋪就的黃沙道路,倒是挺長,路麵極平,馬行其上,十分平穩。

萬斯同策馬馳到了這乾元寺的寺門口,果見是一所規模十分龐大的佛寺,寺門大敞,內裏雕梁畫棟寶相萬千。

他記住了圖上的虛線,一到了乾元寺,那亂石崗就在眼前了。

他擔心自己來得太晚了,可能那個女孩子,在搶去了那張地圖之後,此刻已經找到了藏書的地方。

在繞過了一片崗阜之後,眼前形勢豁然開朗,群山環峙,亂石崩雲,天風冷冷,自四下襲來。

萬斯同勒定了坐騎,四下環視了一番,果見道左樹下有一方大石碑,其上深深地鑿刻著“亂石崗”三個大字。

斯同下了馬,他知道,到了這個地方,已經距離那個藏書處不會太遠了。

太陽正由山尖上跳出來,像一個紅透了的大橘子,這附近的天空、雲彩,立刻被染得鮮紅欲滴。

萬斯同深深地吐了一口氣,現在他必須要冷靜地分析一下他懷中的地圖,並且要進一步地觀察一下這附近的地勢。

馬低下頭在吃草,石洞裏傳來淙淙的流水之聲,他獨自倚著一方大石坐了下來,慢慢展開了那張地圖。

圖上的標誌是用“X”來表明的,在亂石崗的地方,也有如此的一個標誌。

使他奇怪的是圖中有無數的虛線,環繞在這個亂石網“X”的附近,由小而大,一圈圈地圈出去,像蛛絲結網一般。

他實在不大了解這些,同時他也想到那個搶走圖譜的少女,看到此也定是猜測不透這其中的含義的。

果真如此,萬斯同可就是犯了一項極大的錯誤了,那就是他太低估了別人的智慧。

他正在凝圖細思的當兒,忽聽見“哧”的一聲輕笑,那聲音是發自身後。

萬斯同倏地一個返身,卻見一人笑立在他身後不及兩尺距離。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萬斯同親手釋放的青蛇許小乙,他似乎剛剛由彎腰而改為直立,很可能他已經由萬斯同的背後偷窺這張圖譜,有一段相當長的時候了。

這種情形,使萬斯同很是驚怒,他匆匆折好了那張圖譜,憤然而立。

青蛇許小乙厚顏地嘻嘻笑道:“別急,別急!我並沒有看清楚。”

然後他在萬斯同肩上拍了一下,眉飛色舞地笑道:“我的小兄弟,可真有你的,弄了半天,這份東西原來在你的手上,嘻……”萬斯同冷笑一聲,道:“你怎會來到此地?”許小乙一摸腦瓜,擺出一副洋洋自得的神態笑道:“喲!這是怎麽說?我不能來這裏是不是?”萬斯同哼了一聲道:“你當然能來,隻是你來得令人奇怪罷了。”

“一點都不奇怪!”許小乙聳了聳肩,那兩撇鼠眉糾在一起,神秘地笑道:“老弟!我也是為了這個……”又往前湊了一步,一隻手半掩著嘴,小聲道:“咱兩個是誌同道合,嘻!”萬斯同怔了一下,冷然道:“可能是誌同,但並不道合。”

許小乙愣了一下,又嘻嘻一笑道:“小兄弟!你不要太大意,你可知道,那一群寶貝,也全都來了麽?”這句話,倒是真令萬斯同吃了一驚,可是他表麵並不現出來,反倒哂笑道:“他們也有來的自由!”許小乙眨了一下小眼,生氣地道:“什麽話,來的自由!他們一自由,我們可就不自由了!”斯同哼了一聲道:“你可以說你不自由了,不必把我也拉上,事實上……”這時斯同冷嘲著又道:“我和你也並不是在一起的,是不是?前輩!”說著他把臉轉過來,正視著許小乙,許小乙臉色立刻顯得不自然了。

要是在平日,青蛇許小乙豈能忍受別人對他的當麵譏諷?可是今天的情形卻是有異於昔日,那是多麽奇怪的一個轉變,眼見著他那暗褐色的臉,由憤怒而變為平和,由平和又進而微笑。

他又笑了兩聲,油腔滑調地道:“我的小兄弟!你應該知道,我們二人就像是被捕在網子裏的鳥,合則有利,分則無益……”他用大拇指,抵按著一枚門牙,繼續道:“我因為感謝你救助之恩,所以才屈意來設法幫助你的,可是聽了你的這些話,就令我大失望啦!”萬斯同暗責自己真倒黴,怎麽會碰上了他,看樣子想擺脫他,確實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並不是一個笨人,因此很快地就令他想到了“以其人之道,反製其人”這一句話。

因此,他也就不再動怒,並試探著道:“你的那位兄弟丁前輩呢?”許小乙晃了一下頭道:“我想他也會來的。”

“你們不是一路來的嗎?”萬斯同問。

“是的!”許小乙說,又笑了兩聲,小聲道:“你是知道的,大利之前,人人都想獨吞。”

這一句話,暴露了他的野心,可是他立刻先聲製人地對萬斯同道:“譬如說,小兄弟!你就想一個人獨吞,甚至於對我也存了懷疑!”斯同笑了笑說:“我怎麽敢懷疑你,事實上,你在這方麵,知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