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日子,氣候已經不能說寒冷了。

江府中那些池塘中的敗柳大多已經被清走了,春意漸起的時候,這淺淺的一汪池水中就長出了不少青苔來。

有些附著在那些光滑的石麵之上,有些則是十分隨意地飄在池麵上,將這一汪池塘的水都染上了些許的青翠綠色,像是帶上了一份春意。

池中錦鯉或許是入春化冰之後才差人放進去的,一個個都十分鮮活,搖曳地在這綠藻之中穿行著。

江以桃便這樣凝神地盯著這一汪池塘看了好半晌,等著江以李的答複。

想來是江以桃這話說得太過於突然,江以李這小姑娘一時間難以反應過來,也這樣呆呆地看著江以桃。

一時之間竟然是沒有人先開口說話。

“阿姊,你在……”最後還是江以李忍不住了,頓了頓後又艱難道,“阿姊這是在說什麽胡話,我方才與阿姊說的那些話,阿姊可都聽清了?”

江以桃終於回過眸子來,靜靜地盯著眼前的江以李瞧。

好半晌,才淡淡地應了句:“阿李,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也知道你話中的意思。”

“那阿姊——”

江以桃並沒有讓江以李把話說完,她很快地接上了自己方才說到一半的話,溫聲溫氣地說:“阿李,有些事兒,不是你想爭就能爭到手的。左右你是我的妹妹,我也不會與你爭真麽。”

江以李眼眶微紅,忽然間也覺著自己有幾分衝動了,不應當找阿姊說這些才好的。

自己的阿姊向來是這樣溫和柔軟的姑娘,從這些年的書信往來中,江以李她分明是明白的,她比誰都還要明白。

雖然自己見到的是一個又一個的簪花小楷,可從這些黑白分明的信件中透露出來的情感是這樣的溫暖,遠在蘇州的阿姊耐心地開導著自己,認真地回複自己的一個個愚蠢問題。

分明是這樣溫和的阿姊,她卻說出了這樣不講道理的話來。

江以桃瞧著自家妹妹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一時間也有些於心不忍,勸慰道:“阿李,我從來不曾有過要與你爭什麽東西的想法,你隻管放心。”

江以李沒有說話。

“那些應該是你的東西,終究還是你的。”江以桃輕輕歎了口氣,起身來,溫柔地將自家妹妹鬢角的碎發別到了耳後去,“不用操心這些,好好當你的新娘子就好了。”

稍稍停頓了一會兒,江以桃又接著說下去:“那皇家的春獵,阿李若是願意來,就隻記著日子,是四月初十。”

說完這話,江以桃也不等江以李回答自己什麽,抬腳便走出了亭子。

她明白,日後娶江以李的那個人,不會是陸朝。

是那個“十三王爺”,是這些年裏在盛京城中陪伴這江以李長大的那位“阿川哥哥”。

不是陸朝。

畢竟那些在溪山的日子都是真真實實地存在過的,不是一場夢,更不是什麽虛假的鏡花水月。

溪山是真實的,陸朝也是。

江以李愣愣地看著眼前已經空****的亭子,好一會兒才轉頭去看,隻見江以桃已經走出了好遠,江以李隻能瞧見她那亭亭的背影了。

她好像錯了。

她的阿姊還是那個阿姊,從來都沒有變過。

變的人是自己,是自己被那樣強烈的醋意侵蝕了情感,才會做出這種事、說出這種話來。

江以李雙手掩麵,輕輕地啜泣起來。

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害怕,在她的阿川哥哥用那樣溫柔的眼神瞧著自家阿姊時,她害怕了,害怕這個陪著自己長大的十三王爺,成為他人的阿川哥哥。

是她做錯了,她的那些話定然傷了自家阿姊的心罷?

*

盛京城的皇家春獵,說是皇家,倒也沒有那兒多的規矩。

若是願意,那些個世家的姑娘家或是郎君受了誰的邀約也可一同前往,說是皇家春獵,倒不如說是一個例行的春獵活動。

盛京城的民風相較來說是稱得上一句開放的,姑娘家的也可以上私塾,若是在好一點兒的家庭,還會讓教書先生來家中,將家中的姑娘家們聚在一起,共同學習。

那些姑娘家不能讀書識字的規矩,早幾十年前便在盛京城中被廢除了。

會騎馬射獵的姑娘家倒是少的。

照晴柔所說,不管是在那兒,姑娘家還是安靜文雅些的比較受歡迎些,所以這盛京城的姑娘們就算是會舞刀弄槍,能來上這麽兩三個招式,也是當個秘密藏在心中的。

春獵的這日,是個十足十的好天氣。

氣候更是暖了一些,江以桃已經不用在小衫的外邊再多穿一件罩子了,隻是夜裏的時候會冷上一些。不過江以桃那會兒也是在屋子裏,便也察覺不到陡然降低的氣溫。

倒是江以李不曾與江以桃一起來,自那日在亭子中說過話之後,江以桃便再沒在江家見過江以李的身影。

若不是詢問過晴佳,江以桃差點兒就要覺得自家妹妹又去了城東的祖母家呢。

可晴佳一口咬定:“六姑娘還在府中呢,前日裏我還在前廳見過六姑娘。若是姑娘不信,隻管去六姑娘院子裏瞧一瞧便知曉了。”

江以桃倒不是不信,不過是覺著江家就這麽大點兒地方,若不是刻意,又有什麽接連幾日都見不到人影的事兒出現呢?

她的這個妹妹,此刻正在躲著她呢。

或許是不喜歡和春獵,也或許是因著她的那些話,傷了小姑娘的心罷。

江以桃歎了口氣,還不曾怎麽細細地想這件事兒,就聽得外邊傳來了晴柔的聲音:“姑娘,我們到了。”

倒是近。

江以桃自然是不曾來過這春獵的場地,方才她在馬車上小憩了會兒,醒來後又想了方才那些事兒,這便到了春獵的場地,想來也並不遠。

“姑娘,這春獵的場地離城南近些,今日馬車走得又急,便覺著好像是快。”晴佳笑了笑,扶著自家姑娘下馬車時順道解釋了一番,“姑娘或許是睡得不知道時候了,其實從咱們出發到現在,也是有了兩三個時辰。”

這話一出,江以桃倒是驚了驚。

看來自己確實是有些睡得迷糊了,竟然是沒能反應過來這世間已經過了三個時辰,她隻覺是幾盞茶的時間呢。

或許是近日有些睡得不安穩。

每日睡夢中,江以桃總能夢見陸朝,夢見他蹲在自己的床前,下巴磕在床沿邊上,睜著一雙比夜色還要漆黑的眸子盯著自己瞧。

這場景說起來總是有些許難以言喻的詭異,可每每江以桃回想起來時,也隻剩下一個十分模糊的印象了,到不覺有什麽可怖的,隻覺自己怕不是著了魔罷,怎麽夜夜都能夢見這小山匪呢?

在有些夢裏,她還能聽見小山匪輕輕的說話聲,十分輕柔地喊她——

“五姑娘。”

江以桃一驚,慌忙地朝著聲音的來源去瞧,果真瞧見了十三王爺站在一旁,一雙眸子就這樣冷冷地盯著自己瞧。

那夢中的陸朝,也是這樣的聲音,也是這樣喊著自己。

“五姑娘。”

江以桃想問他:“你為什麽不叫我阿言了?陸朝,你怎麽不喊我阿言了?”

可那到底是一個夢,不論江以桃怎麽努力都說不出一句話來,隻能聽著陸朝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喊著自己五姑娘。

“五姑娘。”此時眼前的十三王爺又喊了一句,像是為了將這小姑娘從出神中拉回來一般,這一次他的尾音有些上揚。

江以桃終於如夢初醒一般朝著陸朝作了個福,睫羽輕顫,緩緩道:“請十三王爺安。”

“五姑娘,客氣了。”陸朝緩緩地朝小姑娘靠近,意有所指般問道,“我怎麽不知道五姑娘是喜歡春獵這種活動之人?看著就像是個拉不開弓的姑娘。”

拉不開弓。

江以桃愣了愣神,陡然就想起了那個落雨的午後,陸朝曾經手把手地教她射箭,可她卻連弓也拉不開。

思及此,江以桃麵色不禁泛上些許的酡紅。

拉不開弓這事兒,果真是丟人,還說要學射箭呢,滿懷期待到頭來卻連弓也拉不開。

忽然間,江以桃又想起了陸朝噴灑在自己耳邊的溫熱呼吸,想起他那雙指尖帶著點兒粗糲繭子的手,覆蓋在自己手上的觸感。

他們也曾靠得這樣近。

江以桃回過神來,抿了抿唇躲開陸朝的視線,扯謊道:“我拉得開弓的。”

她才不管這眼前的這位十三王爺就是那個教她射箭的小山匪本人呢,到底兩個小丫鬟還在身邊聽著呢,她可不能太丟人了。

陸朝聞言忽然露出一個笑意來,也不拆穿眼前人拙劣的謊言,倒是順著小姑娘的話往下說去:“是麽,還有這麽一回事。那五姑娘倒是厲害得很,是這盛京城中少數拉得開弓的姑娘罷?”

陸朝這人說話陰陽怪氣的。

不過他披著這十三王爺的皮子時,倒是笑得十分少,江以桃偷偷地抬眸去瞧,隻見他麵上掛著一副好像是想起什麽好事兒的愉悅表情,江以桃登時又有些忿忿了。

一定是想起了她拉不開弓這件糗事兒罷?這小山匪真是沒點兒好心思。

陸朝好像是終於想起來自己這會兒是十三王爺了,稍稍斂了斂笑意,將一開始那個問題又往外拋了拋:“那五姑娘怎麽就想著來著春獵了,這可不是姑娘家喜歡的活動,何況我聽說五姑娘自幼身子骨便不好,若是今日受了累可怎麽是好。”

江以桃心想著,那你這個病弱的十三王爺不也來了麽,你或許比我更不適合今日這春獵罷?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前邊便傳來了太子殿下的聲音。

“是孤邀請五姑娘來的。”

作者有話說:

唉,人為什麽要上班啊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