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江以桃便覺著在這兒等有些不方便。

一門相隔,便是四哥哥與太子的議事的書房,雖自己聽不清什麽,若往後出了什麽事兒自己也少不了被起疑心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從這庭院穿堂而過,對麵便是一條不知通向哪兒的回廊,恰好這會兒雨也停得差不多了,江以桃心想著倒不如便去那回廊等著罷。

下過雨的路麵泥濘不堪,雖這庭院中都鋪有一條碎石子的小道,可方才那一場瓢潑的大雨濺了不少一旁的草地的泥過去,瞧著這兒一塊那兒一塊的,十分礙眼。

臨近四月的時候,盛京城的氣候也悄悄地轉暖了,雖這時不時刮來的西南風依舊透著寒,到底也是比臘月時節要好上不少。江以桃今日穿的是淺綠衫子撘一襲壓金繡的紅綠間裙,披了一領棗紅的綾羅帔子,在室外被這寒冷一吹,頓時抖抖索索地打著顫。

江以桃歎了口氣,這盛京城的世家貴女便是這般,好似這貼花打扮皆是為了取悅旁人一般,一點兒也不顧這春日裏的寒,像群蝶兒一般爭奇鬥豔。

感慨歸感慨,江以桃還是雙手稍稍提起了裙擺,伸出右腳試探著往前觸了觸,裙擺隨著動作拉高,露出一隻杏色的繡花小鞋來。這碎石子地瞧著實在有些髒亂,似乎又是覺著要弄髒裙擺與鞋麵一般,江以桃悻悻地收回了腿。

她發髻上釵著的孔雀雙飛小山釵便隨著動作相互碰撞與摩擦,隨花鈿上垂下的瑪瑙玉石一起,發出一聲又一聲極輕的破碎的琅琅聲響。

罷了,要不……要不便在這兒等著罷。

左右應當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若是重要便不會留自己一個外女在這兒等著了。

陸朝在拐角處靜站著瞧了許久,見小姑娘磨磨蹭蹭、舉棋不定的遲疑樣,十分不滿地輕嘖了一聲。

他邊想著在溪山那放縱又膽大的小姑娘哪兒去了,邊快步走上前去,抓著江以桃凝在半空中的手便朝著庭院對麵的回廊走去。

江以桃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串動作嚇得不輕,十分驚愕地抬頭去看。這人的睫毛纖長,微微向下垂著,伴著垂眸的動作一起,稍稍蓋住了他一半的眸子。他的薄唇勾起一抹十分好看的弧度,額前與鬢角的碎發被迎麵而來的一陣風吹散,露出線條利落的下顎線。

這距離是十分不合時宜的近,是在盛京城這地兒會被冠上不潔名聲的距離,可也是這過於近的距離,江以桃瞧見了他右眼眼尾那那顆,極淡的淚痣。

是……陸朝?

隻消一瞬,江以桃便回過神來,這兒是盛京,眼前的少年郎不是陸朝,是那位因久病而鮮少露麵的十三王爺。

他與陸朝可真像。

心中這般想著,江以桃也終於從驚愕中回過神來,意識到了兩人的危險距離,慌亂地掙紮起來,邊四處張望著生怕被不長眼的下人瞧了去,邊求饒般說道:“王爺,您、您快些鬆開手。這……這於理不合,若是被旁人瞧見了……”

陸朝冷哼一聲,更是在庭院正中間便停下腳步來,側過臉去瞧她,握著小姑娘手腕將她往身邊扯了扯,輕聲道:“若是被旁人瞧見了,又當如何?”

……

江以桃被這一聲反問噎了噎,一時間竟答不上話來。

陸朝見狀輕笑一聲,那一副好看到宛若是畫卷一般的眉眼忽然間舒展開來,看得江以桃又是一陣發愣。

陸朝挑挑眉,又道:“江五姑娘這是怎麽了,為何瞧著我發呆?”

江以桃如夢初醒,頂著明顯懸殊的力氣也奮力掙紮了一番,聽見頭頂傳來的悶聲輕笑,小姑娘也有些惱火了,抬眸瞪了瞪這個十三王爺,冷聲道:“十三王爺這是做什麽,若是被旁的人瞧見了,怕是隻當王爺在這欺負人玩兒呢。”

小姑娘這話說得倒挺重的,陸朝又是一聲笑,卻也沒鬆開手,自顧自地牽著小姑娘又往前走去。

江以桃更惱,細如蚊呐的聲音都染上了幾分哭腔:“王爺!十三王爺,你……你快些鬆手!”

話音剛落,陸朝真就鬆了手。

江以桃慌亂地往後退了幾步,才發覺自己已經走過庭院,到了這對麵的回廊上來了。她驚魂未定地去瞧十三王爺這張與陸朝過於相似的臉,竟是又出了神。

這世間,真有人相似到連那眼尾的小痣都如出一轍的麽?

實在是太過於相似了,就仿若……仿若是同一個人一般。

那十三王爺意味不明地勾唇笑了笑,有些過分蒼白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點兒柔情來,輕聲道:“江五姑娘,若是我真的不鬆手,站在那兒被旁人瞧見了,你又應當如何呢?”

江以桃呆愣地瞧著他,一時間不知自己該如何回答才好。

十三王爺好像也不曾想過從江以桃口中問出個什麽答案來,見江以桃抿唇不語,一雙黑白分明的眼就這樣直勾勾地瞧著,冷聲道:“是汙了清白,不能嫁給太子殿下,所以覺著後悔麽。”

這十三王爺說話,前言不搭後語的。江以桃皺著眉答道:“以桃自知不過是個尋常人家的姑娘,不曾動過那些個歪念頭,勞煩王爺不要再說這些話了。”

“噢,是麽。”陸朝笑得眉眼彎彎,又道,“江五姑娘,回去後記得煮一碗薑湯喝一喝,若是染上風寒,便是我的錯了。”

江以桃十分摸不著頭腦,也不知自己那句話取悅了這喜怒無常的十三王爺。

不過……十三王爺原先在花宴上,是有這麽愛笑的麽?

“多謝王爺關懷。”江以桃十分恭敬地躬身作了個福。

“五姑娘,這薑湯是要放糖的,你可記著了。”

十三王爺說完這話便自顧自轉身走了,留下一個疑惑的江以桃在回廊中瞧著他的背影,十分端莊地行了個道別的禮後,就輕輕閉上了眼。再睜眼起身時,十三王爺已經消失在回廊的盡頭了。

太像了。

連這行為處事也是一樣的驚世駭俗,好像打出生起就帶了反骨一般,那雙黑得仿佛是濃墨一般的眸子裏,總是空得像一片無波無浪的湖麵,讓人瞧不出什麽情緒來。

江以桃捂著胡亂跳動的心口,深深吐出一口濁氣來。

他們終究不會是同一個人,這盛京城養尊處優的十三王爺與那溪山恣肆張揚的少當家,怎麽會是同一個人呢?他們不過是碰巧長了一張同樣的臉,碰巧都有一顆小小的淚痣,碰巧喜歡一樣的坐姿,碰巧說到了薑湯,碰巧……

江以桃越來越難以說服自己。

這茫茫的世間,當真會有這麽多碰巧的事兒?

兩個小丫鬟是在江以桃發著呆的時候回來的,她們正巧從十三王爺消失的那個拐角走了出來,瞧見江以桃出神地瞧著這個方向,不免有些好奇。

晴柔左手攙著江以桃的手臂,右手在她眼前晃了一晃,輕聲叫道:“姑娘?姑娘?怎麽在這兒站著發呆呢?”

“唔?”江以桃忽然回神,渙散的眸子緩緩聚焦在晴柔的臉上,“我瞧著雨停了,左右在那兒也沒什麽事兒,便想著到這兒來等著。”

晴佳舉起手中的油紙傘,十分無奈地笑道:“姑娘喊我們去取傘,卻不曾想這雨說停就停了,這傘倒是白拿了。”

“春雨麽,總是一陣陣的,說下就下了說停又停了。”晴柔瞧著那邊書房還沒有動靜,又收回了視線。

溪山的雨也是這樣,忽然間便落下來,又忽然間晴空萬裏。

江以桃忽然想起,十三王爺是在自己喃喃地說完了陸朝的名字後出現的,也不知這十三王爺都聽去了多少。

若是他聽見了,也不知會在心中如何編排自己呢。

“姑娘的裙擺都髒了些。”晴佳瞧見江以桃染上泥濘的裙擺,破可惜道,“這可是交州的壓金鍛,回去後便先換下來罷,我與晴柔為你漿洗一番。”

江以桃也跟著垂眸,果真是瞧見了裙擺這兒一點那兒一點的泥星子,輕聲歎了口氣。晴柔正想著問一聲,卻聽得對麵的書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太子殿下與江潤之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麵上均掛著笑意。

江潤之先瞧見了他這位妹妹,隔著一個庭院朝江以桃揮了揮手,揚聲道:“阿月!”

江以桃沒有應聲,換上一抹溫和的笑意後悄悄瞟了一眼太子,朝江潤之輕輕點了點頭。

兩個自幼騎馬習武長大的少年郎自然是沒有江以桃這個姑娘家的扭捏,也不管這碎石子的小路上沾了多少的泥濘,愣是大搖大擺地穿過了庭院,走到了江以桃的麵前來。

“太子殿下。”江以桃躬身作了個福。

太子深深地瞧了一眼江以桃,伸手在空中虛虛地扶了一手,道:“五姑娘不必多禮,幼時你還總叫孤知雲哥哥,幾年不見倒是十分生疏了。”

……

江以桃十分勉強地扯了扯嘴角,辯解道:“您現如今是太子殿下了,以桃不敢僭越。”

托太子殿下這句話的福,江以桃倒是想起了與他的一些往事。

當年的太子還不是太子,隻是聖上的二皇子,與自家的四哥哥十分要好,常常來江府玩耍。那會兒的江潤之總是纏著江以桃,久而久之江以桃倒是與這位名為宋知雲的小郎君認識了。

彼時年幼,江以桃哪裏曉得,這個“知雲哥哥”會在日後成為盛京城的太子殿下呢。

宋知雲神色晦暗,沉沉道:“五姑娘,孤說過與你的幼時情誼尚在,你放肆一些也並不是什麽大事。”

江以桃身子一僵,瞧了瞧自家四哥哥溫和的笑臉,又瞧了瞧這太子殿下銳利的眼,頓時反應過來一切。

原來,江家打的是這個算盤麽。

若是當今聖上這條路走不通,這不還有未來的聖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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