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裏的盛京城,依舊是吹著獵獵的寒風,難以感受到春日的氛圍,活像是將這座北地的都城鎖在了寒冬一般,冷得江以桃攏了攏披著的狐裘,將大半張小臉都埋了進去。

江以桃先是去給江禎與江林氏請安,而後又喚了輛輕便的馬車來,領著晴柔、晴佳兩人出了門,晃晃悠悠地朝城西的謝府駛去。

馬車內的碳火燒得正旺,這才將江以桃白得幾近透明的臉色熏出點兒血色來。

晴柔頗有些擔憂,忡忡道:“我聽聞姑娘身子骨弱,何苦這麽冷的日子還要出門來,好好地待在院裏烤火多好。”

晴佳則是扯了扯晴柔的衣袖,提醒道:“姑娘願意做什麽便做什麽,哪兒輪得到你個小丫鬟來指手畫腳了。”

“我這不是擔心我們家姑娘麽。”晴柔十分忿忿地為自己辯解,“你瞧姑娘的臉色,慘白慘白的,我憂心著呢。”

晴佳悄悄覬了一眼江以桃的臉色,見這個小主子沒露出什麽不悅的神情來,才稍稍舒了點心。卻也還是繼續扯了扯晴柔的衣袖,輕瞪了一眼她。

主子便是主子,哪有我們多嘴的地方。

晴柔看得懂晴佳的眼神,張著嘴正要反駁,卻被江以桃出聲打斷了。

江以桃伸著一雙小手在烤火,時不時翻轉著照顧著手背,笑得憨態可掬:“你們在我這兒盡管隨心些,我也並非是江家宅子裏長大的,與我那些個小丫鬟之間也不曾有什麽彎彎繞繞的規矩。”

“瞧吧瞧吧,姑娘都這般說了。”

真要說起來,晴柔倒是個膽子頗大的小丫鬟,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勁兒。也或許隻是覺著江以桃是個京外莊子接回來的姑娘,雖說是嫡女,可瞧著也是不受寵,便不曾生出什麽害怕來。

單說這江家的嫡女,也不是隻江以桃一人,江以李與她乃皆為主母江林氏所生,也是個正兒八經的江府嫡女。

不論哪種理由都好,江以桃犯不上為這些事兒憂愁。

總歸是回到盛京城了,左右自己也落不得什麽好去處,拿著這江家嫡長女的身份也不過是徒增些煩惱罷了。

本她的性子並不是多麽強勢,在蘇州時與織翠的多年相處,雖不曾消除兩人中間橫跨的名為“主仆”與“階級”的橋梁,好歹也是互相付出了真心在相處著。

相比於那些虛與委蛇的奉承客套話,她倒是更願意有兩三可交心的小丫鬟。

思及此,江以桃又軟著聲音強調了遍:“往後在煙南院,你們盡管當自己的家住著,我有事便會叫你們。若是得閑有空,你們也盡管去園子裏逛一逛,尋些趣兒來。”

兩個小丫鬟也確實不曾遇到過如江以桃一般好相與的主子,一時間就這樣愣愣地瞧著她,一句話也接不上來。

在盛京,或者是在別的城也好,奴隸總是地位最最低賤的那個,如同螻蟻一般任人宰割。

“姑娘真是菩薩心腸。”還是晴柔活潑些,緩過神來十分開朗地稱讚道。

晴佳生性與晴柔比起來,總是要沉默寡言一些,是個十分安靜的小姑娘,頗討人喜歡。這會兒她也隻是感激地朝江以桃望去,眼眶中瑩瑩泛著淚。

別的先不提,就光是這馬車,也是晴佳第一次坐。

她忽然想起方才五姑娘喚她上車時的柔軟眉眼,巧笑倩兮地朝自己說道:“晴佳、晴柔,你們也進來坐坐罷 ,外邊實在是冷得有車發怵。這麽冷的天,你們若是染上風寒,可沒人照顧我了。”

江以桃說這話時,上揚的語調中也帶著點笑意,像是從蜂蜜罐中滾了一圈才說出口的話似的。

晴佳原是個十分重規矩之人,她本要說些不合禮儀之類的推脫的話,可瞧著江以桃那張十分真誠的笑臉,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真誠是這世界上最鋒利的武器,輕輕一劃便能在人的心口劃出一道口子來,汩汩往外冒著滾燙的血,澆化了這寒冷僵硬的身軀。

沒有人能拒絕一個真誠的人。

於是她們兩個小丫鬟便十分大逆不道地進了車廂坐著。

回過神來,晴佳忽然沒頭沒腦地說了句:“姑娘放心,晴佳一定好好照顧您,定不讓您費一點兒心思。”

晴佳自四歲起被家裏賣了後,除了遇上晴柔這個十分活潑的小夥伴,便再也沒遇上過什麽好心人,一路摸爬滾打地活到了今日。

她又說:“姑娘有什麽事兒,就盡情吩咐晴佳,晴佳上刀山下火海也會為姑娘做到。”

晴柔是個十分一根筋的人,一點兒也沒聽明白晴佳的話,苦惱地撓了撓後腦勺。

江以桃倒是聽得十分明白,心中感慨著果然是人心難測,也不曾想過這小姑娘竟因為上馬車這事兒就對自己敞開了心扉,一時間也有些感慨。

“那便提前謝謝你了,晴佳。”江以桃也不拒絕,十分大方地便應承了下來。

晴佳見狀垂下了臉去,悄悄將那勾起的嘴角藏了起來。

剩下個晴柔,雖不知她們在說什麽謎語,也還是跟著接了句:“姑娘,晴柔也是,晴柔也是。”

江以桃還是笑著應下了,眉眼彎彎的樣子瞧著十分柔軟。

真好,晴柔瞧著五姑娘這笑意,也跟著笑了一笑。

五姑娘真好,能給五姑娘做小丫鬟,是她進江府後遇到的最好的事兒。

三人說話間,馬車也搖晃著駛到了謝府,隻聽車夫高聲“籲——”了一聲,馬兒便穩穩當當地靠著謝家那巨大的石獅子停了下來。

兩個小丫鬟先下了車,為江以桃放上了踏腳的小木墩,十分乖巧地跟在江以桃身後朝謝府大門走去。

江以桃也許久不曾來了,親切地朝看門的小廝扯出一個笑意來,輕聲道:“勞煩你給你們家謝姑娘傳個話,隻說是江五姑娘來尋她了。”

小廝上下打量了一番江以桃,半晌才恍然地回過神來,竟是那個江五姑娘。小廝又客客氣氣地朝江以桃問了安,才一溜煙地跑開了。

謝家是盛京城中十分有名的富戶,祖上與皇親貴胄連著點兒血緣的,一代代傳下來倒是經商坐得比官場好上不少。更令人好奇的是那個十分神秘謝家的姑娘,傳聞中甚少人見過這謝家姑娘,隻知道這謝姑娘被頭上六個哥哥護得緊。

我們家姑娘竟還與這等人物是熟識。兩個小丫鬟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一股莫名的崇拜,便又十分有默契地一同移開了視線。

不消一會兒,那小廝領著個娘子一路走了過來,到了江以桃跟前,那娘子先是十分恭敬地行了個禮,而後又道:“我是劉媽媽,還勞煩五姑娘移步跟我一同去見我們家姑娘了。”

江以桃笑了笑,答:“不礙事的,勞煩劉媽媽帶路了。”

劉媽媽笑意盈盈地“誒”了一身,領著江以桃與兩個小丫鬟一路穿過回廊,到了間種了一小片竹林的院子前,便不再往裏走了。

劉媽媽解釋道:“五姑娘,我們家姑娘就在院裏等您。隻不過您這兩小丫鬟,不太方便進去,就煩請兩個丫鬟與我一同在外邊等著。”

“有勞劉媽媽。”江以桃衝晴柔與晴佳點了點頭,就從那小拱門穿了過去,身影沒入重重疊疊的竹林中去了。

江以桃一路朝裏邊走去,約莫走了小半盞茶的時間,前方才豁然開朗起來。

前方是用竹子搭起的一間小閣樓,看著雖十分樸素,仔細地再瞧上兩眼,倒也有幾分別樣的風趣來。閣樓的二樓廊間站了一個穿一襲白衣的姑娘,瞧見江以桃,朝她露出一個歡快的笑意來。

江以桃一路上了閣樓,瞧著眼前這個出落得十分清麗脫俗的姑娘,笑道:“阿然,多年未見了,你可一切都好?”

京說起中無人見過謝家姑娘謝溫然這回事兒,這其中緣由倒不是外邊流傳的什麽容貌醜陋難以見人,相反的是,這謝家姑娘的容貌實在稱得上是盛京城一頂一地美人。

隻不過這謝溫然是個十分怕生之人,不願出門便索性久居在這院子裏,一切需要置辦的事物都由劉媽媽代辦了,活得像個隱居之人。

“我都好,倒是你。”謝溫然話鋒一轉,上下瞧了眼江以桃,所有所思,“倒是你,也不知發生了什麽,讓我好一陣擔心呢。”

江以桃眨眨眼,十分困惑。

謝溫然見江以桃這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便解釋道:“不久前,曾有人來盛京城中打聽謝家的事兒。打聽的是啊,這謝家有沒有一個叫作不言的姑娘。”

江以桃動作一僵,十分難以置信。

“這消息還是被我大哥截了下來,來問我這是怎麽一回事兒。”談話間,謝溫然拉著江以桃進了屋,在一方茶桌前坐下。

隨即謝溫然便皺了皺眉,十分嚴肅道:“我忽然想起來,謝不言這名字,可不就是幼時我們玩鬧說要結拜姐妹時,你給自己取的名字麽。我便猜著是你出了什麽事兒,用上了這個化名,便讓我大哥將假消息放了出去,說這盛京城確實有個叫作不言的謝家姑娘。”

江以桃還是十分難以置信,這陸朝不過就是個溪山的小山匪,怎麽能打聽消息到盛京城來呢?枉她還誤以為自己這謊話說得爐火純青,到頭來不過是被謝溫然給兜了底。

“快與我說說,發生了什麽事兒?”謝溫然雙眼發亮,像是等著聽那話本子一般,等著江以桃講故事呢。

江以桃沉默半晌,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道:“這事兒……這事兒怕是三言兩語很難解釋清楚。”

陸朝,你不僅是個小騙子,還是個秘密十分多的小騙子。

江以桃十分忿忿。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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