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漸深起來,那懸在街道兩邊的燈籠也一盞盞亮起來,將這個北地的小城映照得像白晝一般明亮。

黑夜中的星子一閃閃,人間的燈籠一盞盞。

江以桃左瞧瞧右瞧瞧,像個幼童初出家門一般,對一切新奇的事物都感到好奇,那雙淺茶色的眸子裏宛若落了一片星河,亮晶晶的。

陸朝跟在江以桃身後一步遠的距離,麵帶笑意地瞧著她,時不時伸出手去為她擋開那撞向她的路人。今日的燈州熱鬧喧騰,可陸朝卻將視線一直放在江以桃的背影上,似乎除了眼前人以外,什麽也提不起他的興趣。

這煙火氣蒸騰著,渲染出一股子溫馨美好的氛圍來。與那世外桃源般的溪山不一樣,也與那少了人情味的蘇州江府不一樣,這兒才應當是人世間。

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聲高過一聲的吆喝,這便是人世間的煙火氣,是最美好的繁榮盛景。

“猜燈謎,猜燈謎!猜對送花燈咯——”

江以桃被這聲吆喝吸引,想起來從前在蘇州時,雖是出不了門去參加七夕的燈會,但每一年嬤嬤都會在府中設些小活動,這猜燈謎也是年年都有的。

以至於江以桃對自己猜燈謎的能力,十分地自信。

這人群圍了一圈又一圈,江以桃在人群外踮腳張望著,忽然聽見陸朝在她身邊輕笑,十分不滿地瞟了瞟陸朝,從喉間溢出一聲極輕的哼聲。

陸朝仗著自己身量高,指了指那掛著的一盞白兔燈,勾著一抹笑意衝江以桃道:“阿言,我瞧著那盞白兔燈十分可愛呢。啊——我竟沒發覺,阿言瞧不著呢。”

江以桃抿著唇,也不去看陸朝,十分倔強地在後排蹦呀蹦,像一隻十分努力的小青蛙。雖是蹦得喘著氣,好歹也是瞧見了那盞白兔燈,如陸朝所說的一般,確實是十分可愛的。

燈架做成了隻臥趴的小兔,燈麵是由雪白的宣紙糊上的,小白兔下還有一圈紅色的花葉,燈穗則是金色的。暖黃的燭光從燈籠裏透出來,顯得小白兔也是暖洋洋的,十分討巧。

“我瞧見了。”江以桃喘勻了氣,頗有些得意洋洋地衝陸朝挑挑眉。

陸朝還是笑,十分配合地點了點頭:“真不愧是阿言呢,真是厲害。”

江以桃聽陸朝這十分陰陽怪氣的誇讚,更是不滿,正是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卻聽見人群中間有人敲了聲脆響的鑼,圍觀的人群也在霎時間靜了下來。

隨即,人群中間便有人揚聲道:“各位,這次的燈謎,獎勵是這盞十分精巧的白兔燈,接下來您可認真聽咯!”

江以桃聽見了“白兔燈”三個字,眨眨眼,側過臉去朝陸朝露出一個十分甜膩的笑容,眸子裏映上了街道兩邊高懸的燈籠而亮晶晶的,像是撒下了一把揉得細碎的星河。

陸朝從未見過這副樣子的江以桃,緩緩勾了勾唇,心想著或許這才是小姑娘真正的樣子罷,從前那些循規蹈矩、知書達理不過是壓抑著自己,像個被捏得正好的小泥人,從來不曾隨心所欲過。

“高台對映月分明,打一字。”

話音剛落便又是一聲鑼響,那人又揚聲接了一句道:“看官們,可盡猜著罷,若是猜中了,這白兔燈可就是您的啦。”

圍觀的人群開始細碎地討論起來,傳出來一聲又一聲的歎息,似乎皆是被這次的燈謎給難住了,一時間竟無人應答。

陸朝彎下身,在江以桃耳邊輕聲道:“阿言,你可喜歡那個白兔燈?”

江以桃正垂眸思索著謎底,被陸朝這一問,抬眸點了點頭,“那小燈倒是十分精巧,猜燈謎也不過是圖個趣兒罷了。”

陸朝勾唇,正直起身就聽見小姑娘那邊驚呼一聲,笑得眉眼彎彎,說自己知曉答案了。陸朝伸手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似乎是嘉獎一般。

江以桃正欲說出口的謎底就這樣噎在了喉嚨裏,感受著頭頂傳來的重量,一時間呆滯著說不出話來。陸朝的手好像不是撫在頭頂,而是貼著自己的臉側一般,那幹燥的溫度一點點傳到了麵上,熱氣熏得江以桃更是無法思考。

陸朝空閑的另一隻手高舉起來,在人群傳來的視線中,氣定神閑道:“曇,曇花的曇。”

江以桃眨眨眼睛,陸朝,真的隻是個山匪麽?

這燈謎說難並不算難,江以桃自小承著整個江家所有人的目光,是自小便用心嬌養著的,不止是學了女紅,吟詩作賦也是不差的。

自己的學識雖說不上是數一數二,但若是真要比較起來,肯定也是要比一個山匪好的。可方才,陸朝分明是比自己還要先想出這謎底來的,還有空問了自己一個問題。

陸朝到底是個什麽身份呢?

江以桃莫名地想到了這個問題,他必然不是個普通的山匪,這圍觀的人群裏定然是不乏那些家教良好的讀書人,他們都不曾猜出來的燈謎,一個普通山匪怎會如此快地猜到答案呢?

江以桃忽然覺著,自己或許從未接近過陸朝。

他身上全是秘密,連帶著這身份或許都是假的,自己從未猜透過陸朝。

“這位公子可真是厲害。”又是一聲鑼響,攤主哈哈地笑了一聲,“這可是今夜最難的一道燈謎了,竟如此快便被解了出來,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周圍的人也十分驚愕,小聲地猜著陸朝的身份,連帶著朝江以桃也投來探究的目光。

陸朝對周圍的嘈雜置若罔聞,他垂著眸子去看江以桃微微顫抖地睫羽,聲音帶著十足十的繾綣,柔聲問道:“阿言,你可喜歡?”

喜歡……喜歡什麽?

是喜歡這小兔燈,還是喜歡人呢?

江以桃答不上來,她怔怔地看著陸朝擠開人群,頭頂的重量卻好像並未消失一般,直到陸朝提著那盞小兔燈從人群中穿出來時,才回過神來,如夢初醒般答道:“喜歡的,都喜歡的。”

可她說得太輕太輕,話音剛說出口便被圍觀人群一聲高過一聲的討論淹沒了,陸朝並未聽清,將小兔燈遞到了江以桃麵前,問:“阿言剛剛可是說了什麽?”

江以桃愣了好一會兒,才接過那小兔燈,慌亂地搖了搖頭,轉身便走。陸朝習慣了江以桃這有一出是一出的性子,也並不在意,跟在江以桃身後。

“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對。”

人群中忽然冒出了這麽一句感慨,江以桃聞言腳步都踉蹌了一瞬,更是加快了步子。

陸朝在後邊瞧著江以桃透出了幾分慌亂的背影,十分愉悅地夠了勾唇角。

再多看幾眼,過了今夜,可就再見不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