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以桃呆呆坐在院子裏,看著夕陽一點點把天邊的薄雲染成了紅霞,這會兒的陽光已經算不上有溫度了,夜色的涼正漸漸侵襲而來。

還在蘇州時,江以桃很喜歡東街那家蜜餞店的橘糖,就與今日的晚霞一般,是橙黃橙黃的顏色,酸酸甜甜的口味,吃一顆都能讓心情變得好起來。

黃昏是寧靜而安詳的,好像讓江以桃稍稍忘卻了一點兒腳踝傳來的疼痛,她在這片橙黃而遼闊的夕陽裏想念著陸朝,然後伸出手去,接住了一小塊黃昏。

今日的晚霞真好看。

要是陸朝在就好了。

江以桃輕閉上眼,到了這一刻,她方才真正明白許嵐的話是什麽意思。

*

陸朝回來時天已是黑透了,明月高懸,星子在深沉的夜幕中眨著眼睛。

他原是想直接回屋去,正推門又想起了江以桃,轉身折去了她門前,看著窗戶縫隙中透出的微微燭光,思慮半晌後還是輕輕扣了扣房門,輕聲問道:“阿言,你可睡了。”

接著陸朝便聽見裏邊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輕響,然後又是小姑娘碰到了什麽東西的哐當聲,伴隨著她淺淺的驚呼和細細的抽氣聲,陸朝聽得額角一跳。

這是在裏邊做什麽,鬧這麽大聲響。

好一會兒,江以桃才打開房門,卻隻露出一個小腦袋來,甕聲甕氣地同他說話:“陸朝,你回來了呀。”

江以桃這架勢,看來擺明了是不歡迎他進去。

陸朝挑挑眉,懷疑著小姑娘該不是膽大包天在他院子裏藏情郎了罷?又覺得不能吧,先不說小姑娘有沒有這麽大膽子,這寨子裏也沒有別人有這麽大膽子啊。

於是陸朝越發好奇起來,笑道:“唔,回來了,就想著與阿言說會兒話呢。”

江以桃聞言麵露難色,支支吾吾回答道:“今夜怕是不太方便了,明日吧?”

嘖。陸朝咬了咬後槽牙,還是好脾氣地問了一句為何。

江以桃囁嚅了半晌,也說不出句完整的話來,最後索性眼睛一閉,破罐子破摔道:“我睡著了,不太方便。”

說完像是覺著不太能令人信服,又補了一句:“夢遊。”

……

陸朝沉默了好一會兒,冷笑一聲,覺著她這鬼話說出來若是自己還信了,那才真是要令人發笑。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江以桃今夜為何這般反常,直接上手就去推她的門。

陸朝知道江以桃是個姑娘家,所以這一下用的力氣並不多,可江以桃本就崴了腳,那裏撐得住這力道,驚叫一聲便往後倒了下去,摔了個結結實實。

這一下把陸朝也嚇得夠嗆,邊怪著自己怎麽能這樣便直接推門,邊側身快步走了進來查看江以桃的情況。

小姑娘摔了個結實的屁股墩,雙手撐在地上,正仰著頭眼淚汪汪地瞅著自己。

陸朝一時間也不知要說些什麽,隻好朝江以桃伸出手去。

江以桃隻覺著這一下險些將她人摔散架,看著陸朝示好一般朝自己伸出手,腳踝還刺刺地痛著,左右是無法自己起身了,也不扭捏了,伸了手去握住。

陸朝使力將江以桃扯了起來,可江以桃腳踝發疼難以踩穩 ,踉蹌著撲進了陸朝懷裏,又是結實地撞了一下,霎時疼得她眼淚流了出來。

“阿言,男女有別,你可不能這般直接撲到男子懷裏去。”陸朝輕笑一聲,微微沙啞的嗓音在自己頭頂響起。

江以桃這會兒也顧不上別的什麽了,身上到處都切實地疼著,柔聲和陸朝打著商量:“陸朝,我走不動了,你要不把我扶到**去吧?”

“阿言,你碰瓷兒呢?”

陸朝還是笑,江以桃感受到他胸口的震動,麵上發燙。

江以桃咳了咳,辯解道:“這倒不是,腳……腳崴了,有些疼。”

陸朝聞言沉默了一會兒,一言不發就把江以桃抱了起來,朝床的方向走去。江以桃也不曾想過陸朝會來這招,呼吸一滯,趕忙圈住了陸朝的脖子。

陸朝身高腿長,步子也邁得大,走了兩步就到了床邊,輕輕地把江以桃放在了床邊,又俯身下去撩開了江以桃的裙擺。

江以桃甚至還沒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連害羞的情緒都沒趕上趟,被陸朝這幹脆利落的一套動作直接唬得一愣愣的,就也沒來得及阻止他,眼看著裙擺被掀起才縮了縮腳。

陸朝看著小姑娘腫得老高的腳踝,頓時有些氣不打一處來,輕拍了下她的腿,厲聲道:“動什麽動。”

江以桃的眼睫上還掛著淚珠兒呢,被陸朝這一打就更是委屈,小嘴一扁又落下淚來。

陸朝歎氣,他分明是知曉小姑娘這愛哭的性子的,後悔之餘又放軟了聲音問道:“怎麽回事兒?我就不在了這麽一日,你便弄了一身傷。”

哪兒有一身傷。江以桃吸了吸鼻子,想了想寧雲霏那難纏的性子,沒說話。

這些事兒哪裏瞞得過陸朝,他不過是稍稍想了想,便十分確定道:“是寧雲霏吧?”

江以桃唔了一聲,別過臉去,不去應陸朝的話。

陸朝嗤笑一聲,轉身就走了出去。

江以桃這才怯怯地去看已經空****的房間,心口也空****的,想著陸朝那一聲冷笑,也有些打怵,不知他是不是生自己氣了。

還未等江以桃細想,陸朝又走了進來,手上拿著一個手掌大的小瓷瓶,滿臉不悅地坐在她床邊,將她的腿扯了過來,放在了自己的腿上。

陸朝掌心的熱度就這樣毫無阻攔地熨帖在了自己的皮膚上,甚至還有沿著腳踝一點點往上傳遞的趨勢,江以桃又往後縮了縮。

陸朝又是一下,厲聲道:“還動,以後當個瘸子你便樂意了是麽?”

江以桃像是被嚇著了,直起上半身往前湊了湊,看著自己的腳踝果真有些可怖,青青紫紫地腫了老高,憂心問道:“那我這樣……這樣是不是不好去燈會了呀?”

陸朝聞言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很快地垂了下去,“阿言這麽期待燈節麽。”

是期待燈節,還是期待離開溪山,離開他?

江以桃好像在那匆匆的一眼了看到了一點兒類似悲傷的情緒,可還沒等她仔細悄悄,陸朝又垂下眸子去了,稍縱即逝。

“我很少出門。”江以桃看著陸朝的側臉,往前挪了點兒,曲起另一條腿來,將下巴擱在了膝蓋上,“織翠也好,嬤嬤也好,總是怕我一口氣提不上來便撅了過去,所以總是不讓我出去玩耍。”

陸朝為她抹藥的動作十分溫柔,微垂的眸子裏也滿是化不開的繾綣。

江以桃眨眨眼,盯著陸朝那雙骨節分明的手瞧,又接著道:“長大些,也不讓我出門,我總是被關在那個小院子裏。或許你之前說的是對的,陸朝,我的人生當真過得十分無趣。”

陸朝唔了一聲就算是回應,難得安靜下來,聽著江以桃說她的往事。

那些他離開之後便沒有再參與的漫長時間裏,他的小姑娘是怎麽委屈地過著那些日子的。

“我還記著。在蘇——呃,”江以桃猛然噤聲,差點兒便說漏了嘴,悄悄抬眸看著陸朝像是不曾注意到的樣子,才輕噓了一聲繼續往下說去。

“在盛京的時候,有一年的七夕燈會我好不容易是可以去了,明明是夜晚,可街道到處都掛滿了燈籠,看起來亮堂堂的。人也好多,來來往往的,看著便十分熱鬧。”

江以桃眨眨眼,回憶起來依舊是十分歡喜,音調也不自然地拔高了:“雖然我隻能坐在高高的茶樓之上看著別人,雖然我早早地便回去了,可我還是感覺那是我最開心的一日了。你知道麽——”

江以桃忽然輕笑起來,亮晶晶的眸子裏滿是向往,“你知道麽,我好想去買一串糖葫蘆吃一吃,我還沒吃過糖葫蘆呢。也想同那些姑娘一樣,拎著一盞小白兔燈在街道與街道之前穿梭。”

“陸朝,這樣真好,對不對?”

陸朝挑挑眉,任勞任怨地給江以桃揉著腳踝,聞言也應道:“是挺好。”

得到認可的江以桃顯然十分歡喜,像個沒長大的孩童一般,笑得眉眼彎彎。

“那我們明日便下山去吧。”陸朝淡淡道,好像說的是今日吃什麽一般平常不過的事。

江以桃的笑忽然淡了下去。

這下她終於想起自己打算在燈會時候逃跑的事兒了,眼眶陡然紅了起來。

陸朝一抬眼就看見小姑娘一副要哭的可憐樣子,斂下眸中複雜的情緒,柔聲問道:“如何?雖是後日才正式是燈會,可明日也要熱鬧起來了,看一看倒也不是什麽壞事。”

“可是——”江以桃還未說出口的話戛然而止,她目光呆滯地發了會兒呆,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好一會兒才說了聲好。

“怎麽又哭了。”陸朝揉著腳踝的動作更是溫柔起來,衝著江以桃勾了勾唇角,“真是嬌氣。”

江以桃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駁,睜著一雙大眼睛滯然地流著淚,輕聲試探道:“那我們何時回來?”

陸朝咬著後槽牙沉默了好一會兒,垂著眉眼將江以桃的腿放回了**,一言不發地起身往門外走去。

“陸朝——”江以桃出聲叫住他。

陸朝分明是背對著江以桃的,可他好像能想象到她此刻的表情,哭腔之下她那軟糯的聲音裏帶上了點兒微微的啞,輕聲地說了句:“謝謝你,陸朝。”

陸朝垂在身側的手緊握著拳,他深吸了一口氣,用了極大的忍耐力才控製自己不去回頭,踏門而出的最後一句話是:“阿言,早些休息吧。”

他想說的“阿言,不要走”,可出口卻成了“早些休息”。

陸朝為江以桃關上了門,他一次都沒有回頭,若是回頭瞧了一眼江以桃,他便再不能狠心放手送她走了。

若是看一眼,他就要將他的小姑娘永遠囚在身邊了。

回來做什麽?阿言,回蘇州去,別再回來了。

作者有話說:

快回去了哦——

山匪阿朝馬上要變身了。感謝在2022-01-08 23:43:44~2022-01-09 21:01:08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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